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败之地》苏行梦

30、第三十章 野火07

　　第三十章 野火07

　　从腊月二十九到大年初二，方轻燃照旧和舅舅一家一起过。除夕下午去给妈妈扫了墓，晚上吃团年饭，看春晚，守岁，大年初一去寺庙烧香。

　　初二一家人出去逛街，两位长辈给方轻燃和方峻茂买了新衣服。在外面吃午饭的时候，方杰又问起侄女哪天把男朋友带回来吃饭，他们好提前准备。

　　方轻燃想到那天之后再无动静的联络，一阵心虚，含糊地表示再确认下。

　　下午舅妈那边还有亲戚要走，方轻燃便没要方峻茂送，坚持自己回去。地铁换乘了三次，捂出一身汗，一出地铁站，寒风一吹，冷不丁打了个寒战，还有点头重脚轻的感觉。

　　糟糕，她心想，好像要感冒了。捂着领口，方轻燃慢慢地往小区走去。

　　推开门，屋内一片安静，景象同她数日前离开时一模一样。叶珩的拖鞋仍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玄关。

　　空荡荡的心原上忽地刮过一阵风。

　　她定了定神，走进屋中，打开空调，吃下两片感冒药，蜷缩进沙发里，裹着毯子迷迷糊糊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在将醒未醒的缝隙间，方轻燃模糊地感觉到屋子里进了人，她却没感到害怕，因为那脚步声让她觉得很熟悉、很安心。

　　那人在客厅转了一圈，去阳台拉开窗帘，最后在沙发一端坐下。

　　她猛然醒了。

　　睁开眼，屋内已是昏暗一片，叶珩的身影静静地伫立在黑暗中，如一座沉默的山峦。

　　方轻燃看着叶珩，叶珩的目光落在方轻燃脸上，许久，两人都未说话。

　　叶珩瘦了，这是方轻燃的第一反应。旋即鼻尖嗅到一丝潮湿的气味，从叶珩身上一点点漫出来。

　　外面下雨了？这么想着，她转头看了眼阳台。

　　“下雪了。”叶珩说。

　　听见叶珩声音的瞬间，方轻燃也望见了夜色里飘落的细雪。

　　她不由想起上次下雪时的场景，眼底氲开一丝暖意。

　　叶珩起身去开灯，又去厨房倒了一杯水，站在餐桌旁，仰头一饮而尽，修长的手指扣在杯沿，手背上浮现浅浅的青筋。

　　方轻燃回过头，撑起身子坐起来一点，静静地望着多日未见的男朋友。

　　放下杯子，叶珩撑住桌面，低着头，长了一点的头发垂落在额前，挡住神情。

　　“太恐怖了，”他说，声音喑哑，“好好的人，搞得你死我活，弄成这幅样子，是不是疯了。”

　　是疯了。方轻燃想这么说，可不知为何，心颤得厉害，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或者说直觉——如果跟着附和，就像亲手打碎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你感冒了？”叶珩突然问。他的视线落在餐桌的一板药片上，方轻燃刚掰了两粒吃下去。

　　“有一点，不严重，吃两片预防。”方轻燃解释道。

　　叶珩嗯了声。

　　过了会，他莫名其妙地问了句：“可以吃药吗？”

　　方轻燃被问得茫然：“为什么不可以？”

　　叶珩转过身，喉结滚动，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方轻燃的小腹：“你这个月的生理期已经来了？”

　　那一刻，方轻燃的心猛然坠进冰窟。脑子里轰然炸裂，仿佛重重挨了一锤，又像是被扇了一记火辣辣的耳光，头晕目眩，两眼发黑。电光石火间，她明白了叶珩的意思。

　　“还没有。”她说，没有错过叶珩那一瞬间的紧绷。

　　方轻燃笑了：“骗你的。”

　　叶珩仍然紧绷，一言不发。

　　方轻燃不再看叶珩，淡淡道：“不至于还要检查吧。”

