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上上签 ...
-
季峋霜瞧着热水注入茶盏,茶沫浮起,茶汤浑浊飘屑,心里忍不住算起账来。
这样的粗茶,二文钱一盏,加上一份胡饼,共也才五文。
零零总总算下来,即便茶棚是自家的产业,一月竟也赚不到一两银子。
加上他家老妻病重买药,日常吃用一径儿算下来……大抵还欠了别人银子吧?
吃了口热茶,思忖片刻,季峋霜从怀里拿出五两银子,一一摆在茶桌上。
卖茶老者看得脸上起皱:“郎君是在可怜小老儿么?”
“为何如此想?”季峋霜抬指拂过茶杯,只道,“雪光正好,我只晒晒银子罢了。”
老者脖子哽了哽,苍老脸上皱纹折起,夹出怒气。
他不明白方才还好心助他的郎君,为何忽然变了脸,专拿他的痛处取笑。
“好了,和您老玩笑,您万不可当真了。”
季峋霜见老者身上的暮气与绝望消散了下去,腾腾怒气转而刺向他,才推了推银子。
“这些的确是给您的。不是可怜你,的确有件事情想劳您帮忙。”
“只是这件事有不小的风险,不知您可否愿意…”
卖茶老者浑浊的眼珠陡然暴射出明光,只恨不得给季峋霜磕几个响头。
季峋霜见状,一把握住他的肩膀,把他推至木凳上,才道:“这事儿需要您进城。”
老者没有半点犹豫:“上刀山,下火海也使得。”
“也不难,您尽可以乔装打扮。只记住一点,今日申时,来德颂街,春风楼。”
“春,春风楼?”老者声线颤抖,胡须也跟着哆嗦起来。
到底对季峋霜存了几分信任:“郎君,您想做什么?”
“莫怕,你只需如此……”
.
李铁锤入了县城,本欲将季纺这块烫手山芋带入镖局,想了想,却又吩咐驴车折回自家。
刚进院门,就见自家婆娘拎了条雪亮的菜刀迎了出来。
“娘子。”他讨好地唤了声,又将季纺推在面前为自己挡了挡,“待会儿我还得去县衙一趟,辛苦你帮我看好这小子。”
“哟,在外浪了一晚上,终于舍得着家了?”
李铁锤圆眸撑了撑:“娘子,我可没那些坏肠子!”
“就算我去那种地方…”他猛地屈腿,揣向季纺屁股,“也不可能带着他吧?”
咔嚓。雪亮的弧光没入树干,堆了一夜的积雪簌簌砸下。
铁锤枣红色的面孔涨红:“娘,娘子,我只是说着玩玩儿。那些脏的臭的,我才不稀罕呢!”
他舔着脸,凑到自己婆娘身旁,伸手为她顺顺胸口。
把季纺干的那些事儿粗略地交代一遍,李铁锤道:“娘子,拿出你昔日的手段来,帮我好生治治这烂污东西。”
“成。”孙大娘也嫌弃地踹了脚季纺,从树干拧下菜刀,随手切在他脑袋旁,吓得季纺屁滚尿流。
“娘子,那你先好好玩着,我出去了。”
“先等等。”孙大娘扭身从旁拿出个食盒,又嫌弃似地塞进他手底:“快走快走。”
将娘子做的吃食满满当当填入腹中,李铁锤去了兴平县衙,作定卖身契。
又顺带回镖局将自己整理一番,才入了德颂大街。
城中繁华可不是城郊可比的。
即便昨夜下了场大雪,许多早食摊子同样也风雨无阻地摆了出来。
一路上烟气随行,各色叫卖声不绝于耳,李铁锤拒了几名殷勤的小摊贩儿,才七拐八折地进了上街。
上街再往景平湖方向走走,便是德颂内街。叫卖声与烟火气被远远地甩在身后,依稀只听见风声过耳,丝竹声声。
这是达官贵人夜宿花眠之处,自是与别处不同。
李铁锤低着头,目不斜视地穿进内街,到了一扇丹红菱花扇门前,恭敬地停了脚步。
门内,值了一夜班次的云妈妈,正倚着栏杆,扶着歪斜的鬓花,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见李铁锤直愣愣地杵在阶下:“哟,李爷。您这大早上的,才来咱这儿寻快活?可惜我们这儿的灶冷了。”
李铁锤躬身应道:“没什么,我只来回禀一句,爷的武器到了。”
“哦~是吗。”云妈妈暧昧地翘起唇角:“爷在上头快活呢,您且等等吧。”
.
春风楼下,春风暧昧不住地吹。
一道麻布招幌摇摇晃晃地鼓开,极大破坏了此间富丽风流之态。
季峋霜懒散地靠在椅子上,看着身穿绫罗绸缎的达官贵人们从他眼前穿过。
没人搭理啊…他把玩着签筒的动作忽有一顿,单手往上一抬——
签子霎时如雨瀑撒开,右手扣住竹筒,绕腕飞快地转了圈,刷拉!
