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予你[响欣]》请君南下

2、重启

　　那是2000年的京海市，大年三十的晚上天是紫灰色的，气温偏寒，站在外面都可以哈出冷气。

　　许多户人家都在门口挂上了红彤彤的灯笼，有的还贴了漂亮的春联。小孩子们拿着鞭炮满大街跑，嘴里笑着闹着，好不熙攘的景象。

　　不过，所有欢喜都和安欣无缘。风萧萧的夜里，他不情愿地站在值班室门口，迟迟不想离开。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天的他穿了一件白色的皮衣外套，和往常的着装没有两样。

　　“安子，还不走？”李响拍着手中的包夹走了过来，尚未换上警服的他有几分休闲的优雅。

　　安欣瞥了李响一眼，然后垂睫微微摇头。

　　“人孟局是好心，让你放松回家过年，你可倒好，紧赶慢赶要加班。”李响的个头比安欣高一点，虽然安欣自认为那只是出于李响发型的缘故。

　　“我又不想松懈，而且现在过年期间，难道我们不应该更警惕吗。”安欣非常执拗地道，“他想放松我又不拦着。”最后一句话是嘟囔出来的。

　　李响笑了，头微微一偏，道：“你怎么不跟孟局说去啊，在这儿跟我说有什么用？赶紧走了！”话落，李响直接抓住安欣的肩膀，毫不犹豫地把他往停车的方向推。

　　安欣很被动地被李响推着走了几步，就拨开了他的手。“别动。”安欣沉声道，“你今天加班帮我盯着点。”

　　李响不答，直接把驾驶座的门打开：“废话那么多！”

　　“诶——”安欣不明不白地就被推搡着上了车，听门在耳边嘭地关上，“李响！”他重新开门喊了声。

　　李响已经走出几步，回头，举手挥了挥，不给他反悔的余地：“新年快乐！”

　　安欣无可奈何地出了口气，看李响辛勤地跑进了大门，他幼稚地努努嘴，直到响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幕里，他才心甘情愿地钻回了车中。

　　在一阵嗡嗡声里，车轮开始转动。

　　时间还不算太晚，只不过冬天天黑得早，所以看上去像入了深夜。安欣独自坐在冰冷的车内，前面的路被昏黄的街灯照得模糊不清。

　　那时的他不知道，自己开着车经过了旧厂街。那时的他也不知道，就在不久之后，高启强会因为和唐小龙等人打架而被带进公安局。

　　一无所知，有时未免也是种福气。

　　总之慢慢悠悠在路上闲逛一段时间，安欣带着礼物去了孟钰家。

　　孟钰所在的小区不算豪华，但是在当年的情况下来看，已经是难得的住宅了。安欣拎着东西爬了几层楼，站在门口他深深吸了口气，把之前的不愉快暂时收拢。

　　三声叩门，不久屋里就传来了孟钰的声音。安欣心中一紧，接着就听一阵脚步，大门打开。

　　“妈，就是安欣！我说的没错！”

　　他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被孟钰的话打断。

　　“愣着干什么，进来啊。”孟钰长发披肩，笑的时候一双桃花眼美丽动人。

　　“哦、哦。”安欣转移视线，浅浅弯唇。拎着东西走进屋子，换上了常穿的拖鞋。

　　“你都带了些什么啊，不是说了不用带东西吗？”孟钰靠在一旁的鞋柜打量他，然后夺过他手中的一个袋子。

　　“都是写吃的用的，给叔叔阿姨买的。”安欣朝房间里看看，“崔姨过年好。”

