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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浅金色的光把她刺醒,林郁斐略一翻身,全身牵扯的酸痛让她禁不住“嘶”的一声。
      这是个陌生的房间,她睁着眼睛茫然地看,发现一扇被踹坏的木门,松松垮垮透过外面的光。
      林郁斐认出这是哪里,天亮后得以完全看清房间陈设。这里原本应当是奢靡的,可惜欧式装修被砸得七零八落,她在此度过了一个荒诞的夜晚。
      浴室门突然打开,林郁斐意识到还有第二个人,她以为孟时景早就离开了。
      水汽漫出来,他套了件真丝浴袍,暗灰色的布料只盖到他的膝盖。
      他身姿挺拔,往窗前一站,窗帘拉开时本该亮得刺眼,被他的身体挡住,光线反而更暗淡。

      “醒得挺早。”孟时景站定看了看她,将一个纸袋子拎到她眼前,“这是替换的衣服,你原先的衣服已经没法儿穿了。”
      林郁斐不吭声,往被子里缩,盖住她迅速发红的脸,露出一双安静的眼睛。
      见状孟时景只笑笑,迈步朝卧室外,窗口整块的阳光才落进来,铺在她身上像一层暖融融的薄被。

      “今天下班了,跟我的车走。”他的声音隔着一道墙,像幻觉。
      “什么?”林郁斐不得不出声,惊愕地直起身子,一眼看见床边散落的纸团,又羞臊地把自己塞回被窝。
      孟时景的声音再度飘来,伴随皮带抽|动的声音,他正在穿衣服。
      “有一就会有二,孟平乐还会再派人去你家。”他冷淡地说,缓步朝卧室走,倚在破损门框,垂眸扣着衬衫袖口,“你躲去哪里都没用,除非躲在我身边。”
      说话的内容像威胁,但他没有威胁的意思,仅仅是陈述。

      林郁斐当然不信,她认为这是孟时景的借口,而借口背后的目的是什么?林郁斐一时厘不清。
      事情走向好像变成豢养,他告知危险,圈出一块钦点的安全地,一旦林郁斐信任地踏进去,也许很难再出来。

      “小林……林郁斐!”主任正喊她。
      林郁斐登时清醒过来,应声站起往前走,包臀裙卡住她的小腿,她不得不减小迈腿幅度。
      这是孟时景为她购置的衣服,毕竟她昨夜穿着睡衣下地库,从头到脚没有能通勤的。
      会议室里一排沉默的人头,林郁斐找了边角料的位置坐下。
      从前她爱和同事们坐一起,会议冗长时头挨着头聊八卦,现在她组里的同事仍坐在一起,但没有她的位置——头挨着头的伙伴和她一起联名检举,最后留下她一个人成为钉子户。

      林郁斐无声叹息,头倚着墙角,太阳晒在她膝头。
      日子看上去并不艰难,她知道她比大多数人幸运,但她忍不住觉得艰难,不同的人生有不同的麻烦。
      赵耘婷坐在主位讲规划重点,和政府扶持的新锐民营企业合作,下乡调研农户情况。
      “有没有主动请缨的?”赵耘婷问,她的声音在房中回荡。
      下乡无疑是苦差事,大部分人为了坐办公室才进农发投,像林郁斐这样喊着助农口号伟光正进来的,实属罕有。

      成片沉默的人头里,角落伸出一只白皙的手臂,林郁斐安静地站起来,像土地里悄然冒出的嫩芽。
      “赵总,我愿意去。”她平静地说。
      林郁斐并非盲目奉献,她只想离小组远一些。
      今早她就发现,小组的成员们彼此依旧亲切,只要她坐下来,人们就噤声。
      与其并排坐着,让大家都死气沉沉,林郁斐选择主动离开,她甚至嫌下乡一周太短。
      徐屹的手随即举起来,显然是跟着她的,他笑容爽朗,“赵总,我也去。”

