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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追忆似水年华(下) ...

  •   皇府,京里仅次于王宫的建筑,十二进院由四庭四园间开,是传承超过十代的古老府邸。当我的母亲,阗朝公主晴姬嫁入皇家,所有屋舍园池均按阗朝规格重新修缮,因此,皇府是与京里一切建筑截然不同的存在。
      我认认真真地盯住韩矢黝暗的眼眸,“为什么你从不曾说你也出生皇府?”
      韩矢的唇角轻轻扯动一下,忽而笑了,“出身于皇府?你的意思是,我曾经被送进皇府的厨房,差点成为你的点心吗?”
      我沉默,把注意力转到足底,地上微微的震动自两头而来,越传越近。转目看那边小小的韩矢,一脸惊惶,左右环顾,竟是走投无路了。
      也难怪,不熟悉皇府构造的他在逃离食院后,不是向外逃,反而深入到内院中来,这样做延缓了他的被捉,因为外墙处是一向布置着重兵,除此之外,墙的高度也是小韩矢望尘莫及的。但,这也只是一时安全,内院中不时巡视的侍卫也必令韩矢逃无可逃。
      小韩矢的脸上陡然洗脱了惊惶,他似乎已经预见了必然被擒的命运,眼里射出凶光,獠牙也呲起来,看来他是打算尽力一搏了。
      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在做什么?”
      我眼睁睁看着墙面一点点薄亮透明,映在里面的小人儿,睡眼惺忪,轻纱的睡衣被腰间一条云锦罗的带子系住,左手,抱着小兽的雪白腕子上环一个点翠响金镯,右手轻轻按在墙上。
      这个人……这个人……我定定地看那披散的黑发,看那笑起来清甜的小脸,心里移山倒海般涌起一个名字。
      我惶惶地扫一眼身边的韩矢,谁知他也正定定看我,我的目光直撞进他的眸子里去,电光火石间,韩矢的瞳孔猛地收缩起来,他不管不顾那边发生的一切,反手拧住我的手臂,“你认得她!她是谁?”他的力越来越大,声音也颤抖起来,“她是谁?”
      “痛!”我极力想推开他,却只如蜉蚁撼山,腕上的痛蔓延到全身,眼里一片模糊,云山雾海。
      再看见的,是韩矢渐次倾斜的身体,和越来越近的水面。“哗”然水响,我们再次跌落到湖水中去。
      水下我轻易地摆脱了韩矢的禁锢,稍稍绕远些上了岸,精疲力尽地坐倒在白沙之上。
      韩矢是被那个人救了吧?这样的事情推算得出,我只不知道为了什么。但也不必一定要知道吧。要知道的,是该不该说出那个名字来。
      白沙上浅碧的痕迹转移了我的注意,沿着看去,一直蔓延到湖边,到……
      “飞涟……”我愕然。他还伏在那里,肩上的伤处,血流已细微,但那血分明是碧色的,淡淡的天光下,碧清、明湛,宛如湖水。
      我走过去。在飞涟背后停住。
      湖面,从飞涟的视线始,有数丈方圆,是完全静止的,远看似冻结的冰,近看是凝成的镜。镜里模糊地闪动着一些人影,我极力分辨,也只认出了飞涟。但,且慢,那真是飞涟吗?我惊骇地看冰上映着的飞涟,他的身体多么奇怪……奇怪得……好象并不是一个人……我胸口一闷,脑子里走马灯一样变换种种记忆,终于停留在原本不属于我的一处,我陡然想起那代替了飞涟双腿部分的古怪物事是什么。那是——尾巴!生活在水里的鱼与类鱼生物才有的东西,包括鲸。
      我看回冰面,这一回却什么也看不清,只看见冰面之下,韩矢那张愤怒的脸。他拔出冰刃,奋力一劈,平静的冰面裂开一条缝来。
      “别吵!”飞涟怒极地扑下去,几乎贴在冰面上,仿佛整座湖都晃动了一下,韩矢的行动和神情都在一瞬间静止,就象被冻住了一般。
      韩矢!韩矢不能死!心随念动,指尖轻灼,一支焰光箭夹在了我的指间。还只是出现,湖面上白雾缭绕,冰层间响起了断裂的响声。飞涟急急回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拦住欲把箭投向湖中的我。“不要。”他攥紧我的手腕,被韩矢捏痛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我不禁皱起眉头,“我不能让韩矢死去。”
      “他不会死。”虽然在如此紧急的时刻,飞涟还维持着些许礼貌,“小公主,求你。恐怕只有这次机会了,至少在我死之前,让我知道我到底是谁吧!”
