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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番外一· 白露为霜·玉泱 ...

  •   番外一· 白露为霜·玉泱
      玉泱没有太多的话要与奚奚说,奚奚在他面前总爱嚣张。
      天禄说玉泱是湖面晨雾,是叶上白霜,冷冷清清,不似春水泛涟漪,不似芳菲扑鼻香。
      他高寡乏味,无情无爱。
      但玉泱不认为缺少情魄无情无爱有何严重,即使不懂情爱,他依然看得见好颜色。
      奚奚对玉泱说:“呆瓜,你个可怜虫,你没见过爹爹,不知道他的模样吧,我可是见过他的。”
      奚奚对玉泱说他的爹爹是在绿叶成荫,东风送暖的好时节,于天边初亮之时信步而来,第一丝晨光照在他爹爹发间,微微泛着暖。
      奚奚说他的爹爹很好看,他的爹爹很温暖……
      奚奚一口一个他的爹爹,好像那是他的爹爹而不是玉泱的爹爹。
      奚奚在玉泱面前是嚣张的,他抢走青芜长老给玉泱做的衣服,抢走方铭小叔送给玉泱的小玩意,但他依然不开心,他的眉毛挑得高高的。
      “玉泱,玉泱,我不开心,我不开心!”他说着他不开心,趾高气扬的眉梢也随着他的不开心低了下来,杏目半垂着,睫毛的影搭在眼睑上,嘴角上扬的勾角也是不见。
      “不开心?什么是不开心?”玉泱看着奚奚,他不明白何为不开心,那眉梢、眼睛、睫毛、嘴角的变化,便是不开心的模样?
      “柳玉泱,你个呆瓜!”奚奚伸出手来,去捏玉泱的脸,想把那脸捏出不开心的表情,玉泱的脸颊被他捏得鼓鼓的,嘴巴像只吐泡泡的鱼。
      “哈哈哈,呆头鱼,呆头鱼。”奚奚又被逗乐得心情大好了。他的心情流露总是直接,开心就笑,不开心就恼,从不藏着掖着。
      相对于不开心的奚奚,玉泱觉得奚奚开心的时候颜色更好,奚奚开心时,眉梢是云雾间的青黛山峰,杏目里有着亮光,像是璀璨的星,睫毛卷翘着,要带着眼中的星飞起来般,他的嘴角勾成精致的弧度。
      “我个(哥)呆瓜?我哥是呆瓜,我是呆鱼。”玉泱的脸从奚奚的“魔爪”中逃脱出来,松了松被捏的酸酸的面颊,说出这话。
      玉泱不呆,心如明镜,没人比他聪明。
      “你骂谁呢,谁是你哥,你才呆,你全家都呆!”奚奚习惯性得脱口而出“你全家都呆”,立即后悔了,他面子上过不去,脸颊薰红了几度暖。
      玉泱觉得那脸上的薰红泛着暖,暖意散到空气中笼罩自己的周身,渗入自己皮肤,钻到心里。
      他迫切的要表达些什么,麻木的神经不受控制,他逼迫自己要表达出来,他想着奚奚的黛眉,眼眸,脸颊,嘴角……
      玉泱白到没有红色的脸上终于生出一抹笑,他笑了,轻轻地笑了出来。
      似湖上晨雾凝成白霜,沾湿衣裳,有着湖水的味道,又似露水低落红土,洇成红褐,有了颜色,他不再是无色不味的了。
      “你笑话我?”奚奚右手攥成拳,捶上玉泱的右肩,“有什么好笑?你都学会笑了。”
      奚奚被笑话了,但他没恼,反倒开心,“你笑就笑了,不许叫我哥!听见没有!”
      玉泱不懂奚奚的坚持,“你为何不愿意我叫你哥?”
