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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国中生 ...

  •   武石国中的三井寿是所有家长眼里的“别人家的孩子”。考试全优,篮球队主力,性格活泼,教养良好,长得漂亮。对这样的人,嫉妒他只能显得自己是小丑,所有队友都带羡慕跟他套近乎。如果非要从三井寿身上找出缺点——他跟家长关系紧张。尤其与父亲,不好得几乎不说话。
      三井苍彦公务繁忙。他和妻子一起经营家里的实业公司,主要生产汽车阀片。他们是大学同学,刚毕业就结婚了。希子生下阿寿之后进入公司做财务。当时公司是苍彦的爸爸在经营,苍彦只做闲职,心思全放在他们的小家里,生活中最大的乐趣就是哄阿寿玩和等希子下班回家共享他们的小世界。
      阿寿十岁那年,苍彦正式接过公司自己经营。他生疏地补习着一切生意经,最初是有些笨拙,日子也变得繁忙起来,顾不上照顾家里了。幸好阿寿也长到可以照顾自己的年纪,不用他们夫妻操心。
      这几年苍彦确实忽略了观察儿子,他记不起来阿寿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跟他好好说话的。他很想缓解父子矛盾,阿寿是他唯一的儿子,他心里很疼他。
      周末早晨,苍彦特意空出这一天,清早爬起来下厨,耐着性子等阿寿起床,准备约儿子一起出去玩玩。他做了煎饺和米饭,还有拌生菜和土豆泥浓汤。饭菜上了桌,他去敲了敲儿子的房门,和蔼地笑说:“出来吃饭了,我听见你起来了。”
      三井寿低着头走出房间,低声回答“嗯”。他的视线落在爸爸的膝盖处,很快,又挪到墙边的踢脚线上。走到餐桌边,坐下安静地吃爸爸的爱心早餐。
      苍彦对阿寿的态度并不满意,心里有气,尽力压着,也坐下,招呼儿子:“阿寿。吃完饭我带你去迪士尼玩,我们父子很久没一起出去了。”
      三井寿嘴里的煎饺顿时没了味道。他胃口全无,轻轻放下筷子,盯着剩下两只煎饺焦黄的边缘,“不了。我约了人打球,要迟到了。”
      苍彦的声音变的严肃,带上压力,“打球休息一天也不要紧,陪爸爸出去走走。”
      三井寿摇摇头,不肯给父亲眼神,起身离开餐桌。
      “三井寿。我让你今天跟我出去,你听不懂吗?”三井苍彦发了火,声音低沉得吓人。
      三井寿略微顿顿,回房间换衣服,抱着篮球匆匆离开了家。
      门被轻轻带上,安静离开似乎在表达并非赌气,只是有自己的事做。三井苍彦还坐在餐桌前,神情颓丧下来。究竟什么时候开始阿寿对他这么大的敌意?想来想去,果然还是那次生病吧,高烧了一周那次。
      三井寿一向身体很好,极少闹毛病。苍彦和希子不止一次说起阿寿是会疼人的孩子。统共住过那一次院,不明原因的高烧不退,吃什么吐什么,出院的时候人瘦了一大圈。可到最后也没查出毛病,医生只好说是电解质失调,让家里注意饮食。
      打那之后,三井寿就疏远了父亲。开始并不明显,等家长发现了,自然问过。苍彦问,三井寿闭嘴摇头;希子问,三井寿的态度倒缓和许多,对妈妈说跟爸爸没话题,神情里似有愧色。这态度让家长无从着手。
      除此之外阿寿一切行为都很优秀,家长只好将儿子的不配合当做是青春期开始有了自我意识,想要私人空间,不再喜欢黏着家长。
      三井寿并非不懂父亲在向他示好,可这让他更苦恼。他抱着篮球搭上江之电,刚刚在电话亭打给队友,约到人一起玩。
      朋友,是个比家长更亲近的词汇。对于三井寿来说,朋友意味着更多的乐趣和更少的责任,他可以轻松玩笑,不必有任何顾虑。
      他一个人最先到达野球场,跳投、带球、跳投、带球……直到他的朋友们嘻嘻哈哈来到他身边。那些显而易见的喜悦扫掉他心里最后一丝阴霾,他也跟着笑了。
      有元说:“我说小三,今天周末啊,我都说好要去医院接我妈妈和小妹妹的。”
      三井寿将球抛到有元手里,笑答:“那你就先走呗。”
      有元带球上了个篮,叨咕:“算啦,反正回家见也一样。小三,你看过刚出生的小孩子吗?可丑了。”
      可三井寿已经去招呼别人聚成一圈,一手搂着木正,一手塞了几张钱币给阿关,“辛苦你跑一趟吧,我请你们喝宝矿力。”
      阿关任劳任怨地跑去附近便利店,有元抱着球跑过来,凑进圈子里,正不知聊到哪里,三井寿问他:“我没见过小婴儿,我是独生子。真的那么丑吗?”
