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慕雪安

12、十一、故园东望路漫漫

　　“老伯，您这里，有锁形的玉么？”
　　“锁形的？这东西不好雕刻，统共没做几枚，就没摆在外面。有倒是有，公子可要看看么？”
　　汐晴望了一眼满目流光的玉铺，想起曾挂在父亲胸前的那枚金锁，微微点了点头。
　　老玉工眯着眼睛笑了，“公子若是买给心爱的小姐，送同心锁最好了，这个玉的可雕不出来。”
　　“不是……我有一位长辈，他生了重病……我想求一枚玉锁，若是能留住他……”
　　“这样啊。”老人想了想，道：“若是平安锁，我这里有倒是有。不过，我虽然是个磨玉的，也能看出公子是贵人，已有的几枚恐怕入不了公子的眼。玉这东西，其实是个寄托思念的，不若公子画个式样出来，小老儿现磨一枚？上好的玉料也还有不少。”
　　自己画个式样？汐晴心里一跳。想了一下，默默的点了下头。
　　墨笔在纸上轻轻勾画，那枚金锁的样子就在她心中一点一点浮上来。长命百岁。父亲，哥哥，大家……在天上……怎么样了……还有舅爷爷……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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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罢了，杨戬已去，朕就是有什么补偿，也是无用。沉香虽然曾经有错，毕竟现在已经能承他衣钵，小惩大诫一下，就当是朕替他敲打一下吧。”
　　“小神谢陛下宽恕。”沉香躬身施礼。

　　虽说降两级留用，司法大权仍然在握，权势半点不少。更何况众仙皆知仁佑王不惜舍弃性命，留下千古骂名，都是为了给他铺路，这份愧疚和敬佩当然要着落在现任司法天神身上。所以实际上，司法一脉的势力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有所增加。

　　“陛下，娘娘，今日大朝，小神还有一件要事上奏。”在场的都是几百上千岁的人精，沉香也就不必做作，摆出什么反省的样子，司法天神言语中情绪一点变化也无。
　　“哦，你还有什么事情上奏？可与戬儿有关？”瑶姬这一声出口，险险落下泪来。三千年来，第一次人前叫出“戬儿”，而他，却听不到。听不到众仙的敬仰、尊崇，听不到母亲自豪的叫他的名字……想起仍在朝堂，瑶姬心下一凛，急忙收拾好心情。
　　“正是。”沉香上前一步，神色忽然间就冷厉起来。“正道虽彰，巨恶未惩。小神恳请陛下、娘娘，殿惩无行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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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伯，您一直住在这灌江口么？”
　　“是啊，自出生到现在，就没怎么离开过。”老玉工换过玉刀，开始小心的刻字。
　　“那，您在这有没有见过一条黑色的细犬？就像这么大，立起来有这么高……” 她伸手比了比。
　　老玉工停下了刀。“公子，您说的狗，我倒是见过，可是……”他有些疑惑的看了看汐晴，“看公子的年岁也不大……我见的时候，总在几十年前了……”
　　“您见过？”汐晴心中升起些希望。水镜中看过去，哮天犬失忆了还对舅爷爷有印象，那么失踪后只能有几个去处。既然他不在华山，又没有跑去天上神殿，还留在灌江口的可能性很大。“……我的那位长辈曾经有这样一条狗，整日不离身，可惜早年丢失了……他们感情极好，若是能有人见过，找一只相像的，没准对他恢复有好处……现在有一点希望都……”
　　老玉工谅解的点点头。“我见的时候是在无神庙后面的树林里，嗯，是一条好狗。毛色很好，只是很久没打理了，趴在那不动弹……说到无神庙，你可以去拜一拜，非常灵验的。”
　　“无神庙？怎么，那座庙的神叫做“无神”？”
　　“当然不是。”老人又开始刻字，“我记得我十岁之前那庙是有神像的，拜的是什么天上的司法天神……好像是传说里的二郎神，那时候叫做二郎庙。”他吹了吹浮在锁上面的玉屑，将玉举起来对着阳光看看。“后来啊，有一天那神像忽然不见了！一开始不知道怎么回事，以为二郎神不再保佑灌江口，可是后来只要有人去拜，还是很灵验，和以前没什么差别。只不过以前拜的是神，后来拜的是供桌而已……渐渐的，就都叫无神庙啦。”
　　“无神庙……”汐晴喃喃的重复了一遍，眼泪便要向下垂落，好在记得是男儿装，强忍了回去。她当然知道怎么回事，那个灵验的庙，在舅爷爷走后批示祝祷的，不是父亲就是梅山几位叔爷了。

