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败之地》苏行梦

52、第五十二章 轻燃04

　　第五十二章 轻燃04

　　除夕前几天，晚上八点，在一个名为“和睦美满一家人”的微信群里，跳出一条消息。

　　方杰：【省第XX届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成功召开 新一届省政府领导班子产生】

　　过了十几分钟。

　　方峻茂：爸，看在你是我爸的份上，回你一个。

　　方杰：【不孝子.jpg】

　　又过了几分钟。

　　方轻燃：舅舅，酒店我都订好了，租了个车，到时候我来机场接你们。

　　方轻燃：行程安排.docx

　　之前方杰和赵涵清商量今年春节一家人去大湾区过年，这样方轻燃也不用奔波了。方轻燃这一打岔，话题自然转到旅游上来。

　　回答了长辈关心的几个问题，又把方峻茂想去的小众网红打卡地加了进去，行程基本确定，群里渐渐没了声音。

　　方轻燃捏着手机，手指往上滑动屏幕，还是点开了方杰发的新闻链接。

　　【选举XX、XX、蒋菡芮……为副省长。】

　　她呼出一口气，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转念又觉得好笑——为自己的自作多情。

　　假期里，方轻燃带家人们在大湾区好好玩了几天。

　　大年初六，旅程结束，方杰他们第二天上午就要返回星州。一家人在潮汕牛肉火锅店吃晚饭。

　　方杰喝了点小酒，试探地问外甥女：“小燃，你这是准备一直在深圳了？”

　　方轻燃给舅舅烫了一片牛肉，放进他碗里，表情略有歉意：“舅舅，舅妈，之前还不确定，就没和你们说，有个大项目，景明会在星州成分公司。派人的话，估计就是我了。”

　　方峻茂直接叫了出来：“真的吗姐？太好了！”

　　方杰和王婉月也十分惊喜。只有赵涵清有所预料，笑着看向女儿。

　　“太好了太好了，”方杰又喝了一杯，高兴坏了，“你一个人在深圳，我真是放不下心。没个家人在，万一出点什么事，我怎么和姐姐交代。”

　　王婉月心细地问：“燃燃，回来准备住哪？现在峻峻搬出去了，家里空房间多着呢。”

　　方轻燃忙说：“不用，已经想好了舅妈，我就住妈妈之前留给我的那套房子。”

　　“江边那套？”赵涵清确认道。
　　“嗯。”

　　方杰也想起来了，那是姐姐生病之后以女儿的名义买的，一套江边的大平层公寓。方颖眼光独到，房子现在已经涨到八位数，当之无愧的豪宅。

　　方杰十分满意：“噢，那套房子啊，很好很好。我记得硬装已经完成了，你安心交接工作，后面的事舅舅帮你弄。”

　　赵涵清似觉不妥，主动说：“我来吧。”

　　方杰白了姐夫一眼：“你懂什么，搞你的学术吧。”
　　
　　方峻茂笑嘻嘻地表示：“姑父，这件事还是让我爸来吧。”

　　方轻燃慢吞吞道：“妈妈肯定也会这么说。”

　　赵涵清无奈，只好说要帮忙随时叫他。

　　方峻茂又说：“姐你住江边那套房子的话，平时上班肯定要用车吧，要不就开我之前那辆？我过户给你。”