　　空气中的胶着逐渐散去，叶珩说：“哦。”

　　干巴巴的一声，听不出什么意思，但已足够多。有些话，宣之于口的瞬间，就已经代表了态度。

　　安静一格一格地读秒而过。叶珩再次开口：“我回家住一阵子，拿几样东西。”

　　方轻燃轻声说：“好。”

　　叶珩转身回屋。

　　听着叶珩在卧室里收拾的声音，方轻燃望向窗外漫天飞雪。

　　这是这个冬天的的第二场雪，大概也是最后一场了。

　　叶珩出来时，方轻燃站在阳台上，靠着栏杆，背影纤瘦单薄，金色头发随风飞舞。

　　叶珩站在客厅里，低沉道：“不是感冒了，怎么还在阳台吹风。“

　　方轻燃回头，夜色衬得她肤色雪白，容颜清冷。手指拂过发丝，她似笑非笑：“没关系，我可以吃药的，不用担心。”

　　说完她再次回身望向夜空，不再看叶珩。

　　雪好像变小了，她想。这场雪就要结束了，有些舍不得，但也没办法了。

　　啪嗒。门打开的声音。

　　叶珩站在玄关，低声说：“那我走了。”

　　方轻燃没有回头：“嗯，再见。”

　　*

　　大年初三，方轻燃独自踏上去香港的旅途。

　　从繁华奢靡的中环到拥挤陈旧的油麻地，从南丫岛到太平山，从太空馆到科技馆，之前和叶珩计划着要去的地方，她一个人花两天功夫走完。

　　大年初五，方轻燃在酒店吃过brunch去海港城逛了逛，然后找了一家可以观赏维港夜景的下午茶餐厅坐下。

　　大半天没看手机，微信多了99+条消息。方轻燃不明所以点开，发现竟然是许久没动静的高中班级群。

　　【靠！同学们快看微博！沈炽和曲淮官宣了！】

　　【终于官宣了，这段时间沈炽又是露面发布会，又是出席签售会的，就是为了跟大明星官宣这一天吧。】

　　【不过官宣的原因居然是因为被素人拍到，估计已经谈挺久了。】

　　【而且是被拍到接吻，笑死，校草同学，你高中的时候装什么装呢。】

　　【咋的，都默认沈炽和曲淮高中就有情况了？真不像啊！】

　　【只能说一个能装，一个会演，不愧是大作家和名演员。大拇指.jpg】

　　【嗐，管他们是高中就有苗头还是后面发展起来的，总之咱们星州中学有史以来最好看最牛逼的校花校草终于在一起了！作为他俩同学咱也与有荣焉，祝有情人终成眷属！】

　　【祝有情人终成眷属！】

　　【祝有情人终成眷属！】

　　【祝有情人终成眷属！】

　　…………

　　方轻燃略过几十条一模一样的祝福回复，点开曲淮和沈炽被偷拍的那张图片。在滨江路的路灯下，曲淮和沈炽亲密地依偎在一起，安静地接吻。江面湿气氤氲，月光勾勒出动人剪影。

　　此景此景，很难不让她想起此前与叶珩在湖边相拥而吻的那个下雪的夜晚。还有叶珩关于“酒驾”的问题。

　　那时候他们确乎都醉了。但叶珩已经先醒了，她却还醉着。

　　方轻燃笑了笑，点开回复框，指尖敲下一句：祝有情人终成眷属。

　　收起手机，她喝了口苦涩的美式咖啡，撑着下巴望向逐渐入夜的维多利亚港。

　　有情人终成眷属啊。以前她觉得这是一句废话，既是有情人，又怎会成不了眷属。

　　但忽略了人心和时间。眷恋是真的，却也可以是短暂的。有情人可能会变心，会分离，会阴阳相隔，亦或成为怨侣。

　　夕阳坠入海面。方轻燃慢悠悠地散步到港口，静静地欣赏了会夜景，最后扬手拍了一张照片。

　　这段旅途结束了，就以此纪念吧。

　　因为没有合适的航班，第二天，方轻燃从罗湖过关到深圳，再前往宝安机场。

　　在贵宾楼的餐厅吃饭时，有人端着托盘落座她对面。

　　她已经快吃完了，正打算起身离开，对面的人忽然叫出她的名字，语气十分惊喜：“方轻燃？”

