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慕雪安

9、八、梦魂不到关山难

　　沉香向着床榻扑过去，全身法力凝集成膜，四面八方罩住光荧荧的碎片，轻轻收束。小玉跟在他身后追入屋中，腿一软，几乎摔倒在地上。她茫然的看着沉香咬着牙维持那晶亮的光球，抖着手，脑中一片空白。
　　“啪嗒”一声轻响，金锁磕在玉床上。
　　“不！不要！”小玉突然间大声的尖叫，手中紧握指甲已是扎破了手掌，摊开手，法力一催，鲜血激射，喷溅在膜外。
　　“舅舅……别放弃……求您别放弃……留下来……别丢下我们……求您……”

　　一霎间屋内静寂如死。好半响，门外三圣母声嘶力竭的呼喊出来：“二哥！”挣扎着奔爬向屋内。
　　“二哥！二哥……”

　　“出去……”
　　冰冷的不似人声的话语从沉香唇间挤出来，缓缓抬头时，眼中一片空洞，却带了淡淡的血红。蓦然间他大袖一转，房中的人除了小玉都被甩出门外，那扇门“咣”一声，关上。

　　“呵呵呵……”哪吒忽然惨笑起来，手中一紧，火尖枪狂乱的挥舞出一片金芒。枪气长眼一样刺出，直指向被沉香摔了出来尚未立足的瑶姬。
　　“哪吒大哥你干什么！”杨珏从旁边扑过来撞开瑶姬，伸手去抓火尖枪。枪杆在他手中“嗤”的蹭过，带起一溜血花，顺势刺入肩膀。血一滴一滴落下来。
　　“哪吒大哥！哪吒大哥！醒醒！”怀惜不敢放手，大声叫哪吒。
　　慢慢地，哪吒松开握着枪杆的手，一下子软倒在地上。泪水，带着淡淡的红色滑过面颊，与地上怀惜的血混在一起，渲出一片粉色。
　　“我害死了杨戬大哥……我害死了他……”若不是我不小心，若不是我让她们进来了……哪吒怔怔的将手举起来，呆呆的看着……杨戬大哥……你说，我还能再做错多少事，做错多少事呢……
　　乾坤圈慢慢的祭了起来，哪吒闭上眼。我早就该死了，终于等到了今天……杨戬大哥，哪吒陪着你……

　　“聚灵阵还在！”乾坤圈将将停在天灵上，然而劲气已经让哪吒血流满面。
　　沉香铁青着面孔，出现在门口。在看到门外众人的一瞬间，他满面的杀气忽然褪去了。
　　汐晴正茫然的看着众人，孙悟空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起哄，自在一边疑惑。而一切看过那些“真相”的人，全部瘫坐在地上……
　　目光缓缓的转过瑶姬脸上，仙人永不衰老的容颜看不出岁月的痕迹，于是就算是她，也不过不知所措的看着自己的女儿、重孙，一个被吓到的……普通女子而已……
　　……我能怨谁，能恨谁……又能原谅谁……
　　泪簌簌的流下来，臂间银色缓缓的盘旋着，轻轻撞击着内壁，虚弱无力。无尽的疲惫涌上，沉香只想沉沉睡去，不再醒来。
　　舅舅……是不是我就这样，不拦着，放您休息……会比较好……
　　只要我现在一松手……

　　沉香发愣的时候，谁都没有动作。半响，瑶姬颤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下子惊醒过来，沉香定了定神，加上些法力，稳定住怀中的光球。舅舅，至少让您知道，我们现在已经懂了……等您醒来，如果真的已经心死，想怎样，我都不再拦着。
　　至少现在还不能就这样毁了您辛苦换来的“幸福”。
　　“……还有微微的脉动……舅舅还在……就在这里……一片……一片都不少……”
　　他低下头，依恋柔软的看着那一团碎片，青色的法力裹着小玉鲜艳的血线一层一层的包裹上来，将那些淡淡的银色环抱在里面。
　　“哪吒大哥，金锁，怕是不能稳定舅舅的身体了……”

　　“我懂。”哪吒站起来，举袖擦去满脸的血迹，眼神已恢复清明，却冷肃如刀。小玉的血，和自己的身体，都是宝莲灯。
　　他一直走过去，走上台阶，向屋内叫道：“小玉，把你的血，洒在我身上。”
　　“好。”