　　老人站起身来，把玉在门口一座大玉海的清水中浸了一下，取了布擦了水珠，仔细看看，递了过来。“好啦，弄好啦。公子看看，可还满意么？”
　　那是一枚黄沁的玉锁，老人递过来的一瞬间，仿佛有金色的光从里面溢了出来，映的玉工枯瘦的手指上都是金色。
　　汐晴小心的接过来，却惊诧的发现那金色褪去了，整只玉锁是透明的，只有其中一点，就在那个“岁”字上有嫩黄的一点，丝丝缕缕的金色像是雾气那样在那一点周围弥散开来。
　　“确实是好玉。这块是有眼的，如果贴身带着，体温会把玉暖起来，戴个十年二十年，应该整枚锁都是黄色的了。”
　　阳光下，汐晴翻转玉锁。那锁一转起来，金色顿时就活了，一时根本就是无色的，一时让她以为自己拿着舅爷爷的那枚锁，“长命百岁”四字时隐时现。
　　“老伯，多谢您。”用法术变出钱来不够恭敬，汐晴从怀中取出一串珠链，递上去，那是她生日时东海龙宫送的。“您说的无神庙怎么走？我还想去祈福……”
　　老人被链上的珍珠惊住了，回过神道：“这太贵重了！小老儿不能收。”
　　“都说玉石无价，要是喜欢千金难买，要是不喜欢，它不过是块石头而已。您就收下吧。”
　　“那……”老人犹豫很久，最终却不过汐晴的意思，只好珍而重之的收好。“无神庙就在城西，很大的一座殿，后面是树林，挺好找的。”
　　“多谢您。”
　　看着汐晴出了玉铺，向西而去，老人摸了摸怀中珠链，喃喃道：“是位女公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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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娘娘，小神在调查当年的事情时曾到过地府，听秦广王说起神兽谛听两次长鸣。小神回府查了文案，阎王竟没有一字上报！后来小神去了十八层地狱之下，见了地藏王菩萨，才知原委……谛听两次鸣叫，一次是天条出世之前仁佑王在昆仑山下重伤，一次是他因为地府恶鬼一事屈押黑水狱之时……谛听可知万物而不能言语，长鸣必是为了仁佑王负屈至深。其时仁佑王尚在，若不是阎王玩忽职守，他怎会最终含冤而亡！”沉香语气中一如既往的冷冽，可殿中人哪个听不出其中的激动？抬眼看过去，司法天神袍袖都有些微微颤抖了。
　　“小神多方调查，竟发现李天王！”他突然转身，眼光如刀“……与阎王上下联手，在仁佑王屈押黑水狱之时假传圣旨，私设刑堂，酷刑报复！陛下、娘娘……”他在玉阶上跪下来，大朝之上一直压抑着的感情突然间奔涌出来，“此事根本责任在小神……可是，当时仁佑王身受重伤，全身瘫痪……地府之事小神虽未亲眼得见，但只凭想象……”沉香哽咽了，抬头望着三界之主的眼中，雾气弥漫，“最后虽然有地藏王出面，有谛听舍了内丹救治……可他还是……没能留下来……”
　　大殿中一片静默，“陛下、娘娘……”司法天神的声音渐渐冰冷，杀气弥漫，“此事小神绝不能放过！请陛下、娘娘亲审！”
　　玉帝已是满面悔痛，“唉，当年是朕糊涂……竟下旨押他入狱……李靖，阎王，朕的旨意是羁押黑水狱千年，你们竟敢假传圣旨，公报私仇，还不从实招来！”