　　方轻燃抬头，出现在视线里的是一张年轻男人的脸。她露出疑惑的神情。

　　对方叹着气笑说：“你果然不记得我了啊。我齐年，咱俩是大学同学。”

　　方轻燃愣了好久：“齐年？”

　　这个名字她记得。特别是一年前齐年登上福布斯U30，学校官网发了动态，他们系那一届校友群里也纷纷发出祝贺。只不过在模糊的记忆中，和这个名字对上的脸远没有这么的……

　　齐年摸了摸下巴，哈哈一笑：“要去北京谈融资，捯饬了一下。差别这么大？”

　　方轻燃默然。是有点大。她努力回想大学时期的画面，但是……

　　“诶别想了，想不起来最好，那时候就是个土不拉几的技术宅来着。”

　　“……”
　　没认出老同学的尴尬一下子化解了，方轻燃真心实意地说：“恭喜你啊，虽然有点迟了。”

　　齐年撕开汉堡的包装纸，大口咬了下去，眉飞色舞道：“能得到女神的肯定，值了。”

　　方轻燃一怔：“女神？”

　　齐年比他更惊讶：“是啊，你不知道？当年你就是我们全体男生心中的女神啊。”

　　方轻燃知道她上大学之后是比高中时期好看了不少，但也没想到会得到这么高的评价，道了声谢。

　　齐年认真地说：“真的，咱们班男生没有一个比得上你。”

　　方轻燃看着齐年，微笑说：“你现在比我强多了。”

　　齐年顺势问道：“你现在做哪方面？”

　　“在博鸿，准备往系统架构师发展。”

　　“厉害。我记得你研究生去了MIT，没在美国发展发展？”

　　“在硅谷工作了几年，后面回来了。”

　　“哦，我也是，”齐年点点头，扔掉汉堡包装纸，用纸巾擦了擦嘴唇，满不在乎地说，“我之前也在美国，后来实在不想受气，就回来了。”

　　“受气？”

　　“是啊。我算是看明白了，洋人是不会真正接纳我们的。差他们很多的时候取得一点成绩，他们会把你夸得天花乱坠，好像真心为你高兴。实际上呢？一旦对他们造成威胁，他们就露出真面目了。”

　　他冷笑了声，估计是想到什么事情：“所以不受气了，何必。咱们中国人才济济，非得在他们那儿干不成？超过他们是迟早的事。”

　　方轻燃没说话。

　　齐年挠挠头：“哈哈，不好意思，说激动了，有点愤世嫉俗了。”

　　方轻燃嘴角弯了弯：“没有，我能理解。”

　　齐年眼睛一亮：“是吧！特别是咱们这个专业。所以我回国创业了，深圳挺好的，发展很快。”

　　“嗯。”

　　齐年还想说什么，空乘员进来提醒飞往星州的航班准备登机。方轻燃站起身，充满歉意地说：“我得登机了。今天见到你很高兴。”

　　齐年不在意地摆摆手：“我也是。咱俩加个微信？”

　　方轻燃自然同意。

　　登上飞机，方轻燃在座位上坐好，拿出手机，便看到齐年给她发了第一条信息。

　　齐年：轻燃，刚才正准备说正事，你就要登机了，只好发信息给你。作为景明科技的CEO，我诚挚邀请你来我司担任AI架构师一职，薪酬任你提。虽然比不了博鸿，但我们公司发展前景没得说，而且都是年轻人，团结和谐，氛围很好。请务必考虑一下。

　　下面附上了公司官网链接和年度财务报表。

　　方轻燃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