　　小玉扶着门框，靠在沉香身上，把手伸出去。温热的血液自手臂流到指尖，哪吒静静的盯着，忽然元神出窍。他揽住软到的身体，抬头对沉香道：“雄灯的法诀，杨戬大哥曾诵过的，你知道吧，告诉我。”

　　元神诵出法诀，光华从哪吒的身体里一缕一缕倾泻出来，照的屋前一片光明。碧色的竹墙反射了金色的光辉，投在地上映出斑驳的虚影。他微微的笑了，“沉香，我的身体是杨戬大哥精血所化，最适合做容器。”他看着自己的身体，继续道：“要说灵气、法宝，没有什么比得上我的身子，我早已没有魂魄，形如灯灵，虽然不可能恢复原来的灯型，这样也足够做聚灵阵的阵眼了。”
　　沉香看着哪吒，半响，低低道：“不错，金锁虽然跟了舅舅三千年，毕竟不如宝莲雄灯里有舅舅的精血。这次舅舅又不肯自己聚合……”

　　哪吒放下自己身子，慢慢走进屋里，从床上捡起金锁，回来挂在自己身体的胸前，后退一步。金锁在他全身的光华中闪着光芒。小玉的万年法力源源不断的传向沉香。沉香看看哪吒，小心的拢着杨戬的碎片，轻轻揉捏，一点一点送入哪吒的身体。待光晕完全消失后，根本不给碎片一点逸散的机会，直接在身周书上各种封印限制。碎片不能散开，只在那身子外，映出一片淡淡的银色。

　　沉香抱着“哪吒”站起来，只觉得眼前一片金星乱晃。
　　勉强定定神，他伸手取下眼罩，唤出水镜。不论您是否能回来……舅舅，我知道您不愿让别人知道，但是，眼下，也瞒不过去了……
　　“哪吒大哥，你在外面守着，我和小玉先进去了，不要让任何人离开……”

　　“知道。”

　　沉香把“哪吒”又好好抱了抱，转身向屋内走。水镜开始流淌，外面渐渐昏暗的天色一下子明媚起来，树下，少年杨戬站在父亲身边。
　　呜咽声瞬间便传了出来。
　　——“戬儿，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
　　“都好好看看吧，所有人”沉香的声音似是像了曾经的那人，疲惫不堪，“这次，就让我们看完它……”
　　——“来，看看这个，好看不？”——
　　“……若舅舅无恙便罢……”勉强抬起手来，割断空间的结界借着水镜的效力打出，“……否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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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香！开门！开开门！让我看看他！沉香！”竹屋紧闭着，没有任何声音。
　　“……戬儿……戬儿……娘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开门……”瑶姬此刻完全没了女仙之首的风姿，披头散发，泪沿着满脸干涩的泪痕洒下来，拍打着竹屋的墙壁，倚着墙慢慢滑下去，软倒在那里。
　　天色已经完全的灰暗下去，竹屋前的草地上，杨莲瘫在那里，怀惜倚树坐着，眼神空洞，也没有力气去扶祖母，汐晴蜷在哥哥怀里，轻轻抽泣。剩下的人或跪或坐，眼中都是一样的震撼绝望。
　　哪吒坐在竹屋顶上，元神在月光里忽隐忽现。他听着桃林中惊天动地的巨响，定海神针一下一下击在地上，面上冷笑着，眼睛里却什么也没有。

　　那丝丝缕缕的银色就在他们眼前再一次散开……
　　——血珠从每一寸皮肤中渗出，成为怨灵们的甘露——
　　他在他们面前再一次闭上眼，等待消散……
　　——那双眼睛暝合上，再也没有睁开，任由灵肉被分割啮咬，从碎骨上剥离——
　　再不曾吐出一个字，再不曾流动一下眼光……当所有的愿望都已满足，当一切的感情都已割舍……他们是否还能留得住……

　　“吱呀”一声，沉香和小玉相互扶持着出现在竹屋门口。
　　“虽然没有聚合……也没有消散，算是……睡着了……”沉香乏力的坐下，小玉摇晃了一下，跌在他身上，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
　　“……一会儿都到殿里，我有话说……布置一下，不能再等了……我要给舅舅平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