      于是有元开心地跟他们讲,小孩子只有一点点大,又红又皱,又毫无自知之明地吵着要所有人的关注,讨厌极了。
      一群国中男生聚在一起嘲笑刚出生的婴儿,生命还未能获得他们的尊重,包括创造生命的过程,想聊又不肯说出来,欲言又止地将隐秘的兴奋掩盖在笑声里。
      有个很宠爱自己小妹妹的人影在三井寿的脑海里闪过去,一片雪白,他猛地甩甩头,“打球打球,别说那些没用的,叫你们来聊天的吗?”
      还是篮球最好,鲜艳的橙色皮球画出完美弧线,应声落入篮筐,能让他忘掉所有不愉快。身上出透了汗,烦恼也跟着汗水流走。
      散场已经是下午,三井寿另有打算,球交给队友,说出去逛逛。他拒绝了陪伴的提议,带着两桶泡面和一盒寿司卷顺着马路往医院方向溜达。
      周末的下午,路人都带着闲散,车也开得慢。清风徐来,低声轻唱着青春的秘密。球场离市立医院有两站远,坐车6分钟,步行20分钟,三井寿逛了半个多小时。他想去,又不想。躺在医院里那家伙,铁男,他有点怕。他希望路程久一点,再久一点。
      他是前天放学遇见的铁男,也就是之前那个令他胆寒的白西装。三井寿从没想过他会遇上暴力事件。向他围过来的是六个外校男生,看得出特意堵他,掐着他放学回家最后的那一小段路,等他告别队友落了单。
      原因一目了然,武石国中在篮球赛中打得对方很难看,所以球队主力三井寿成了泄愤对象。
      不可能不怕的,面对6个比他身材更高大的高年级男生。但三井寿不肯道歉,甩掉书包,仰头摆出轻蔑态度:“打输了球来找我麻烦,你们这些人太差劲了吧。篮球在你们眼里是什么?嘁,你们这群懦弱的家伙,根本不配做篮球手。”
      他在故意激怒对方,可三井寿想得清楚,这种差劲的人渣,低头只会让对方更得意罢了。如果挨揍不可避免,至少他要保住尊严。
      木棒砸下来的刹那,他恐惧地紧闭双眼。但疼痛并未如期而至,一股刺鼻的酒精味袭击了他的鼻子。他睁眼,眼前是高大的男性背影,挡开找他茬的高年级。宽阔的肩膀撑开蓝灰色半旧牛仔夹克,像堵墙一样隔在他与危险之间。男人腔调不屑,酒精让他捋不直舌头,像含了块棉花:“6个人打1个孩子,好大的威风。”
      那声音——入耳那刻三井寿吓得忍不住退了几步——比被高年级围殴恐怖多了。
      男人喝太多酒,跟几个半大少年打架也没占到便宜。后来三井寿被扑倒,躲在男人怀里,看不见但能感觉到男人挨了几棍子。还有带着浓重烟酒味的呼吸,滚烫地他喷在他脸颊和耳朵上。
      他说不上他是什么感觉,想不清楚暴力事件与这男的哪个更令他恐惧。他也弄不明白他是不是感激这个人,他杂乱的情绪像被波轮洗衣机搅过。
      再后来他听见了巡逻的警笛声,高年级跑了。三井寿跟警察解释这男的是在保护他。
      警察盘问他们是否认识,三井寿说认识,但他想不起男人的名字,卡在“寺…寺…”的音节说不下去。
      “铁男,”男人揉着脑袋迷迷糊糊地说,大手几乎挡住整张脸,只露出满是胡茬的方下巴,“他叫三井寿,我们认识的。”
      一阵风卷来,天竟阴了,雨还没下,空气沉闷得叫人喘不上气。三井寿从回忆中回过神,在如织的人潮中继续往医院走。唉,只要有个终点,路总会走完。
      他在医院门口愣了一会儿,忽然记起什么,又跑去隔壁巷子里的小铺子,买了包香烟。他在五颜六色的杂志架子前略驻足,忽然低着头、红着脸,胸口着打鼓,抽出本《play boy》。
