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序十一》春野渡舟

27、可是我也很坏

　　那两名警察一直降陈延生和陈静禾送到了停车场，目送他们的车离开之后才返回大厅内。

　　“王哥，”一旁稍微年轻一点的男人开口，眼里带着好奇，“刚刚那位是？”

　　王海斜眼睨着他，稍微压低了一点声音说话，末了在那人惊愣的眼神中站直了腰，声音也不再压着：“那小姑娘我刚看到就觉得气势不一般，果然不出我所料。”

　　“王哥厉害。”罗正峰笑着竖了个大拇指，还想说什么的时候，手机铃声忽然响起，随之视线落在了王海身上。

　　声音是从王海的口袋里传出来的，王海连忙掏出来，看到上面的备注后眼神微变，转头看着罗正峰道：“局长打来了，应该是为了陈局女儿的事情，我去接电话，你进去赶紧处理好剩下的事情。”

　　“是！”罗正峰也摆正了脸色，等王海走向另一侧接通电话后便迈步走进大厅。

　　大厅内还是一如之前那样的乱，大厅里值班的都是几个年轻人，叫也叫了，但依旧阻止不了双方家属的纠缠吵闹。

　　罗正峰皱紧了眉头，大吼一声：“安静！吵吵闹闹的是想都拘留吗？！”

　　他的声音洪亮有力，一下便穿透了所有人的内心，缠闹在一起的家属也愣住了神，齐齐转头看着他。

　　“按照刑.法规定，扰乱公共秩序罪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罗正峰停顿了一会儿，目光掠过在场的所有人，末了缓缓说道，“看来你们并不想调解，是想直接办理手续入住了是吗？”

　　话音落下，先前还任由家里人闹的周晓萱面色更白了一些。

　　她就坐在大厅门口边的椅子上，本是气定神闲丝毫不怕和应笑笑纠缠的姿态，但王海和罗正峰在门口的交谈被她一字不落的听进去了。

　　陈静禾父亲竟然那么厉害！

　　今天这事本就是她先挑起来的，也是她存了心要拉陈静禾下水的，若是让陈静禾知道了……

　　“对不起，我们愿意赔偿她们所有的医药费用，我们私下调解，千万别走法律程序……”

　　颤着手背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周晓萱哑着声先示了弱。

　　……

　　“嗯，谢了。”

　　通话被挂断，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嘟声。

　　车子依旧平稳地行驶在马路上，路边的霓虹灯急速的倒退成了一缕缕光线。

　　车子里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车内没有开灯，陈延生从后视镜看到的只有被手机界面映亮的小脸，陈静禾两手捏着手机，正低头不知道给谁发着信息。

　　想到刚刚在警局的场面，陈延生当即想歪了，冷声道：“以后不要再和那几个人待在一起。”

　　陈静禾手指一顿，不置可否，继续编辑聊天框里的信息。

　　“我说的你听见没有？”被陈静禾这副无所谓的态度刺到，陈延生顿觉他作为父亲的威严被挑衅了，声音更加严苛，“我每次和你说的但凡你有一次听进去了，我都不至于来这儿为你擦屁股！”

　　“你可以不来。”

　　收到池予的信息之后，陈静禾暂时结束了这个话题，手指轻轻一按，屏幕应声熄灭。

　　她撩眼，车外投射进来的光影不时掠过她的眼眸，陈延生从后视镜中看去，只觉得那双眼睛明明很清亮，但又是太过清亮了。

　　如隐在丛林之中的巨蟒，黄金之瞳竖起，被锁定之人便再也无法脱身。

　　“警察都打电话到我这了，我不去，”陈延生嗖的收回了自己从后视镜中和她对视的眼神，嗤笑，“你今晚别想从那里出来。”

　　“我最后再告诉你一次，别跟你那些狐朋狗友待在一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只要和她们站在一起，谁相信你是无辜的？你说你没打，别人就信了吗？”

　　“……”陈静禾没说话。

　　她不是傻子，听得明白陈延生话里的意思。

　　她在审讯室呆着的那几十分钟也清楚了，自己大抵是被周晓萱耍了。

　　往常她借自己的东西基本用完就会立马还回来，怎么偏偏就今晚忘记了？而且明明今晚的事情是她和应笑笑的矛盾，但整个过程就陈静禾所见，周晓萱可没动一次手。

　　没动手是什么概念？

　　这意味着就算应笑笑几人要走法律程序，作为主谋的周晓萱处罚也不会有其他几个动手的人严重，以她的性格，说不定还会反咬一口说是其她人为她感到委屈，主动为她出气的呢。

　　且双方都是川溪中学的学生，打架的事本就瞒不住学校，应笑笑几人要守得住口不说正好遂了她的意，要是说了也不要紧，她已经拉好垫背的了。

　　这里面当然也包括了她陈静禾。

　　而不管她无不无辜，一旦被牵扯进来，在众人眼里就是好不容易走回正途的陈静禾再一次自甘堕落，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善意迅速退散，非议再次涌起，于她怎么样都没有益处。