　　方轻燃对车只有代步要求，自然答应。

　　果不其然，春节假期后第一天，省里第一个大会就是要推动升级智慧城市建设，以星州为试点。市里紧跟着安排部署。

　　景明在星州设立分公司的事情随即提上日程。负责人毫无疑问是方轻燃。无论从专业能力还是个人意愿考虑，除了她都别无他选。方轻燃正式成为景明科技的合伙人。

　　虽然房子的事有舅舅操办，但毕竟是自己要住的，很多东西还得自己拿主意。加上一大堆工作交接以及新公司和新项目的筹备，整个二月，她都处于脚不沾地的状态。

　　连叶珩都顾不上了。

　　直到出发回星州的前一天，她提前下班回家里收拾行李，不知怎地，一直心绪不宁。

　　夜幕将至，窗外响起飞机飞过的声音，她才惊觉自己忘了什么。

　　她拿起手机看了眼日期——是叶珩上次说过会来的日子。

　　虽然这段时间她一直无视叶珩的存在，但叶珩每一次说要来，从没失约过。

　　意识到对叶珩的存在渐渐成了习惯，方轻燃皱了皱眉。调整好情绪，点了个外卖吃完，继续收拾东西。

　　晚上十点，方轻燃早早洗漱完毕上床，准备睡觉。毕竟第二天一早就要前往机场。

　　忙活一晚上，再次拿起手机，方轻燃这才看到一条三小时前的新闻。

　　一架由柏林飞往香港的航班，在降落香港国际机场时与另一架飞机在跑道上相撞，现场图片显示满地油污残骸，飞机燃起熊熊烈火。

　　【我下周再来。】

　　【那几天要出差，我会从柏林飞到香港，再过关来深圳。】

　　【可能会晚一点。但我一定会来。】

　　上次分别前叶珩的话响在耳畔。方轻燃骤然瞳孔紧缩，大脑一片空白。

　　突然间她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整个人仿佛溺水一般，忘记了如何呼吸。

　　下一秒，她猛地翻身下床，冲向门口。

　　打开门——

　　那个她不敢去想的人，赫然站在门外。

　　方轻燃怔怔地看着叶珩。

　　叶珩的样子有些狼狈，头发凌乱，衬衫皱巴巴，眼睑下覆着一层薄薄的青黑。

　　“你怎么……”他愣了一下，余光瞥见方轻燃左手紧紧捏着的手机屏幕，顿了顿，“你看到了。”

　　几个瞬息，又像是几个世纪过去，方轻燃才感到心脏回到了胸腔里，空气涌进肺部。

　　她顺着叶珩的视线低下头。

　　一双赤裸的双脚，如同赤裸裸的铁证。

　　方轻燃握紧门把，喉头吞咽，鼻头和眼眶涌上后怕又庆幸的酸涩，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叶珩静静地看了方轻燃一会，忽地轻叹一声，然后，一把将方轻燃搂进怀中。

　　方轻燃感到自己像一叶无力自主的小舟，水流轻轻一拨，她便乖乖泊回了港湾。顺从得无药可救。她咬着下唇，紧闭双眼，眼泪洇湿了叶珩的西装。

　　“很可怕，”许久，叶珩开口，透着疲倦的沙哑，“我当时在想，如果我死了——”

　　他没有说下去。怀里的人一阵剧烈的颤抖打断了她。

　　“那时候——”叶珩体贴地换了个说话，声音微微颤抖，“我满脑子都是，我又要失约了。”

　　“但是现在，”叶珩往方轻燃的肩膀埋了埋脑袋，发出比劫后余生还要满足的、圆满的叹息，“我好高兴啊。”

　　方轻燃眼眶动了动，眼睫上一滴泪珠抖落：“是，我在意你，无法无动于衷。这一点我没什么好反驳的。”

　　她从叶珩怀里退了出去，仰着头，定定地看进叶珩的眼眸：“但这不代表什么，你知道的。”

　　这双倔强却含泪的眼睛刺得叶珩心里一痛，他轻声道：“嗯，我知道，但我已经很高兴了。”

　　话音落下，一阵鸣叫打破了伤感的气氛。

　　方轻燃：“……”
　　
　　叶珩神色自若，揉了揉胃，说：“飞了十几个钟头，又混乱，一点东西没吃，好饿。”

　　方轻燃绷着声音：“看在你经历了这么严重的事故的份上，好歹……也合作过，你今晚就在这里住吧，但是只有沙发。明天我就走了，吃的没有，你自己点外卖。”

　　说完，她毫不留恋地转身回房，锁上卧室的门。

　　外面窸窸窣窣，她闭上眼，以为今晚会很难熬。可那声音渐渐地带来一阵奇异的安心。

　　不知不觉，她睡着了。

　　客厅里，叶珩缩手缩脚地躺在沙发里，双手枕在脑后，望着漆黑的天花板。一墙之隔就是方轻燃。他没想做什么，只是感到一阵久违的安心。

　　一晚混乱的疲惫在此刻尽数卸下，他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方轻燃和叶珩一同飞回星州。

　　在到达大厅，方轻燃平静地告别：“以后你不用去深圳了，我也很忙。就到这里吧。”
　　
　　叶珩笑了笑：“嗯，你好好休息。”

　　方轻燃诧异叶珩居然这么轻易就松口，转瞬意识到这个念头的软弱，面无表情转身走了。

　　人潮中，叶珩的目光牢牢锁住方轻燃的背影，心想，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

　　方轻燃先在赵涵清那里过度了几天，三月初，择良辰吉日，正式搬进新家，和家人一起暖了房、生了火。

　　她本想让赵涵清一并搬过来，但赵涵清很坚决，说自己现在还不算老，住在老房子里没问题。方轻燃拿他没办法，但坚持让他录了进门指纹。

　　王婉月炒了一桌子好菜，翻了翻厨房和冰箱里堆得满满的食物：“这一梯一户怪冷清的，需不需要送点东西给楼上楼下的邻居呀?”

