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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剑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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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院们排开围观人群,踩着满地竹签,挤到季峋霜摆的小木桌前。
其中一位束着麻花髻的汉子,指着麻布招幌,粗声问道:“这是什么破烂玩意儿?敢摆在我春风楼下?”
季峋霜微微一笑,并不搭话。只抬手一推,将身边的周瑞给推了出去。
周瑞正瞅着那鲜红的‘上上签’琢磨着呢。不想,一股极大地力道挤来,他倒头撞在一堵肉墙上,呲牙咧嘴地缓了半晌。
揉了揉胀疼的鼻尖,抬眼便见那壮汉抵在头顶,拿鼻孔瞪他。
他爹的。老子治不了算命的,还治不了你?
抬手一把抓住壮汉垂落的麻花辫子,唾沫喷出:“你眼珠子怼到天上去啦?人家那旗子不是写了?算命,是算命的!”
壮汉自不敢和客人辩驳:“爷,小的不识字。”
“哼,不识字?小爷来教你!”
周瑞点着那‘呼啦啦’随风鼓起的幌子,“看好了,那个字读——”
“缘。噶?为啥是缘?”
他挠了挠头,不解地瞅向算命的,“喂,你到底是搞什么买卖的?”
要是在人家春风楼底下,搞什么拉纤说媒的,也怪不得人家寻他晦气。
季峋霜笑道:“万事万物皆有缘法,干我们这一行,也要讲求个天缘。”
说着,他又不经意地瞥了眼周瑞手中紧握着的签子,“若是今日没有遇见我,官人恐怕和这杨小娘子,永远没有缘分。”
似警告似威胁。话落,周瑞头顶心声便疯狂颤动起来——
【妈耶,不要啊!!】
随即,他撸开袖子,带着他底下那群花拳绣腿,往壮汉身上怼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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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峋霜吃瓜看戏,看得好不乐乎。
不一会儿,一名上着圆领大袖,下系杏黄裳,腰束大带的男子,从春风楼中疾步走了出来。
他约莫三十左右的模样,生的细皮嫩面,唇红齿白。他眼眸略长,右眼下藏着颗细黑小痣,阳光的折射下,散着乌玉似的细光。
这人是春风楼管事儿的?
季峋霜打量着他,只见他快步走到周瑞面前,先是一脚踹了那壮汉,又躬身道:“周大官大驾光临,小店竟不曾远迎。您快往里请,今儿花用一切免费。”
“哦?费用一切全免?那杨小娘子…”周瑞搓着苍蝇手,笑嘻嘻地问。
“嗐,您也知道咱娘子面嫩,是轻易见不得人的。”
没等周瑞开口,他话锋又是一转,“不过官人您英明神武,已过两关。想来今夜定能心想事成了。”
啧,这掌事的态度,真是令人春风拂面啊…
管事好一顿唱念做打,将周瑞哄得服服帖帖,甚至掏了一两银子给他看赏。
季峋霜摇头失笑,又见那管事朝他踱来,笑问:“这位官人是?”
“区区不才,只是个算命先生。”
管事狐狸眼弯了弯,忙侧身让了进去:“也请先生进楼小饮几杯,方不辜负今日相遇之缘。”
季峋霜也不和他客套,看了眼日头道:“且等等。”
说着,便扯过木凳,屈腿闲坐,好一副吊儿郎当、混不吝的模样。
往日秩序井然的春风楼,竟堆满了往来路人。
百姓们是哪有热闹往哪凑的性子,眼下一茬茬地凑了过来,纷纷扬着脖子,想瞅瞅到底发生个啥。
狐狸眼就算再如何精明,此刻也有点绷不住。更别提脸皮尚薄的周瑞了。
他敷着白粉的脸闹个了大红,责问道:“喂,算命的,要等多久?”
季峋霜瞭眼看他,将木桌推到他臀下:“累了?坐。”
“爷!不!累!”
周瑞气鼓鼓地吼了句,忽然听人群外传来一道嘹亮的笑声,忍不住偏头:“噶?又咋啦…”
只见五颜六色的衣裳排开,一名头戴太极簪,身着白纱道袍,须发尽白的老者越众走来。
他一手拄着拐杖,另一手怀抱着杆…竹子?
就他妈离谱,德颂街今儿真邪了门了。前有算命小子,后有穷酸道士,平时这地界儿哪容得他们沾染?
见那道士还往自己的方向凑,周瑞呲了呲牙,正欲发飙,身旁的家丁先他一步,将老道推攘开。
“去去去,哪来的糟老头子。没得污了咱爷的眼。”
老者并不生气,白纱拂过竹竿,笑道:“此乃不世之宝剑!”
“啊…哈哈哈。宝剑?”
周瑞掐着兰花指,凑到老者身前,拎住竹竿往外一抽。
刷拉!
绿绸扭动,竹竿漏出全貌,周瑞啪啪打了几下,嘴唇咧到抽搐:“嘎嘎嘎,胡乱拣个破竹竿,就说是宝剑,哈哈哈。”
“小老头儿,你想钱想疯了吧?”