      奚奚似经过了一番认真的思考,“当哥的要让着弟弟,我不要让着你。”
      他说他不愿意让着玉泱,却在抢夺将少梧剑的时候放了水,不再抢夺。他对天禄亦死了心,不再留恋。
      玉泱想得到的,他从来不屑一顾,唯有争夺息灵山大巫祝之位时,他一耳光甩在玉泱脸上,言语逼人,“你就这么想尝一尝回乡蛊的味道?柳玉泱,你胆敢再踏入息灵山半步,我要你的命。”
      九百多年前,玉泱是不敌奚奚的,奚奚想要他的命,轻而易举。
      因为奚奚的魔功已成,他的掌法,像他的为人,开心就是开心,不开心就是不开心,他要杀人便要干净利落扭断了颈,死得干净。
      但在奚奚未入炙炎门之前,奚奚只会灵山法术和一些九陵宗剑法,而他的九陵宗剑法,却不是青羽传授的,只因凉亭边,溪水旁,花瓣点点。
      青羽第一次传授奚奚剑法时,拍直了奚奚执剑的右肘说了句“摆平”。
      奚奚转过脸来“嗯”了一声,难得乖巧的有些听话。
      青羽见他这副模样,眼前人影重叠,依稀是长仪“嗯”了这一声……
      青羽表情瞬间黯淡下来,他背过身去,不再看奚奚,“手中执剑又有何用?”
      说一句奚奚不大明白的话便黯然离开,他整个人接近暗色调的,暗到树木投下的黑影里,自此以后,青羽便再也不肯传授奚奚剑法。
      所以奚奚的九陵宗剑法是玉泱教的,玉泱教导奚奚剑法,依稀是当年青羽教导长仪的场景。
      青芜曾瞧见此情此景,叹一句“好似往日的一对璧人依然还在,少年还是少年,未曾长大,未曾走远。”
      好一对璧人?
      若世间人人都有爱恨情仇,那么对玉泱来说,奚奚是不一样的存在,无心的一句话在玉泱汪汪的眼中激起一层浪。
      奚奚若是他的璧人,而不是他的哥哥……
      奚奚不愿意玉泱唤他哥哥,也许这便是无情无爱的玉泱眼中,能看得见绮丽颜色的根由。
      他看得见好颜色,奚奚的一身绀碧蓝,露草蓝,幽涧蓝……
      又或是羽榣的一身海棠红,石榴红,酡颜红……
      后来,奚奚执意自己是羽榣的时候,玉泱不觉得奚奚和羽榣有何不同,奚奚就是奚奚,一直是玉泱眼中的好颜色。
      玉泱去抢少梧剑,只因自身的祟气比奚奚少得多,相对不易受少梧控制。
      玉泱亦是从没说过喜欢天禄。
      玉泱更不会稀罕息灵山大巫祝的无聊位子,他想去看看他的好颜色,他已经好久没看见了……
      奚奚说他的爹爹是在绿叶成荫,东风送暖的好时节,于天边初亮之时信步而来。
      玉泱没见过他的爹爹,他只见过模样长得像爹爹的奚奚,那时正十四左右的芳华,奚奚着一身蓝衣从九陵宗的山阶上来。
      他不能离开息灵山太久,有些要生病的汗涔涔的,但他看见玉泱之后,眼眸亮了起来,他调皮地蹦着上了最后一个山阶,踉跄地扑在玉泱身上,说:“玉泱,我来了,真是开心!”
      他说,他真是开心,见到玉泱真是开心。却在九百年之后,与转世的齐云相遇之后,再见到玉泱却是不开心的。
      “你为何来?”奚奚刚起床,听到敲门声,开了门扉,他一身慵懒,未曾梳洗走出,倚着门栏,赤红色的外衣披在赭红的中衣外,内衬的黑色滚边衬着他的脖子过白,他打开那把从青羽房中抢来的竹林扇,扇着,好似能驱走困意一般。
      “我来看你。”玉泱露出微笑,从奚奚那里学来的微笑。
      奚奚闻言,将扇子合上,收于手中,侧过半脸,瞄了他一眼,又转移视线,“看我?我有何好看?你回去。”
      奚奚凭栏远望,看见院外篱笆里的桃花又开了。
      “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很好看,我觉得你最好看,许久未见,专程来看,有何不可?”玉泱语气平平说出一点也不平常的话来。
      “柳玉泱,你莫要再呆人说呆话。”他将右手的扇子执于胸前。
      “我说了什么呆话?”玉泱上前一步,直视着面对他。
      “你既姓柳,有些话,你不能说。”奚奚眉梢微蹙,他难得也有处于开心和不开心之间的表情。
      “我姓陵,你姓韩,我有何不能说,韩奚奚,我和你早就脱去□□凡身,我和你算不得……”
      “玉泱,我是韩奚奚,是羽榣,亦是柳奚奚,更是你哥,你滚回去,你说这些呆话,让我很不开心。”奚奚转过身去,彻底的不再看他了,他走在过廊上,风吹着他的黑衣,留给玉泱及腰如瀑的长发,翻飞的衣袂。
      “奚奚,是你一直不愿意我叫你哥哥的,如今却翻了脸,装起哥哥!”闻言,奚奚顿了一下子,但仍未转过身,继续走远。
      此时院门“吱呀”一声打开,齐云正从院门进来,“哎,奚奚,我买了包子,你要什么馅儿的?”