　　方杰摆摆手：“我问过物业了，楼下这家常年在国外，房子是买来投资的。楼上的买来放了几年，还没装修呢，家里生意亟需资金周转，就又卖了，新邻居还没搬进来。”

　　他乐呵呵地分享打听到的消息：“也不知道新买的这户是怎么想的，现在入手这套房子，血亏啊！什么冤大头啊这是，哈哈哈。”

　　方峻茂却说：“不能这么想啊老爸，原先的业主既然是为了周转资金才卖的，肯定不接受贷款吧。新邻居既然付得起，说明这点钱对人家来说小菜一碟，大概是有什么刚需吧。”

　　方杰想想也是。

　　方轻燃笑着举杯：“亏不亏不是我们说了算的，万一真的有重要用途，说不定人家还觉得赚了。”

　　赵涵清附和道：“燃燃说的是，别人的事我们不讨论了。来，干杯。”

　　于是大家开怀碰杯，为了方轻燃回到星州，为了一家人团聚。

　　吃完饭，男人们在厨房里忙活，王婉月帮方轻燃打包了一些零食点心，用礼盒装起来，嘱咐她：“等新邻居来了，还是去认识认识。毕竟是要住好多年的房子，邻里和谐，总归是好的。”

　　方轻燃应好。

　　因为新公司的办公室还要除一次甲醛，这段时间方轻燃都在居家办公。楼上住户看样子也快搬进来了，方轻燃好几次见到搬家公司的，往里搬各种家具和家电，但一直没见到屋主。

　　这期间，方轻燃还先后收到了两份婚礼请柬。一份是曲淮和沈炽，没想到这两个大名人办婚礼还会邀请他参加。一份是董小禾和陈廷朗。想不到这两人居然才办婚礼，毕竟去年她离职前董小禾都给她看过钻戒了。

　　婚礼倒是不约而同地都定在四月，大概因为万象更新的春天是一个适合步入人生新阶段的季节吧。方轻燃置之一笑，把两份请柬搁在一边，都不打算参加。

　　这天傍晚，方轻燃去小区的快递驿站取包裹，忽然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循声望去，看见对方，愣了会才说：“好久不见。”

　　眼前是一年不见的董小禾。她穿着一身版型宽松的貂毛外套，在春光明媚的三月底有种不合时宜的厚重贵气，但即便如此，也遮不住她憔悴的面容。

　　董小禾冲她笑笑：“我看背影像是你，果然是。你也住这里？”

　　方轻燃淡淡应了声：“嗯，才搬过来。”

　　董小禾抚摸着华贵的貂毛，感叹说：“这样啊，你果然很有钱。”

　　方轻燃失笑：“你现在说话可直接多了。”

　　董小禾微笑道：“想明白了，有些事非得豁出去不可。请柬收到了吗？”

　　“收到了，恭喜，”方轻燃拎起自己的包裹，“但最近很忙，就不去了。”

　　“可惜。”

　　这时，驿站工作人员把董小禾的快递找了出来，递到她面前。

　　董小禾眉头一皱：“这么大？”

　　工作人员掂了掂说：“就是盒子大，但不重的。”

　　董小禾嫌脏似地退后一步：“算了，我让我老公晚上来取。”

　　工作人员又忙又累，被她嫌弃的表情刺激到，把箱子往地上一扔：“随你。”

　　那箱子大概只擦到了董小禾一点衣角，董小禾却像疯了一样尖叫起来：“你小心一点！”

　　工作人员也生气了：“我都说了箱子很轻，里头估计都是泡沫，东西不会碎的。”

　　“我是让你小心点别碰到我！”董小禾捂住肚子一脸狰狞。

　　被迫围观了这一切的方轻燃突然明白了董小禾的原因。

　　她劝走工作人员，视线滑到董小禾的肚子上：“你怀孕了。”

　　董小禾抚摸了两下肚子，勾起嘴角：“嗯，已经二十三周了。”

　　因为衣服很厚，又是宽松版型，方轻燃刚才没看出来，还以为是没满三个月她才这么战战兢兢，闻言顿时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二十三周？

　　等四月举办婚礼的时候，那都快七个月了，她无法理解。

　　董小禾垂眸转动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不以为意：“现在不办，以后更没机会了。大着肚子而已，没关系。”

　　方轻燃无言以对，也不想评价。

　　董小禾倏地抬眸盯着方轻燃，尖锐地问：“你那是什么表情，你在可怜我？”

　　方轻燃收起复杂的情绪，平静道：“怎么会，得偿所愿，双喜临门，恭喜你。”

　　董小禾苍白着一张脸立在原地许久。是的，得偿所愿。

　　她费尽心机，这就是她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