      日光下的树影在他身上波动,林郁斐与他面对面,隔着十余排窃窃私语的人群,隔着一张回形会议桌,因他微微失神。
      她在想,这样众目睽睽站起来,表示与她一起的男人,她怎么能不心动。

      今天终于拥有好心情,林郁斐认为阳光不再刺眼,世界是明快的色调,持续至日落时分。
      下班打卡后,她走出农发投大院,夕阳呈粉色絮状,一缕缕撕碎飘在梧桐枝头。
      远门外三五米远,一辆黑色路虎停靠路边。林郁斐脚步一滞,认出这是孟时景的车,他果真不是开玩笑,要让林郁斐住进他家里。
      她迎着夕阳把脸一转,朝反方向走去,听见车后汽车鸣笛,她脚步错乱着更快了。
      可惜身上这条包臀半裙,令她像个穿和服的日本女人迈不开脚,连着一串小碎步往前跑,与回家的方向背道而驰。

      她跑着跑着便停下了,前方右转的路口站着两名男人,看见她以后扔下烟头,捕猎般朝她围过来。
      夕阳再度出现她眼前,林郁斐顾不上豢养不豢养,一股脑朝路虎的方向奔逃。
      所幸包臀裙让她看起来不像奔逃,否则农发投大院门口人来人往,都会看到一个仓皇失措的女人在暮色里狂奔。

      她拉开车门一溜烟钻入,肩膀挨着孟时景的,劫后余生地喘息。
      “知道害怕了?”孟时景偏头看她,低沉的笑声传来。
      林郁斐上气不接下气,盯着路口两名男人,他们正对着路虎站了会儿,低声咒骂几句便扭头走了。
      “我觉得这是你的诡计。”林郁斐声音波动。
      “是吗?说说看。”孟时景风轻云淡地应声。
      “你昨晚怎么会知道我在哪里?”林郁斐古怪地看着他,“现在又刚好有两个人,把我逼到你车上。”
      孟时景觉得好笑,因为她的手不自觉抓着他的袖口,“你现在可以下去,我不拦你。”
      车里默然一阵,林郁斐没有动弹。

      “我太了解孟平乐的脑回路,所以早几天就派人守在你家附近。”孟时景将她的手指抽开、抻平。
      “你现在可以下去。”孟时景重复一遍。
      林郁斐低着头,仍是一声不吭。
      于是孟时景反握住她的手,那只小手在他掌心扭了扭,又很快作罢。
      “你要考虑好了,我可不是白白收留你。”他将手指插入林郁斐的指缝,严丝合缝地锁住,“你得和我结婚。”

      如他所料,林郁斐立刻给出激烈反应,她像只拼命挣脱锁链的鸟,想把她的手抽出来。
      “或者你也可以选择三天两头被骚扰、被绑走。报警去抓也没用,他手下多的是人。”孟时景知道她挣不脱,因此说话不紧不慢,温和得像安抚,“我们有共同目的,那就是解决孟平乐,你可以选择和我做队友,解决了他我就和你离婚。”
      “只有我能庇护你。这买卖不亏,你觉得呢?”他慢慢松开手,声音低沉。
      林郁斐掌心向上摊开,一片温热的红痕,心脏敲击着猛烈的回响。

      夕阳即将被吞没时,黑色路虎镀着最后一抹金光,慢吞吞卷着灰尘驶离。
      林郁斐没有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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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光下是一片崭新的米色纱帘,笔直锋利的褶皱垂到地面,并不用来遮挡什么,它的作用是增添一些可有可无的氛围。
      林郁斐不知道别墅区的夜晚这么宁静。蛙虫鸣叫算不上噪音,人声一旦暗下去,悠长的虫鸣在空中拖着尾巴,像自然的计时器,隔几秒提醒她一次,时间正在往前走。
      她正在和孟时景谈条件,希望这段荒唐的婚姻关系,能一丝不苟封存他们二人之间,成为隐秘的故事。
      说这句话时她心口发慌,因为她想起徐屹在会议室里站起来的模样。
      世俗伦理的潜意识警告她,不该在谈婚论嫁时想起另一个男人,理智又告诉她这是假结婚,她可以自由地想其他男人。

