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予你[响欣]》请君南下

7、一念

　　找人自然是找了的，想了好多办法却都没有凑够那两万块钱。

　　“你不是跟那警察熟吗老高，没去问问啊。”老马给他出主意。

　　高启强只是笑了下，眼睫一抬：“你说安欣啊？”

　　“对啊。”老马肯定地点头，没明白高启强犹豫在哪里。

　　“是，我去问问。”高启强面上点头答应。

　　老马便以为是他下定了决心，也没再多说什么，又规规矩矩重返了自己的摊位。

　　从旧厂街街口出去，高启强的眸子里被照出了光点。他其实不喜欢挨家挨户借钱，不喜欢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让还钱变成压力。而且，前几天好不容易劫后余生，混出了点头，这一借……

　　“你就是高启强？”

　　“老高啊。”

　　“老高。”

　　“嘿，老高！”

　　想着想着，不知怎么安欣的声音又开始在脑海里回荡，像一束光毫无顾忌地洒在了潮湿的角落，让苔藓变成花。

　　如果向安欣借钱，要如何开场？高启强编排了好多次，那场景却连在脑中都无法顺利进行。

　　或许，在那时高启强的心里，他是多么想和安欣做个体面的朋友，又是多么渴望凭一己之力撑起弟弟妹妹的天。

　　在挣扎和纠结之中，他摇身变出了灰色盔甲。黑夜里行走，他最不需要的就是怜悯和同情。

　　终归最后一切尘埃落定，高启强面对唐小龙又一次询问，笑答那句：“好。”

　　开车去教训徐雷的那天是个大晴天，艳阳高照，犹如一种风雨前毫无用处的祭奠。

　　“强哥，到时候你先去？”小虎扭过头问。

　　高启强笑了下，不为别的，就因为“强哥”这个称呼，怎么听怎么像上海滩里的许文强。

　　“是啊。”他沉声答。

　　颠簸中，高启强还没感到紧张，是在下车的那一刻，阳光再次照了过来，身上骤然暖洋洋的，他才开始胆怯。

　　想反悔但为时已晚。

　　类似的窘境高启强再熟悉不过，他一生到此为止，都是在步履蹒跚中度过的。所以他去了，不是坦坦荡荡去的，而是捎带犹豫和看不到的退路。

　　到了地方，先进入眼帘的是片青青绿草，河畔旁有几棵树，河中央的两个青年在电鱼。

　　他们的脸高启强尚未看见，但从身高、发色还有声音能辨别出，大概也是阿盛那个年纪吧……一个瞬间让高启强更加踌躇不决。

　　心里一番天人交战，他叹了声，起身走到了树旁。钱当然还是要赚，不过手头上没有干咖啡嚼，所以他选择先方便一下。

　　那时候风很大，脑子里面乱成一锅粥，以至于没有听见不远处河里不安的异样。

　　等一切就绪，高启强四处看了看，弯身挑了一根结实的小树棍，准备拿着去威胁一下那两个小年轻。

　　鞋底踩着草，发出沙沙的声响。走的那几步他还毫无察觉，是当那宽阔的河面整个铺开在眼前，他才惊骇住了。

　　河水依旧泛着微波，却没有刚才热闹欢腾。再看那两个小年轻，竟然不说话了，像个浮漂一样躺在了河中心。

　　要说不害怕是假的。

　　高启强绝对是慌了的。他忙乱，不光手上忙着关那电鱼器，之后还以身犯险去碰河水、去拉浸泡在水中的电线。

　　于是，那具尸体就顺着水朝他的方向缓缓漂来。

　　高启强的手指尖发凉，在细微地抖动。他不敢接受这个事实，将那线丢回了水中，蹲在岸边良久都无法呼吸。

　　死了。

　　当这两个字大到无法忽视的时候，他觉得心底一片荒凉漆黑。

　　电死的。

　　那如果警察来的话，他能脱了关系吗？高启强的感知麻木了，在他发呆的时候睫毛已经被汗水浸湿。

　　终于，他猛地站了起来，疯了一样用衣服擦着那电鱼器，还把手里的木棍也丢了。他跑了回去，半中途却刚好遇到了往这边来的唐小龙。。

　　“强哥？”小龙看他惊魂不定，还以为他被人打了。

　　高启强不回话，只是声音低哑：“走，走吧。”

　　小龙自然起了疑，不顾高启强反对跑到了河边。

　　天空一片安详，然而白云下，那两具尸体赤.裸.裸地躺在河心，安静的同时又很诡异。

　　“强、强哥……”小龙的眼里满是惊恐，看见高启强的时候，不自主地往后退了退，“强哥……你、你杀的？”他怯生生地问。

　　“是个意外。”高启强的声音低哑，好像嗓子里被强行灌了水，咕嘟咕嘟让他难以呼吸。

　　小龙不知是信了他的话还是没信，又朝河里看了眼。下一秒，他就猛地抓住高启强的衣服跑了起来。

　　“小龙，那是个意外。”高启强发狠地道。

　　唐小龙没有回话，只是慌忙道：“我们现在就走。”