竹签子齐齐整整地落回筒内,一根儿也没落下。
终于,有人停下脚步,拿惊讶地目光看来。
虽然没了副本中的神奇道具,幸好还有武力傍身。季峋霜转了腕子,略适应了下,许久没练习,这种实用技能,可不能生疏。
感受到腕间的滞涩感渐渐消去,他方环顾一圈,正想说什么事,忽的——
风声收紧,凌乱的脚步划过,带着棍棒杵地的脆声。
他微不可查地勾唇,从筒里捻出五根竹签。
咻!尖啸声破空而去。
竹签死死钉在来人脚下,直生生地刹住他们脚步。
“来者可是李家的?”
季峋霜抬眼便见一位碧绸裹身,头戴红花,面敷白粉的小子杵在跟前,身后紧缀着十几名褐衣壮汉。
嗯?最先来找事的竟然不是李家?
这副打扮,是春风楼的客人吧?红配绿的审美,真是不敢恭维啊。
他挑了眉梢,回身坐下,又问:“这位公子,可要算上一卦?”
“嘿,你这臭小子,好生无礼!”
碧绸男从牙根里磨出几字,复又撸高袖子,招呼身后的小厮好好教训他一下。
呵,别以为会几个功夫,就看不清眉眼高低!啐!
“小子们,给我上——”
谁料,‘上’字方才卡在喉咙里头,两根竹签猛地切了过来,它们擦着鞋面险险飞过,不偏不倚地钉在他脚下。
“罢,罢了。回,回来。”他僵硬地垂下脖子,看了看脚底,又看了看头戴桃木簪,腰缠细麻绳的男子。
他,他也不是害怕吧,主要那小子射的太准,他怕底下人还没逮住他,自己先就凉透了。
身上抖了抖,生硬地转了话题:“你,给我算一卦,免费。我便饶了你僭越之罪!”
僭越?想来这粉头小子身份不低啊。季峋霜也无意招惹太多是非,点头笑道:“那这里请。”
粉头小子哼地一声坐下。
一阵浓香滚来,季峋霜顿了顿,他抬起他的手腕,搭指一扣。
滑腻腻的触感让他皱起眉头…这人竟在膀子上也扑上香粉,啧啧。又抬眼读取他头顶心声——
【哼,这算命的小子长得还不赖嘛…呲溜,也不知道今儿个花魁娘子如何…嘿嘿嘿】
【咦?等等,我根本没打算算命啊!】
季峋霜收了手,顺势将指尖沾的香粉在他袖子上蹭了个干净:“要算什么?”
“姻缘。”碧绸男子没注意他的动作,吞了口唾沫,又朝春风楼上含糊道,“今晚的。”
“哦 ~”
围观的众人齐齐发出觑声,猥琐地起哄,“原来周瑞大爷一直惦记着杨小娘子啊——”
周瑞大刺刺地转身挥手,丝毫没有被揭穿的羞愤。
“喂,算命的,你算的如何?”
季峋霜笑了下,掣起竹筒,摇出一根签字,垂眸看了片刻:“下签,不成。”
“放屁!你重算。”
这还能重算的?季峋霜没驳他,不疾不徐地摇了摇签筒,又道:“更不成。”
“啊啊啊!小爷今儿非要砸了你这破烂摊!”
“且稍等,你本也不是来算命的吧?”
“哼,没错。小爷想和杨小娘子春风一度!”周瑞叉腰扶花,面露得色。
季峋霜上下打量他一眼:“依官人的财力,既办不成,我一个算命先生又能如何?”
“爷说你行,你就行。”周瑞拍了拍桌子,“这杨小娘子的规矩大。不论是谁,想见她一面,必须过了她设下的三道关卡。
而爷,已经过了前两关!”
语气颇为骄傲,像只开屏了的孔雀。又见他伸手在怀里一抓,拎出块银锭子,撂在桌上。
“听着,这第三关是射箭环节。爷今儿给你个面,你去帮爷拿下!”
“原来如此。”季峋霜低声笑了下,将银子撷在掌心把玩片刻,忽然反手一掷。
啪嗒!绿绸男子鬓边红花应声落下。
“嗷!你做什么?”
周瑞被唬得从原地蹿腾而起,凶横道:“瑞爷给你脸,你还不要了?”
“不敢。”
季峋霜视线掠过他叫骂不休的心声,视线锁住身后几名肌肉壮汉上。
左青龙,右白虎,双臂上皆扎了铁链子。肌肉虬结,鼓出油亮的光。
对嘛,这才有点护院的模样。不像周瑞带来的,全是花拳绣腿。
季峋霜收回视线,从竹筒中抽出一签,随意看了眼,笑道:“上上签。”
话落,竹签应声飞出!
啪咔,又听得类似签文折断的声音。
季峋霜面上微哂,只转身,重捻一根入手。长袖随意一拂,签文哗啦散开。
无数签文砸地,纷乱的议论声平地而起。
“帮我处理他们。”
他绕过木桌,将手中唯一的签塞入周瑞手底。
“……我。”
周瑞动了动唇,竟局促地低下眼。
只见手中握的赫然是——
上上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