      孟时景笑而不语,与她面对面坐着。纱幔织出的光在她脸上,融进皮肤里似的,让她看起来像一颗待剥皮的熟番茄。
      “而且你不能随便对我那样。”林郁斐补充道,声音嗡嗡地低下去。
      孟时景还未应声。
      透过纱帘和落地窗,屋前小径走来三两个人影。林郁斐噤声看着,是莫诚带人去她的家里,取来她的日用品。
      三个大型皮箱被拎进来,深棕色牛皮箱子敞开,里面是女孩花花绿绿的物什,装在细腻的牛皮纹路里,头一次显得寒酸。
      林郁斐立刻站起来道谢,跟着三个皮箱往二楼去,脚步停在衣帽间外。

      这是别墅主人的衣帽间,林郁斐往门里看,一目了然是孟时景的穿着风格。
      “哎……”林郁斐刚出声想阻止,听见孟时景拾级而上的脚步。
      她的家当被安置在这里,大约也是孟时景的意思,林郁斐便不说话了,她知道这里没有人会听她指令,亲眼目睹她的裙子和鞋,挤进孟时景成套的西装之间。

      一道影子靠过来,落在她脚下,孟时景声音带笑,“你刚才没说完,那样是哪样?”
      正在整理的三人齐齐抬头,目光好奇地看林郁斐。
      她大惊失色扭头,满眼是孟时景散开领带的胸口,他慵懒地在手中折藏蓝色领带,搁在靠门的胡桃木置物架上,手撑门框等着她回答。
      门板晃动间,一抹粉白色身影从孟时景胳膊下钻出,跑进她被安置的客卧,像晚风一样离开了。

      林郁斐躺在陌生的床上,盯着房顶的水晶灯出神,试图辨别究竟是水晶或是玻璃。
      她盯得久了,睡意朦朦胧胧找上门,眼皮耷拉着即将睡着,听见玻璃崩裂的声音。
      连虫鸣都吓得静默一秒,才重新托起长长的尾巴。
      林郁斐从倦意抽离,以为是水晶灯摔碎了。双眼一睁看见它完完整整悬着,意识到那是外面的动乱。

      房内比楼外更暗,她趴在窗沿像个突兀的影子,露出一双眼睛往下看。
      孟时景站在花园小径,与一个中年女人面对面,氛围不太友好。
      摔碎的花瓶倒在他们附近,孟时景那条浅棕色亚麻裤子在风里抖动,他是换了居家服又被打扰,背影散发着暗沉的躁郁。

      林郁斐悄悄推开窗,花园的芳香飞进来,交谈声也飞进来。
      “这才头七,你就敢把孟平乐打成那样,你是不是早晚要杀了我们母子俩!”
      声音忽然震得很大,林郁斐耳膜一胀,愣愣地看那个女人的脸,原来是孟平乐的生母。
      “你先问问你的宝贝儿子做了什么。”孟时景不紧不慢地说话。
      他拿出一个皮夹,开始往外扔现金。
      花园木架上的补光灯,照着纷纷扬扬飘落的纸钞,摔在罗俪岚脸上,她羞愤难当地倒退几步。
      “没钱了是吗?捡了钱就滚。”孟时景背影冷峻,扔完钱便扭头,不经意看见二楼窗口趴着黑乎乎的一块,在他投射的目光里微微耸动,然后往下沉入墙壁里。

      林郁斐知道她偷看被发现,且被孟时景抓个正着。
      移动的脚步声朝她逼近,经过她门口又走远了,隔壁传来开门的动静,孟时景没来找她麻烦。
      她厘清这场矛盾,罗俪岚深更半夜为孟平乐讨说法,这件事不能说和她毫无关联。