　　“我听老孟说啊，没让你加班你心里可不好受。”崔姨走了过来，手上还沾着白色的面粉。

　　“没没，我怎么会。”安欣讪讪笑了下，然后转头看孟钰。

　　女孩已经拿着东西往屋里去了，高挑的背影很快就被厨房门挡住。

　　家的感觉具体是怎样，安欣已经记不得了。只是被其他人包围着的时候，可以让他忘掉孤零零的冷清感。

　　“包饺子呢是吧，我来我来。”安欣又和崔姨寒暄了几句，就匆匆去洗手间洗手，之后赶到厨房帮忙，“孟叔。”他毕恭毕敬地叫了声。

　　背着身的孟德海缓缓回头，抬起眼皮，脸上的笑容不易察觉：“来了。”

　　“是。”每次见到孟德海，安欣就莫名其妙犯怂。

　　“没让你加班没事？”孟德海意有所指地问。

　　安欣赶紧说：“没事没事，这不那个……李响，对，在那边看着，我放心。”

　　“你放心。”孟德海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帮忙吧。”

　　“我来我来。”安欣三两步走了过去。

　　“爸，可以下锅了吧。”孟钰也走了进来，跟门口的孟德海说话。

　　“可以了。”孟德海的声线低沉沙哑，听上去满是威严。

　　“我来吧。”安欣有眼力劲地要去下饺子，小臂才抬起来，就被孟钰笑着按下了，“你个做饭白痴，好好包饺子就行了！”

　　安欣闻言也弯唇，笑容颇带少年感。“我煮个饺子还是可以的啊，给我吧。”他用胳膊肘轻轻怼了怼孟钰，“嗯，你去外面陪陪叔叔阿姨。”

　　孟钰没听他的话，用手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安子现在学乖了啊。”

　　“哎呀。”安欣故作嫌弃地挪了一步。

　　孟钰还是面带笑容，几秒后就站到他旁边包起饺子。“我爸没让你加班？”女孩开口，看来时的眼神温柔。

　　安欣调了一下灶台的火，回话：“是，没让。”

　　“不高兴。”孟钰似问非问的口气。

　　“没有。”安欣抿唇，连连摇头。

　　“那我看你一直板着个脸，别一天到晚苦大仇深的知道吗？今天过年！”孟钰高声道。她总是活泼娇俏，让安欣觉得生活本就该多姿多彩。

　　“知道了。”他顺从地对她说。

　　饺子煮了一锅，端出来的时候还冒着热腾腾的气。安欣盛满了两盘端到了餐桌上：“孟叔，崔姨，趁热吃！”他对着沙发前的孟氏夫妇道。

　　“快快快。”崔姨先站了起来，转过头对安欣说，“你也吃啊，先煮的是韭菜馅的，是你喜欢的。”

　　“哎呦，您这是……”安欣就觉得胸口一阵暖流，情不自禁一笑。

　　“没事没事，快去。”崔姨却压根没当回事。

　　——这是家的感觉吗？安欣想，应该是吧。

　　晚饭不算特别丰盛，除了饺子之外还有热菜凉菜各一盘。他们四个人围着餐桌，听着窗外时断时续的爆竹声，举杯来庆贺新年。

　　杯子碰撞的那一瞬间，在旧厂街的一角，高启强正被打倒在地，桌子压在身上被其余几个人轮番踩踏。

　　血糊了他满脸。

　　李响到了，和另外一位警察，并不是安欣。

　　而安欣在孟家待到了晚上十点多钟才离开，他因为要开车，所以一晚上都没有喝酒。

　　街道比以往沉寂，大部分人都安分地在家团聚。

　　安欣略疲惫地打开了车门，他想用手机给李响打个电话问情况，可又害怕自己影响到李响的工作，犹豫半天还是选择放弃。

　　有些落寞是难免，不过他不习惯把这些事情挂在嘴边，只是很利索地回家洗洗睡觉，准备第二天提早到市局。

　　——

　　街道上有没被清理干净的爆竹，红色的一片片，十分狼藉。安欣的车开到了市局门口，忽然余光瞥见了两个蜷缩在一旁的人。

　　乍看，那两人穿着笨重的衣服，头都低着，看不清神情。

　　他愣了下，犹豫间还是把车子往前开了开，暂且靠前停滞。风微微发凉，不过天气晴朗，有些阳光总是暖和。

　　安欣慢慢走了过去，可能听见了脚步声，那两人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脸都被风刮皴了。其中男生戴着副方片眼镜，女生梳着不太合适的发型，眼睛红肿，看样子是哭过一场。