      面容稚嫩尚显年幼的十三岁男生惊慌地跑出巷子时,心里还在想那个不太合法的老板会不会觉得他是个坏孩子。
      铁男在住院部二楼的单人房间,躺得无聊,问护士要来几份报纸,挑娱乐版翻。见三井寿推门进来,迅速将手里的报纸翻到社会新闻版面,压住床头柜上色彩鲜艳那页。
      三井寿眼神有些飘,在窗子和病人之间转来转去。窗外的蓝天白云绿树荫通通没看见,病人脸上那一丝不明显的尴尬他倒看出来了。“别藏了,”他走近病床,佯装镇定地将提着的纸袋子递过去,“我给你买了杂志。”
      “唔,谢谢。”其实三井寿心虚的样子很容易看穿。可铁男没追问,顺手将报纸塞进纸袋子,一起放到床边地面上,三井寿看不见的位置。
      三井寿从另一个塑料袋里掏出泡面和寿司,全程只关注自己的手,“泡面行吗?那里还有包烟,你昨天说的。”
      “帮我把窗子打开吧,护士闻到烟味会啰嗦。”
      三井寿将两杯面都泡上,垂着视线去开窗,站在窗边等烟味散掉。他不说话,铁男也不说话,不知道什么鸟儿在窗外的枝头上拼命地叫,让病房不至于淹死在尴尬的沉默里。
      一支烟的时间,泡面刚好。“来吃面,软了不好吃。”铁男掐掉烟说,撑起身体往床头挪,拿枕头靠在后腰上坐起来。
      三井寿见状过去将被子卷起一并塞到铁男背后,又把桌子推到病人腰部,对着面桶说:“我明天上学,不来了。医药费你出院时我家里直接跟医院结算,你不用管。”
      泡面有一种特殊的香味,很浓郁,飘出来将烟味完全挤掉。但油腻的香味也不比香烟好闻。
      “我还得住一周。”屋子里又沉静了一会儿,尴尬总是把时间感拉得更长。铁男想想又说:“也许不用一周,医生总是大惊小怪的。我去接你放学?”
      三井寿搭坐到铁男脚边,挑起些卷曲的面条盯着,热气白茫茫从面上飘起,让他的盯有处着眼。“不,不方便。没事,我想他们不会再来。”说完将面大声吸尽嘴里去。
      “你跟我说话的时候能看着我吗?”
      三井寿蓦地抬头,从进门第一次跟铁男对视,之前的心虚都不虚了,毕竟他没任何一点对不起眼前这个男人。
      即使铁男已经换了干净的病号服也刮过了脸。三井寿依然看见了铁男身上的颓废。那种颓废不是受伤导致的面色苍白,那是从心里生出来的。荆棘缠住了铁男的脚,拖着他坠入漆黑的深渊。
      “你是怎么弄成这样?我记得,你爸爸是高位要员……”
      “那不是我爸爸。”铁男盯着三井寿的眼睛快速回嘴,但很快,他垂下眼去回避了三井狼一样的眸子。他在心里骂自己多事,抓起一块寿司转移话题,“鱼很新鲜,你喜欢?”
      三井寿继续盯着对方,对方的退避激起了他进攻的欲望,“明明就是吧,我又不瞎。你妹妹呢?”那块寿司卷被铁男的大手攥得死死的,红的白的粘着挤出指缝,鱼腥气爆出来。
      他对面的男人红了眼眶,他想铁男一定是用尽了力气不在他面前流泪。他突然觉得内疚,他在逼迫别人面对某种痛苦。他心软,收起锋利也迅速收拾好桌子,低声说:“我该回家了。”
      铁男的声音有些抖:“你陪我一会儿,我讲给你听。”
      三井寿体谅地没去看铁男,当做没听出来,继续低声说:“不,我要走了。对了,我不吃生食,肠胃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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