      门把手轻轻拧动,林郁斐安静地走出来,她穿着自己的棉睡裙,洗过无数次的蓝粉色印花晃在胸口,线条宽松往下垂,她只露出一双胳膊和半截小腿。
      走到孟时景的门口停住,林郁斐忘了要说些什么。
      孟平乐的母亲找你麻烦了吗?这件事会让你在家里处境尴尬吗?
      林郁斐双唇翕动,将虚掩的房门推开,看见孟时景松垮的肩头。
      他仍是背影,身体不如往常笔挺站着,而是微微驼下,倦怠地抽烟。

      “你还好吗?”林郁斐只说出来这个。
      沉默夜色被她的声音划开,孟时景散漫转身,白烟从他指尖往上浮,眼睛在暗处更暗,只看见他嘴角勾起寡淡的弧度。
      “偷看了多久?”他低声问。
      “抱歉,她动静实在太大了……”
      “过来。”孟时景打断她,低头又吸一口烟。
      林郁斐应声往里,离他一米远时停下,烟草味苦涩地游动。
      “你担心我?”他弯腰迫近她的眼睛,从她两颗琥珀石般的瞳孔里,看见一些涌动的情绪。
      “我担心你因为我,破坏了你的家庭关系。”她坦荡地说。

      孟时景闻言闷笑,烟草味压不住那些破土而出的东西。
      “你先前说的,不能随便对你那样,究竟是哪样?”他突兀地转移话题,似乎对这条规则不依不饶。
      在林郁斐未反应时,他扣住她的后颈,唇舌带着淡淡的烟草苦涩,毫无征兆地吻她。
      “是这样吗?”他适时停住,声音立即哑了。

      林郁斐呼吸骤停,眼中那点温柔的怜悯,被羞恼轻易揭过,她顾不上担心,这样的人根本不需要旁人担心。
      卧室又剩下他一个,隔壁的房门猛然关上,似乎是抗议。
      孟时景在瞬间降临的沉默里,长长舒了口气,眼前残留她晃过的身影。
      一件普通甚至廉价的睡裙,遮盖她如春笋鲜嫩的身体。
      烦闷的夜晚,她竟然大胆地推开房门,竟然问他“你还好吗”。她的手把廊灯释放进来,让他不能不被光照着。
      其实她什么也没做,只是干净地站着,孟时景看着她背光的身体,不可控地有反应。

      孟时景微微皱眉,即使她不在眼前,欲|望仍久久不能弥散。
      他面色阴郁而无奈,咬着烟自w,喉结翻滚着,手臂上下动。
      烟雾弥漫间,他回忆刚才吻住她的味道。
      还好她及时溜走了,否则现在该他听着女孩轻涰,接受她带着眼泪的指责。

      ———

      领证日是个好天气,林郁斐睡得昏沉,最后一刻才被孟时景唤醒,不得不坐在车里啃全麦吐司。
      她穿着正式的白衬衫,人造面料免熨烫,和孟时景的真丝白衬衫挨着,她觉得他们果真不像一个世界。

      林郁斐对领证的过程触觉迟钝,目光隔着一块厚重的透明玻璃,置身事外目睹一切发生。
      从决定领证至今,不超过24小时,她的脑袋尚未接受她走入婚姻的事实。
      一封敲过章的红本放到她手上,林郁斐的记忆才走过他们拍登记照时,孟时景扣住她后腰的触感。
      她迟疑地看着掌心,不敢相信她真的如此潦草走进婚姻。

      下一秒,她将结婚证塞进背包最里层,见不得人的架势,努力藏住这块扎眼的红。
      等她抬头,孟时景似笑非笑看着她,清晨阳光在他身上镀浅金色,没能让他显得开朗。
      他抬手一扔,像扔不值钱的垃圾,巴掌大暗红色丝绒首饰盒抛出弧线,瓜熟蒂落般砸入林郁斐怀里。
      “这个也藏好了。”他语气平淡,叫人分不明情绪。

      林郁斐愕然打开,一枚粉钻女戒正中掌心,折射没有温度的暗芒,象征爱情与忠诚。
      耳旁一阵风过,孟时景转身走远了,似乎不想同她说话。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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