　　“但那两个人呢，就让他们泡在那儿！？”高启强硬生生甩开了小龙的手，此时小虎站在车边，不知道两人在吵什么，往这边跑了几步。

　　“怎么了哥？”小虎问。

　　“上车！”唐小龙只是怒吼一句，推了把弟弟，拽着老高到了面包车前。

　　高启强却停在了车前，狠狠咽了口唾沫，一只手插在腰间，另一只手不断揉着眉眼。他在原地踱步几个来回，没有上车的意思。

　　“老高！”唐小龙把他往车上生拉硬拽。

　　“报警……我们佚名报警，就说是在河边看到了尸体，是触电死的。”高启强的眼神十分坚定，汗水顺着流进了他的衣服。

　　他后背其实早就湿透了，全是冷汗。

　　风吹过，这会儿唐小龙也清醒了几分，他瞪着眼睛，能看出脸上明显的焦急。

　　“好，那警察问你来干什么，强哥你怎么说！而且老板知道我们去找徐雷讨债，现在人死了，我们怎么样也会被牵扯进去！”唐小龙说话的声音出现了哭腔，低声咆哮、低声歇斯底里。

　　高启强闻言有那么一秒迟疑。也就是这一秒，他兜里的手机被唐小龙夺了过去，丢给了车上的小虎。

　　“你给我！”高启强怒了，过去要和唐小龙扭打成一团。

　　一拳又一拳。过程中唐小龙捂着脸道：“强哥……你和那警察熟，但那警察能放过我和小虎吗！我们刚从派出所出来……咱们就这样走了，也没有人会知道！没有证据！而且那老板知道我们该去惩罚一下徐雷，可现在他死了！”

　　唐小龙一句无心的话，却让高启强心中一凛，拳头蓦然停在了半空。

　　在那一刻看来，确实，逃跑了，也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情就将平平淡淡翻篇。警察一定会查出来他们是触电身亡，而他本可以不用卷进来。

　　黑白总在一念之间。

　　往往某个看似不重要的选择，反而会把命运往另一个方向推去。

　　高启强没有再往下想，只觉得胳膊一软，整个人疲惫地靠在了车的铁皮上。他仰望天空，好像是最后那么一次，他感觉光是耀眼的，刺得他都快流泪了。

　　“强哥……强哥我们走吧。”

　　高启强没有说话。

　　再往后的记忆就是回到家里的时候，阿盛在楼下看电视，里面播放了一条新闻，是那条河边死的徐某和闫某。

　　暂且的结论是触电身亡。

　　高启强只希望这件事情快点过去，等一切结束，等拿到了钱，他便可以和阿盛一起开一个店。这本该是拨云见日的时刻，他心中却惶惶不安。

　　抬眸，高启强看见床边的小书阁里，放着的那本《孙子兵法》。书被翻了好多次，现在已经有了些沧桑感。

　　楼下的电视机还是很响。他又烦躁地朝底下瞥了眼，阿盛竟然不在了，电视里的画面有两具尸体，但不是徐雷和他朋友。

　　那是好多年以后，躺在石地上的李响和高启盛。

　　“哥，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你一遇到事情就喜欢干嚼那个咖啡……”

　　高启强有些恍惚，突然间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在混乱的人群中，在模糊的视线里，在吵闹的警鸣下，高启强隔着丛丛人群，瞧见了赶来的安欣。

　　真是讽刺，他们在相似的年纪失去双亲、失去最亲近的知己，还会在以后，在相似的年纪失去挚爱。

　　好像这个命就是注定了他们会成为一生的宿敌。他们那么相似，却又那么不同。

　　高启强知道，就算自己能和所有人化敌为友，可安欣，永远也不会是他的朋友了。

　　——

　　同一个祭日，高启强向天空丢了那些黄纸，而安欣坐在那片冰冷的墓地前，火烧得很旺，把他的恨炼成真金。

　　高启强不是没在祭日的那天见到过安欣。他们曾经偶遇过，安欣的眼里再也没有从前的清澈，里面混混沌沌好像总有拨不开的阴霾。

　　“安警官。”高启强主动走了过去，他知道安欣会躲着自己，所以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那次很意外，安欣站在原地没有动。高启强看见他身后背着一只黑色的包，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

　　“老高。”安欣的声音非常平静。

　　他们两个人都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只是谁都没有提起。

　　“好像，很久没有和你一起吃饭了。”高启强笑了起来，挥了挥手让手下人退下。

　　“不必了。”安欣客气地打断，“我这就走了。”

　　“别啊。”高启强追了一句，被拒绝后还是笑盈盈的，“咱们都是老朋友了吧，不——”

　　话没说完，安欣猛地转过头，那如雪白发让他看上去像个天命的使者。“老高，你不会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吧。”安欣的语气半开玩笑，维持表面的和平。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让高启强的笑容僵住，然后缓缓收拢。

　　“嗯。”安欣低眸，“知道就行。”

　　他单肩背着那黑色书包走出几步，又忽地停了下来。“如果重来一次，做不同的选择，没准我们还真能成为朋友。”

　　不知道这句话是恭维还是玩笑，亦或者真心话，高启强就觉心中一陷。他有些不屑地“切”了声，一时半会儿却没找到反驳的话。

　　“走。”半晌，他带着一帮小弟，气势磅礴地回到了昂贵的车里。

　　“强哥，那个安欣一直挡着咱们的路，招惹麻烦……”小虎回头念叨了一句。

　　高启强的手抵在下巴颏，眼睛痴痴地望着窗外。

　　“强哥？”小虎又叫了声。

　　“嗯？”高启强勉强回神，笑容依旧，“啊，安欣啊。我和安警官是朋友，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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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忽然发现强欣也好好磕T-T！不过下一章回到响欣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