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Chapter7 ...
-
湖心镇这个时节总是多雨。
从蝴蝶温室回来的当晚，狂风呼啸不止。
蚂蚁啃噬留下的毒素尚未完全清除，孟青尧腿部时而产生痛痒感。她用手枕着头，心似藤曼般纠纠缠缠，直至半夜两点都难以入眠。
过几天，裴长映就要搬走了。
她希望裴长映留下。
她没有立场，让裴长映留下。
下午工人们装修好医务室后，为了通风还没来得及关门。听外头沉闷的雷声，孟青尧担心雨水浇湿新搬进去的药物，引起不必要的损失。
她不忍心吵醒熟睡的裴长映，怕弄出响动，轻手轻脚起身，独自去了医务室。
关门下楼，一切归于寂静。
本该熟睡的裴长映，却睁开了眼睛。
她趿着拖鞋走到宿舍阳台，望着夜色里渐行渐远的单薄背影，没有追上去，只是把孟青尧种的两盆小西瓜和小番茄搬回来。
上次没开灯使孟青尧被凳子绊倒，裴长映怕夜盲症再诱发意外，又原路折返回去，从外到内，把灯一一打开。
雷电作祟，使校区电力忽然瘫痪。
突兀笼罩的黑暗吓了裴长映一跳。
停电后伸手不见五指，孟青尧迟迟未归。她想到孟青尧的夜盲症，狠不下心坐视不管。准备给孟青尧打电话时，才想起一件窒息的事。
她们认识到现在，还没加过联系方式。
孟青尧去的时候沿着路灯光走的，她有没有带电筒和手机？
校区陷入停电，放眼望去皆是昏黑，她还能看见路吗？会不会在漆黑的楼梯间或某个水洼前摔倒，等着她的帮助？
事故后遗症榨干了裴长映的社交精力，她为去不去找孟青尧而踌躇不定。
雨势越发大，被劲风卷裹着，侵袭她摇摆不定的心。
等回过神，她的身体却已经做好决定，离开了宿舍楼。
雨水在无遮无挡的脸颊卷起一阵透骨的寒凉，她拿着手电筒，避开无数水坑，走到了漆黑一片的A201医务室。
“孟老师？”
无人回应。
裴长映正疑惑孟青尧是不是顺小路回了宿舍，转身要走时，却在楼梯拐角，和孟青尧不期然迎面相遇。
在她注意到之前，孟青尧把不知在哪摔倒擦伤的掌心藏在身后。
“裴医生来干什么？”
裴长映含糊：“有东西落在了医务室。”
“是吗……”孟青尧故作不知，问她：“裴医生从医院回来后，一直在为蝴蝶温室忙碌，还没到这儿来看过，怎么会遗落东西呢？”
“确实落了东西……”裴长映的声音随着脑袋一起，低了下去。
“那，我陪你上去拿吧。”孟青尧迈上了一级楼梯，目含邀请。
裴长映心虚极了。
医务室内，除了邓良举让人搬进去的一批新药外，空无一物，她进去只能拿空气。
她妥协下来，叫住孟青尧，“别去了孟老师，我没东西要拿。”
“我只是看你这么久没回去，校区停了电，怕你受夜盲症影响……”
“担心你”三字，烫着裴长映的喉咙。
孟青尧的心被暖意包裹。
她望着裴长映被雨水打湿的发尾和眼睫，默不作声伸手，轻轻触碰薄外套下略湿的瘦肩。
她什么话都没说，渐起涟漪的眼睛里，却有几分心疼在晃荡。
肩膀的伤正在痊愈期，雨水浸泡，很可能使刚结痂的伤口流脓发炎。裴长映撇过脑袋，看手电筒光照到的淅沥雨丝，心情拧成了别扭的绳结。
“没事的，”她说，“我来的时候特地把伞往这边倾斜，没淋到伤口。”
孟青尧眼底的愁色散了。
心里的忧悒却长存不消。
暴雨来去匆匆，雨势减弱。
医务室的门和窗已经关好，幸而孟青尧来得及时，才没让屯放在内走廊的一批药物被淋湿。
她们撑着裴长映第一次来学校时的那柄黑伞，打着手电筒踩水往宿舍走。
“孟老师的夜盲症，没想过去医院看看？”
“没呢，怎么忽然想问这个，裴医生是在关心我？”雨水滴答落在伞面，混着孟青尧打趣似的话。
裴长映不再看孟青尧藏在背后破了皮的手掌，知道她肯定是停电后关窗不小心摔了。
“那天晚上你被凳子绊倒时，我就想问了。”
孟青尧说：“学校里事情忙，假期又要带着小竹奔波各地看耳朵，我这个只是小问题，不值得专门去一趟医院。”
裴长映最怕病人不看重自己的身体。
偏偏孟青尧是这样的病人。
她有些头疼。
“夜盲症后期很严重，晚上开不了车，看不清障碍物，不仅容易伤到自己，也会使别人受伤。”她怕孟青尧还不上心，特地把话注水，加重了语气，“现在不医，以后就很难好了。”