　　沉香站起身，冷眼看着阎王哆嗦着站出列，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李靖倒是还能回话，他不敢说玉帝密旨，老君暗示。玉帝明显是要翻脸不认，而老君……若是不攀咬出七星轮盘，或许他还能救自己一命，否则……
　　“陛下，当时小神受命审理前司法……仁佑王任上错案，但是那些旧案文牍都不翼而飞……当时小神不明真相，以为有什么阴谋……所以才借机讯问……小神也是为了能早日为往日同僚昭雪……”这殿上经杨戬重判又被沉香赦免的人也有不少呢。
　　“住口！”瑶姬此时再不用忍，想起水镜中见到的儿子满身是血，骨骼尽碎，还要强忍亲人带来的锥心的伤害不能暴露，心中剧痛。素手一拍御案，厉声喝道：“他口不能言手不能书，你百般刑求想逼出什么来！能逼出什么来？！分明是携私报复！还想狡辩博取众仙同情不成！”手一挥，封了李靖言语，转向阎王：“阎王明知我儿冤枉，竟不上奏查证，反而相帮为虐下手残害！你还有什么说的！”她转回头来，平了平气，对玉帝道：“皇兄，此事也不必审了，让沉香把证据呈上来，定罪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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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汐晴望着无匾的庙宇，良久，迈步上阶。
　　一片银黑两色。长长的殿堂两边点着无数明灯，求告者们虔诚的，敬慕的，一步一跪，慢慢拜向尽头的几案。香火设在殿前，殿中什么也没有，清冷的，并不是香火缭绕的，就像那座天上的神殿一样。几案后面只有一张银座。这是一座没有神主的大殿。
　　她默默地站到队里，跟着前面的人跪拜。玉锁挂在心脏前面，汐晴叩下头去。
　　“舅爷爷……”
　　“……请您……”
　　“……快回来吧……”
　　“……保佑我们……”
　　“……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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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娘娘，这是地藏王菩萨手书……”哪吒将薄绢双手举过头顶，看都不看李靖一眼。“斗战胜佛已请得南海观世音菩萨前来，陛下可以征询为证……”
　　“哪吒，”玉帝在案上展开薄卷，“你这可是以子告父，就不怕留下不孝的名声？”
　　“……宝莲灯碎裂之时，小神痛不可当，查阅古籍得知宝莲灯原有两盏，而雄灯不知所踪……小神联想到自己是莲花所化，于是回山查找师父留下的手札，果然就如小神所料……当年哪吒剔骨削肉，早已不是李家子，这个身子是杨戬大哥的本命法器雄宝莲灯和他精血所化……我多次与人围攻“亲生父亲”早已不孝，今日事后，哪吒再无颜面在天界立足，恳请陛下收回太子封号，许哪吒与熙怀太子一同下界守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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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汐晴起身，恋恋的看了一眼银色的宝座，转身向外。
　　“快看哪！神迹！是神仙显灵！”
　　什么？！她快步冲到殿外。
　　雪花从天际飘落，纷飞的白色将整个灌江口笼罩。殿前绿色的草丛里，一朵一朵开出白色的小花，一直蔓延到城里。
　　“这是天祭！是天祭！”
　　“快看那匾！突然有匾了！”
　　“……仁佑王殿……是神王！仁佑王显灵！”
　　泪水溢满了眼眶，汐晴回头去看殿中……
　　飞凤冠和全身的银铠挂在架上，长长的蟠龙黑氅从架上拖到地下；三尖两刃刀倚在案旁；那人一身白袍，手执书卷坐在银座上，一手抚着脚下卧着的黑色细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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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天历六十年七月，昊天玉皇大帝昭告天下：
　　前司法天神杨戬昭雪。免除生前一切罪名，以其忍辱负重修改天条之功，追封英烈昭惠显圣仁佑王，昭告三界。其义女杨玉儿封韶玉公主，甥孙杨珏封熙怀太子，承王爵，下界为仁佑王守孝三年。
　　司法天神刘沉香，推脱罪责，冒认功勋。念其其时年纪尚轻，后司法公正严明，为仁佑王平反一事不计毁誉，诚心悔过，现降两级留用，戴罪立功。
　　废除地府十八层之下黑水狱，另建玄水狱以代。
　　三界通缉新天历四年五月于华山寻仇放火妖物。
　　原托塔天王李靖，于仁佑王屈押黑水狱之时假传圣旨，无故刑求，携私报复。现剥除仙籍，废除法力，抽出魂魄发往地府层层受刑，肉身至玄水狱看押。
　　原阎罗王，玩忽职守，神兽谛听两次长鸣皆不上报天庭；又于仁佑王屈押黑水狱之时相助李靖刑求残害，现剥除鬼籍，废除法力，至十八层地狱看押三年，后发往轮回，二十世内不得脱离畜生道。
　　原三太子哪吒，自请除封号，下界为仁佑王守孝。
　　现司法天神之父刘彦昌，因早年受惊过度神志不清，司法天神奏请，许其重入轮回，仁佑王所转千年功德，当殿转与熙怀太子。

　　新天历六十年七月，西方佛门遣十二佛陀前往天庭，为仁佑王设祭。南海观世音菩萨宣布闭关。

　　新天历六十年七月，下界灌江口、华山、昆仑山大雪，百花仙子命其他花卉暂停开放，所有白花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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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汐晴抱着从树林里寻出的黑犬，在院中等待。狗儿任由她洗洗刷刷，眼神空洞，一声不吭。
　　“汐晴！”司法天神伴着鹅毛大雪从天而降。
　　“爹！成功了是吗！成功了是不是？我看见……”女孩松开黑犬，流着泪扑过去。
　　“汪！”
　　沉香看着自己腕上汩汩而出的鲜血，哮天犬凶狠的瞪着他，白森森的牙咬在他手腕上不松开。
　　“哮天犬叔叔，我带您去见舅舅，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