　　她只是看不得她好罢了。

　　可周晓萱打错算盘了，她没想到会有人发现了这条偏僻小巷里的事情并报了警，也没想到巷口隐蔽处就藏着摄像头，更没想到的是陈静禾有个叫陈延生的爹。

　　那个为周晓萱擦了多次屁股的叔叔这次也保不住她。

　　……

　　两父女少见的没吵着回到家。

　　车子在停车场里停好，陈延生先往家里走去，陈静禾则缀在他身后几米远，她低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微信的界面，上面干干净净地，池予没有再给她发过信息。

　　她微抿着唇，心不在焉的往前走着。

　　经过今晚这一折腾，陈静禾恍惚发现时间都过去了好久，这个时间点，池予早该回到家了吧？本来今晚两人还约好了在便利店复习的，没想到就被周晓萱给坑了。

　　轻叹了口气，她点开了和池予聊天的微信框，往前翻都是池予因为没看到她人而发的询问信息，到后面一直没有等到她的回信就直接发了语音，刚刚在车上陈静禾没能点开听，但也知道他肯定急了。

　　再之后的就是她和陈延生离开，拿到了自己的手机之后给他报平安的信息。

　　她两手握着手机，步伐缓慢的走着，拇指在手机上编辑着信息。

　　陈静禾：我到家了。

　　叮咚的一声，短信发了出去。

　　寥寥几个字发出去，依旧如石沉大海一样没有任何的回音。

　　浓郁的夜色中吹起了凉风，家属院里的绿植都晃动着叶子，沙沙声不绝于耳，隐隐约约的还有一些早早冒出头的夏虫在鸣叫。

　　院子里那棵最高大的槐树更是，树叶葱郁，层层叠叠形成的颜色是比夜色还浓郁的黑，随风沙沙的摆动着枝杈，向阳那面的槐花已经开了，丝丝甜郁随风而来。

　　陈静禾微微抬头，鼻头微耸，闻着空气中的清甜，心中那泛起的细微浮躁好似立刻就被抚平了。

　　陈静禾：你还没有到家吗？

　　与槐树擦肩而过的瞬间，她第二条信息也发了出去，末了又响起一声叮咚声。

　　“哒。”

　　鞋跟磕在地面上的声音响起，如刚刚那声信息提示声一般的低微。

　　但却让人无法忽略。

　　风一下吹得比刚刚大多了，从侧后方吹来，将她的长发掀起，丝丝缕缕的蒙盖住眼前的视线，迷蒙之中，她看到了前方陈延生回头的身影，听到了他的询问，沉默了两秒，她也听到了自己的回答。

　　随后她看到了陈延生消失在陈家大门的身影，也从窗户外看到了亮起的客厅灯光，陈延生的身影隐隐从窗前闪过，也许再过一分钟，廖欢也会下来。

　　那扇窗就对着这颗粗壮高大的槐树，微弱的暖光还投射了一部分在树干上，他们也许会看见，也许看不见。

　　衣襟底下的胸廓起伏开始变大，那颗心脏的跳动逐渐变得不可控制。

　　下一秒，陈静禾干脆利落的转身，眼神坚定的走向槐树背后。

　　池予不过一转身，本想目送陈静禾回到家中就离开，但等了一会儿却不见陈静禾的身影，树干阻挡了他一部分的视线，但人总不能就在树干遮住的这部分就消失不见了吧？

　　结果再一转身想绕到后面看的时候，他差点没被身后的人影吓疯。

　　恍惚间他都觉得他看到他太奶了。

　　陈静禾眼疾手快的拉住了池予的衬衫，将向后跌退到光影中的池予拉回到了黑暗中。

　　突然的变故让陈静禾没控制住力道，两人狠狠撞在了一起，指关节撞在纽扣上的那一下生疼，让陈静禾皱紧了眉。

　　“你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在这儿？”

　　异口同声的话语响起，下一秒两人都没忍住笑出了声。

　　但他们都害怕被客厅里的陈延生发现，笑的压抑却又肆意痛快。

　　“你有受伤吗？”池予低头看着眼前的女孩，目光有些担忧的打量着，尤其是露出的地方，就怕哪里有个伤口。

　　“没有。”陈静禾摇摇头，“是周晓萱和应笑笑打架，我没受伤。”

　　池予这才终于松了口气，紧绷的身子舒缓了过来，天知道他迟迟没有收到陈静禾的回信时有多担心，学校到便利店的路不远，但也绝对够时间下手了。

　　“以后不要再和周晓萱来往了。”

　　陈静禾抬头看着皱眉的男生，他眼里都是最真切的担心和劝诫。

　　“你觉得是周晓萱故意让我去那里的？”她心中一暖。

　　“我不知道。”池予瞳孔中闪过一丝茫然，他只知道一件事，“但她们很坏。”

　　“可是池予。”陈静禾紧盯着他的眸，心脏开始揪紧，“我也很坏。”

　　“你不是。”

　　！

　　陈静禾不懂该怎么形容那一瞬间的感觉，那是一种永远被人坚定，永远被人无条件信任的满足感。

　　坏孩子这个标签已经在她身上贴了很久，久到她自己也不再否认自己是个坏孩子。

　　可是他义无反顾的撕掉了这块标签，他用他眼里的认真与坚定告诉她。

　　他从未站在她的对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