      他的声音止不住地抖,俊秀的鼻翼微微扇动,但令我不能无视的,是他眼睛里那一丝痛意,似曾相识的一丝痛意。
      手指一点点弯起,焰光箭被我狠狠地握碎,连碎片也一点也不剩地融进我手心里。“快些。”我低低说,“他不能在冰里待太久。”
      因为他不是舄人。他不是——可以在冰里活一百年的舄人!
      飞涟苦涩地望一眼东天际,“没有多少时间了。”他反身去,重看向恢复成镜面的湖。
      我也抬头向东天际望去,东天际满天红霞,耀人眼目。这一夜就要过去了。
      这一夜多长啊,在这一夜里,发生了多少事,又有多少事,没有发生。我明白了多少疑问,却又有更多疑问,从此产生。
      太阳是一下子跃出地平线的,我不由得闭一闭眼睛,“紫薇杳杳,紫薇渺渺……”我又一次听到了这首歌,但是,这一次,歌声出自獍柔的口中。宛扬的歌声似与太阳一起冉冉升起,獍柔的声音里,唯少了太阳的暖意。她拍抚着毛尖变成碧色的獍,一心一意,唱这首歌,简直是一位给孩子唱催眠曲的母亲。我瞥她一眼,心里升起非常的怀疑。
      第一缕阳光射在湖上的时候,湖水就沸腾起来,白雾比方才更浓地缭绕,令被围裹其中的飞涟如在云端。他站起来,摇晃一下,往后倒去,与此同时,雾中银光一掠,手持冰刃的韩矢破冰而出,刺向飞涟。
      足尖一点,我已挡在了飞涟前面,任冰刃的寒气深深刺入我眉心。
      “新后,让开。”
      “青翮要你做的,只是护送我去皇城吧。这个人,是领路人。”
      “他死了更好。”
      “不。”
      “王也会这样觉得的。”
      “可我却非去皇城不可。”
      “为什么?”
      “为了——这个。”我抹开袖子,左腕上孤伶伶的,悬一个点翠响金镯。
      冰刃终于垂落了下去。
      “我打听过皇家唯一的女儿的年纪。”韩矢的目光,朦胧地凝在镯子上。
      “的确,这个原本不是我的。”我轻轻扳动镯子上的灼翠石,接口处瞬间浮现青色的火焰,一个名字在火焰中闪动。
      韩矢紧紧盯着那个名字,眼睛里竟是不信。
      “皇……圻……离……”三个字读来似有千斤重,他转向我,“皇圻离!?”
      “你想必不会陌生你长年征战的敌手。是。皇圻离。”我一字一顿,说得肯定。
      “不,不会。”韩矢的额头冒出豆大的冷汗,“那是个女孩!”
      “圻离是皇家的长子,不是嫡子,为了区别身份,直到他成年礼前,都是女装示人。”我将灼翠石扳回原状,“这事在皇家是公开的秘密,外面却没有人知道。”
      韩矢似乎终于相信了我的话,他的身体却无法控制般地抖起来,“是……不是,是……他已经死了……皇圻离已经死了!”
      “和他作战时,不是希望他死么?”我知他不会再攻击飞涟,松一口气,回头看飞涟,呼吸紊乱,双目紧闭,人事不知,脸色的苍白比昨晚更甚,这个人,只怕是也要死了。
      “我从来不知道他们是同一个人。”
      我微笑了,“若知道呢?还与他兵戎相见?你死我活?”
      韩矢有好一阵在沉默,然后他一脸肃然地说:“我这一生,只欠两个人。王收留我,让我能留在舄,而,皇圻离,”他十分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他救了我。我原有誓,以生报王,以死报他……”
      “真的下得了这种决心的话,”我收起了所有的微笑,眼里清楚地写着我的决心,“帮我,让他活过来!”
      韩矢定定看我。
      我并拢食、中两指,按于眉心之上,“以我餍王之名立誓。”
      韩矢的两指也按在了眉心之上,“以我之命立誓。”他半跪下来,“我是你的人了。”
      我微笑,回手一指,“那么,杀了那只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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