“嘁——”
周围人也纷纷发出嘘声。
老者只淡淡道:“此剑名青虹,剑出则虎啸龙腾,剑收则云销雨霁。
只一点,此剑认主,唯有识之士手中,才能真正发挥出它的功用。”
老者语气停了停,似有所指:“落到无识之人手中,自然毫无用处,就一杆破竹罢了。”
“嘿,你个老头子!”周瑞瘪了瘪嘴。
握着竹竿,左看右看,到底也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
可当着这么多人,承认自己是个没有见识的……他周大官人还要不要脸面了?
于是又抬了抬手臂。
嘿,好像真有点重量压在剑尖,手上也开始泛酸发麻。
“多少钱?”
“论理,千两银子,也不能任意发卖。”
周瑞拧起眉:“罗里吧嗦的。你直接开个价。”
“等等。”一直默不作声的管事忽然开口,他狐狸眼微微眯起,看向那根竹竿,笑道,“周大官人,不若让我试试这把宝剑?”
“也好。”
管事从周瑞手中接过竹竿,随意掂了掂,冷笑一声。
区区小计,他只打眼就看破了。
什么青虹宝剑,不过是根破竹竿子而已——
一人哄抬吹嘘,一人场外起价,一唱一和只图卖个高价。
这些蝇营狗苟的人,分明是看贵人抹不开面子,来他们这儿以施讹诈。
看他怎么整他们!
视线在算命小子和老道士之间转了片刻,笑问:“先生,您把宝剑,就是您说的缘法?”
“当然。”季峋霜道,“宝剑待英雄,这世间一切,自有天缘作定。”
“原来如此。那容某先试?看某究竟算不算得个英雄?”
说罢,他刻意托着竹竿走到人群中央。掌心抵住竹竿两头,青筋鼓出,狠狠往下一掰。
啪咔,竹子应声而裂。
管事眼下还没显出得色来,只听得‘刷拉’一声,像利刃出鞘的尖啸声!
青虹凌空,清光应声绽开!竹节纷扬四碎,生生地逼得他倒退几步。
一片清凌凌虹光中,他只来得及看见,有人白衫鼓荡,细麻绳挑在腰间,负剑执立在阶前。
那人随手挽了个剑花,利落收剑。
又不知何时站在他眼下,扣住他的手腕,长目微阖:“嗯,能发现青虹宝剑关窍,你也算半个英雄。”
……
话已说到这份上了,分明知道是骗局,他也不得不咬牙应下。
那算命的得了便宜还卖乖,足间轻提,剑光飒然从他眼下挑过:“青虹既出,且让我为大家试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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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峋霜堵了管事那张嘴,又握着五十文钱随意买来的铁剑,随意挥了挥。
唔,轻便也不压手,是把实用的好剑。
右手执剑,悬身而立,捏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季峋霜却在这万般喧阗、万众瞩目的气氛中,缓缓闭上双眼。
“小郎君,你倒是快着点啊。我家花魁娘子还在里头等着呢。”
“啊呸呸,狗嘴吐不出象牙来,哪个是你家的?”
“切,你们这俗人,花魁娘子天天有,这谪仙剑舞的景象,你们哪里去寻?”
旁的不说,周瑞已经看痴了,就连春风楼的管事,也眉梢挑起,呼吸微凛。
风来了。
季峋霜白色长袍凌空鼓起,手腕蓦然一挑,长剑脱手而出——
众人见状心下捏了把冷汗,生怕这剑砸在这算命先生的脑袋上……嘶。
那算命先生竟还闭着眼。完了完了,这春风楼底下,可见不得血啊!
所有想法只在须臾之间,一只凌厉修长的手随意探出。
骨节分明,青筋凌厉。他带住剑柄,回身蓄势,猛然地往侧边一切
剑尖凌空破开,先是白朔朔地吐着明光,然后剑势陡然转下。
沿着麻绳细腰处旋了一圈,爆出尖锐地爆出铮鸣——
“哇!”
众人拍掌叫好,高声呼喝,甚至有人热切地喊:“先生,你还不睁眼吗?”
季峋霜微微一笑,随意将记忆中熟悉的招式舞了三分,惹得整片地界儿热火朝天。
他一面随风舞剑,一面在心里估算着时间。
三,二,一。
剑身陡然腾起,从手中脱出,朝左侧空中直直射去!
众人心脏陡然一停,拍掌声停了,喧闹声止息。仿佛连四周的风,也随之静止。
一双眼,一颗心只随着那青虹宝剑射出的方向望去!
嗤!
麻布撕裂,挂着‘缘’字的招幌被削成两半,摇摇晃晃自半空中飘落。
季峋霜蓦然睁眼,视线先是扫向众人。
旋即,踩桌跳起,一手接过‘缘’字招幌,另一手稳稳握住剑柄。
同时,远处荡来缥缈空濛的笑音——
“哈哈哈,果真好身法!”
“郎君身负天缘,宝剑应赠英雄,老道儿自当分文不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