      他看见玉泱,一愣,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奚奚面前。
      玉泱看见这“好一对璧人”的场景,他的神经再次不受控制,有些东西从心口窝,叫嚣着溢出,侵占了整个身体,直到漫上眼睛,要劈开自己的灵魂,从双目中冲破出去,眼珠涩涩的痛。
      “他是谁?和南烛好生相像,怎么哭了?”奚奚一听见“哭”字,不可置信,身体僵硬了几分,他抓住齐云的右手臂,有些过于用力,似在忍耐什么,“别管他,我们走。”
      奚奚脸色难看,像一朵清晨开的花,却糟了霜降。
      他急不可耐地要逃离开,拉住齐云,加快了脚步,在门廊的拐口,余光还是瞥见。
      玉泱一身白衣落寞地站在那里,他的目光追着着自己和齐云离开,他终是又学会了一种表情,比不开心还要悲伤的表情,他是白露为霜,却向往阳光,眼泪是滚烫的,将他整个人都要融化的,快要消失。
      奚奚拉着齐云拐过一个路口,他气喘得厉害,但并不是走得太急所引起的气喘,他浑身有些不正常的哆嗦,将齐云一把拉过,按住他的肩部,靠上一堵墙。
      “齐云,你最好看住了我,拉住我,否则,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齐云不明白奚奚究竟怎么了,他从奚奚的束缚中挣脱,展开双臂,拥奚奚入怀,“我抱紧你了,你跑不掉的。”
      奚奚回拥他,他在他怀中闻到安神稳定的气息,淡淡平静下来,想着若能永远睡在这怀中,该是多好。
      玉泱自己亦是不可置信自己会落泪,平生第一次流泪,便是数百年的积累,一次爆发,不可抑制。
      他哭到嗓子喑哑,哭到水汪汪的眼睛成了汪洋,他依然不能控制自己,那侵占心房,侵占全身,侵占灵魂的东西,是什么?
      痛苦揪心到他眼中篱笆里的桃花,也是让人流泪的颜色,这种感觉,玉泱感到既陌生又害怕更难过。
      难过?他怎么会难过,难过便是这种感觉?
      他化剑而去,直冲长仪青羽所在地,虽然暗地里不知看了长仪多少眼,此次第一次正式见面,见那奚奚像极了的模样,不管不顾的,真奔上前,抱住长仪,像不知所措,寻找慰藉的孩子,哭的厉害。
      长仪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和青羽肖像,一身白衣出了尘,干净到一身没有烟火味的人大力地抱住,弄得一头雾水。
      他感受到这人的眼泪,出尘之人不该有的眼泪,过于滚烫,一滴接着一滴,渗透肩上的衣料,灼在自己的皮肤上。
      长仪被箍得紧,又碍着玉泱的这张脸,舍不得出手伤他,有些无措,带着莫名奇妙的疑惑向青羽求救。
      他看着青羽皱紧眉头,将这人从自己身上拉开,对他说,“记忆里,你除了面无表情还是面无表情,今天这是被谁欺负了?跑到这里哭爹喊娘。”
      玉泱闻言,好听的一把嗓子已说不出动听的话来,“你把奚奚许给我,爹!你把他许给我!”
      青羽只觉得晴天霹雳莫过于此,正中天灵盖的当头劈下,“混帐东西,你敢再说一遍。”
      “我让你,把奚奚许给我!”玉泱不惧,第一次在青羽面前有了孩子该有的模样,孩子气得有些无赖。
      “你!”青羽严肃到脸色无光,长仪依然是一头雾水,他叫青羽爹?青羽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儿子?和谁生的?
      “青羽,你是不是瞒我什么了?”长仪被玉泱肖似青羽的模样,和他的一声爹冲昏了头,完全关注点不对。
      青羽见长仪失落慌乱的模样,眉头蹙起,对玉泱说:“罢了,罢了,我管不了你了,更过问不了奚奚,你爹爹一个人就够我操心的。”
      玉泱还在哭着,他似乎要把一辈子没哭的全哭掉,长仪见他哭,心里有些慌,“青羽,我怎么见他哭,便心里不是滋味?”