　　“警官。”高启盛开口，嗓音发哑，倦容深刻，看样子像在这寒冷的门口等了一晚上。

　　“你们……”安欣皱了皱眉。

　　“警官，请问一下高启强是被关在这里吗？”高启盛的后背微微驮着，手中抱着一件大衣。

　　“高启……强？”安欣昨夜没有值班，对此事一概不知。

　　“他是我哥，昨天晚上因为跟别人打架被抓紧去了。”高启盛说话时声音有点颤抖，站在一旁的高启兰更是担忧地苦着脸。

　　“哦——”安欣明白过来，一想到自己昨夜不在还真的出了事情，心里就过意不去，“我问问我同事。你们这是有什么事情吗？”

　　“衣服。”高启兰推了推高启盛的胳膊。

　　“对对，警官，这件衣服可以麻烦您给我哥哥送去吗。”高启盛把手中抱着的棉袄递了过去。

　　安欣为难起来，朝四周看了看。他来得过早，只有值班室的人在岗位，其他同事估计都在来的路上。

　　“等我一下。”安欣往边上走了一步，拨通了李响的电话。

　　“喂？”李响的声音传来。

　　“诶，响，昨天你们有抓一个叫……高启强的人吗？”

　　“……有啊，怎么了？”李响问。

　　闻言，安欣朝兄妹两人点了下头：“他人呢？”

　　“转到派出所了，现在可能已经在拘留中了吧。”李响应是喝了口水，之后又道，“你问这个干嘛啊？你不会昨天晚上一夜未眠，就盯着咱们市局了吧。”

　　“没、没，”安欣低下头，“就是问一下他事情大吗？”

　　“不算严重，拘留些日子就行了。”

　　“好，那没事了。”

　　“诶安——”

　　安欣挂断电话前，就听李响又说了句什么，奈何摁钮摁了下去，声音被毫不留情地掐断。“是，你们哥哥是来过市局，不过现在在拘留所进行拘留。”安欣把手机揣进了兜里。

　　就看高启盛和高启兰脸上都掠过一抹担忧的神色。

　　“你们放心，拘留所那边不会冻着你们哥哥的好吧，我看你们俩是在外面等了一晚上？这过节的，赶紧回家休息休息，跟父母团聚。”说完话，安欣就要重新去开车。

　　“警、警官！”高启兰喊了声。

　　安欣回头。

　　“我们没父母，我哥就是我们家长……”

　　安欣又一愣，觉得心中某处柔软被狠狠戳中。

　　昨天是新年，本该家家团圆，可这两人偏偏等了哥哥一个晚上。在黑色的夜里，就像许多芸芸众生一样，坚毅地存在着。

　　“拘留所能让我们帮忙送衣服吗？”女孩的眉毛弯着，可怜兮兮地问。

　　安欣轻轻叹了声：“按理说，送是可以送的。”

　　但收不收就不一定了。

　　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好好，谢谢警官，那我们去拘留所一趟。”高启盛开口，想抓着妹妹的手离开，可是高启兰死活都不愿意动。

　　安欣见状，脱口而出：“这样吧……”他低头看了眼时间，尚早。

　　“我送你们去一趟拘留所。”

　　高启兰眼睛一亮：“真的？”

　　“嗯，还早，走吧。”安欣笑起来

　　“麻烦您了！”

　　“不不，没事。”安欣摇头，邀请兄妹两人坐上自己的小车。

　　“谢谢警官，谢谢……”高启盛鞠了一躬，搓了搓手来取暖，这才把车门打开，“警官，能请问一下您叫什么名字吗？”

　　“安欣。”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