“竟然这么严重……”孟青尧配合地吸了口凉气，可她分明在笑。
听着裴长映肃声肃调的医生口吻，她心尖愈柔，“裴医生过不久就要搬走了，没人会半夜拿手电筒来找我。看来以后，我的眼睛只有半天体验卡了。”
她敛下眉梢，摆出一副苦恼模样。
“裴医生教教我，应该怎么办呢？”
裴长映扶了扶眼镜，从医生的角度给出了专业意见，“要缓解症状也不难。不在夜间行走开车，多吃富含维生素A的食物，服用维生素A软胶囊，维生素AD滴剂。有助于改善夜盲症的食物有很多，比如——”
“比如鱼肝油和胡萝卜。”孟青尧抢答。
“嗯……嗯？你知道？”裴长映满脸诧色。
知道为什么还问她？
孟青尧说：“我猜的，上学时老师都那么教。”
裴长映没怀疑，慢慢往宿舍走，又听见孟青尧问：“你的伤口，还疼吗？”
话题转变得突兀，裴长映后知后觉，才想起她是用受伤的手撑伞。
“不疼了。”
其实挺疼的。
风撕扯着雨伞，力道过继到她手臂上。
孟青尧默不作声地接过了雨伞，指腹从她的手背划过。
孟青尧在夜风里呆久了，手很凉，留下两秒的冰冷触感。裴长映知道这话没有可信度，撑久了伞的确伤口疼，倒没再解释。
“我比裴医生矮半头，伞可能撑得有些低。”孟青尧提前打预防针。
“没事的。”裴长映想，再低能低到哪里去？
伞很宽，能并排容纳三个人。
裴长映身量高颀，一米七五的个子正好顶到伞面，只能略微低下头去适应。
夜色下气氛凝滞。
她拉开些距离，谁也没有再说话。
可不知道为什么，伞面变得越来越低。
她刚说了没事，不好意思让孟青尧把伞往上提，被迫将脑袋低了又低，几乎呈现出七十度的弯腰姿态。
怕伤口被雨淋，她只能放弃拉开距离的打算。
往比较高的伞中心挪，往孟青尧挪。
直到，和孟青尧的肩膀轻靠在一块。
伞面终于停止了下压，触底反弹般往上升起。
裴长映发觉不对劲，侧头，对上孟青尧笑意盈盈的眼眸。
孟青尧是故意的？
孟青尧是故意的！
她脑子迟钝，想说什么，却没有再拉开距离。
回到宿舍后，雨很快停了，深夜的劲风却仍在吹鼓。
在电工的紧急抢修下，校区已经恢复了电力运转。偏偏孟青尧的宿舍仍处于灭灯状态。
裴长映收起伞抖了抖上面的雨水，摁了几遍开关，明明通了电，灯管却毫无动静。
“宿舍的灯，很可能烧了……”
孟青尧不在意，“没事，明天让电工过来换。”
“其实我会换灯泡。”裴长映睡不着，想找点事情做。
孟青尧没听过谁半夜闲的换灯泡，都睡觉了还开灯干嘛。可她很快想到自己的夜盲症。
裴长映是想把灯修好，让她夜里能开着小灯睡觉，起夜时不用那么麻烦。
“裴医生会换灯泡，我很惊讶，可半夜去哪儿借梯子？”
没有梯子，她们都不是三米巨人，够不到天花板。
“没有灯，你的夜盲症……洗澡怎么办？”
这才是裴长映最担心的地方。
她湿的不多，换件衣服就行，可孟青尧连头发都没幸免，肯定要洗澡的。
她又肃声肃气地强调：“不要带手电筒进浴室。”
“为什么不能带手电筒进去？”孟青尧起了兴趣。
她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仍旧固执地坚持：“孟老师去洗，我可以帮你打手电筒。”
“裴医生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裴长映回味过来，以为自己这番模棱两可的话，让孟青尧产生了误解，连忙摆手解释：“我不是想跟你一块进浴室，我的意思是站在门外看……帮你……”
越抹越黑，裴长映词穷，干脆不说了。
湿衣服贴着脊背，汲取着孟青尧的体温。她没有再争论，在裴长映解释更多前，说了句早点休息，拿着手电筒进了浴室。
浴室门轻轻关阖，宿舍内各处黑暗，唯有手电筒尚存亮光。
在手电筒光照下，浴室内一切光影清晰可辨。
心跳如列车脱轨，裴长映双腿被粘在了原地。
隔着磨砂玻璃门，女人的身段被打上朦胧薄光，投射进她眼睛里。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