      青羽听了,反是笑了,“难得玉泱今天愿意找上门来,我传信火,唤奚奚来,算作团圆。”
      青羽说不过问奚奚的事情,却依然还是插手了,他看着奚奚看见传信烟火,开心地乘风而来,笑容绚烂,一身绣着自己《有长仪仪》火凤振翅图的黑衣,平添妖冶,有些头痛起来,“你就不能素净一些,别每天到处乱招惹。”
      奚奚当头遭到棒喝,很是不爽,“我刚来,你便埋汰我,我招惹谁了?”
      青羽严肃,“你招惹的还算少吗?竟然连你弟弟也不放过,齐云他镇不住你?”
      奚奚一听,知是玉泱一定来了,“什么叫我连弟弟也不放过,说得像畜生一样,你怎么不说玉泱连哥哥也不放过,你真偏心,上辈子偏心,这辈子变本加厉。”
      青羽头更疼了,“韩奚奚,你安生一点行不行,多照照镜子,别出门,再招惹到一些比皇帝还不好惹的,比玉泱更不能惹的,我这一世也不得善终了。”
      奚奚第一次从他爹口中听到如此玩笑而又无奈的话来,嘴角勾起,爷俩好的语气,“你放心,我只抓住齐云一人,你等着我和他一起给你送终。”
      青羽觉得,奚奚和玉泱,一个两个的全部不省心,心想若是还有一个,自己一定好好教导,放着他一天到晚,跟在自己屁股后头乖乖甜甜软软的叫着“阿爹,阿爹……”,一脸的崇拜和敬仰。
      可是他和长仪都是男人,这不可能了,但是九陵宗那一世,奚奚和玉泱怎么来的?
      晚间,一家四口坐在一张桌上吃饭,青羽和长仪对面而坐,奚奚和玉泱也对面而坐。
      玉泱任眼泪滴在米饭上,也不动筷子,只顾埋头灌酒,青羽记起的记忆中,就没见他有任何情绪,今天收不住了一样爆发出来,也不管他,由他闹去。
      奚奚剥了一颗虾子,“来,弟弟不哭,哥哥疼你,吃虾子。”说着把剥好的虾子沾了酱递过去。
      青羽一双筷子打在奚奚手背上,“韩奚奚!你根本不知道安生两个字怎么写。”
      奚奚假装很痛的样子摸了下被打的手背,“我怎么了?你又凶我,我不开心。”
      玉泱听见这句不开心,怔住了般,他哭肿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瞬间不再有任何眼泪流出,对着奚奚,“你把手上的虾子喂给我。”他语气恢复平静,似乎又是原来那个无情无爱的玉泱。
      “你看,你看,玉泱自己要吃的,你不要再凶我。”奚奚又开心了,他将虾子递到玉泱嘴边,玉泱看着他,张开嘴巴,吞掉虾子,趁机狠狠的一口咬在奚奚的食指尖上。
      “啊,柳玉泱,你做什么?”奚奚抽回手,看到指上的齿痕深到骨,冒着血。
      “韩奚奚,你给我记着,你再端出哥哥的嘴脸,我下次咬的便不再是手指。”玉泱的眼眶是红的,他的眼睛本就较常人一大些,此番通红肿胀,竟有些骇人,他站起身来,离开饭桌,化剑而去。
      “爹爹,我又做错什么了?”奚奚去问长仪,长仪自一开始就看戏似的,一双杏目在青羽,奚奚,玉泱三人身上来回转悠。
      “吃饭。”长仪此间又跟块木头似的了,他不回答奚奚,开始吃饭。
      “你问你爹爹?他和你一样不安生,风泠,苏荷,还有谁?我记不得了,总之,被他招惹的完全。”
      青羽笑了,夹了一块红烧肉在长仪碗中,又转向奚奚,“你这指上怕是要留疤,也好,你就当作吃一堑长一智。”
      奚奚闻言,看了下食指,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一家四口,第一次团圆饭,像出闹剧,就这么吃完了。
      而玉泱完全变回了白露为霜的玉泱,他独自一人深居玉泉殿,不知道为何已喝下这么多的酒,仍然千杯不倒,不觉醉意,他丢下酒壶,不再去喝,似乎明白,喝得再多也是无用,他由始至终不是“醉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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