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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A.盲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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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女捡到了一颗种子,那个时候她在柳树下梦见了主宰者,于是她知道,这是一棵神奇的种子。
得到种子的第一天,她欢欣、歌唱、舞蹈。她对每一个经过家门口的人或动物微笑,即使,那留下一点儿脚步声的只是一阵微风。她说:“我得到了神奇的种子。”有的人没听见,走了;有的人付诸一笑,也走了;微风经过的时候轻轻叹了一口气。
盲女依然微笑,种子在她的掌心间发光。她看不到,但她听到了灰尘迎接光线时的歌唱。那种子圆圆的、小小的,和橄榄镇大商人女儿戴的珍珠耳钉一样腻滑。
是的,她住在橄榄镇。这是一个奇特的小镇,生长在褐黄交错的沙漠,像一只清晨未醒的旅人的眼——绿色的睫毛上挂着点儿露珠。镇上所有这些露珠般的池塘都是商人私有的骄傲,当然,最令他骄傲的露珠是他的女儿。所以,他从孔雀那儿讨来翡翠,从狐狸那儿讨来红宝石,从鸽子那儿讨来蛋白石,从海豚那儿讨来珍珠——惟有这些才能配得上她的美。可女孩儿像微风那样叹口气,把宝石都献给了湖泊的主宰者,只留下珍珠。珍珠是从海里来的,把它投入湖泊,会不会吸干所有的湖水?于是她把珍珠饰在耳上。盲女在向她祝福行礼时碰到过这珍珠,圆圆小小的,和种子一样温润滑腻。
盲女骄傲地微笑:她也有她的珍珠!
这样,到了第二天,她隆重起来。请了法师用精心雕刻的檀木匣子盛它。她轻抚匣面上的纹路,巧手的工匠刻出了湖泊主宰英俊严肃的脸。种子就躺在里面,匣口封着法师加的印,还是湿的,盲女的指尖染到了一点红。
商人来了。他来得晚,围着供桌踱步。加过印的盒子不能开,他便笑笑:“一颗种子。”“一棵神奇的种子。”他的女儿虔诚地向匣子行礼。盲女仰起头,是啊,神奇的一颗种子。
接着从第三天开始,她不再有时间快乐。那些纷至沓来的人使她烦扰,她就关紧了院门。可是突如其来的安静又令她困惑。盲女无言地守着匣子。
她静坐着度过了第四天,多嘴的乌鸦带来谣言:盲女只有一颗普通的豌豆。
人们说,是啊是啊,她是盲女,怎么会看得到神迹?人们说,对阿对阿,她的世界是一片黑暗,黑暗是幻象和执妄的起点。
她努力作出一个嘲弄的微笑,这微笑被第五天升起的太阳的热力所融,融化的嘴角不再上扬。如果她继续沉默,时间会在严守秘密的嘴角刻上特殊的纹路——微风拜访主宰者的时候,湖面上泛起代表拒绝的纹路。
盲女可以沉默,却更可以害怕。她怕种子已经弄丢了。除了她以外,只有法师碰过……不,不,法师是诚实可靠的人。那么……商人?商人会偷走它吗?谁知道会不会呢?她瞎了,种子不知不觉被偷换也不是不可能。
那么,现在在匣子里的是温润的种子,还是同样圆圆、小小的一颗冰凉的石子?
第六天,微风又经过门口,穿过院子。盲女又产生了新的恐慌,种子会不会在她得到的时候就已经丢失了呢?那么小那么小的种子,落入尘土是不会有声音的。
还是——她真的只捡了一颗小石子?
新的恐惧形成了风暴,她突然站起来,朝供桌走去。
匣盖开了——“吱呀”,像一声叹气。
“虔诚的人,我给你一棵神奇的种子。你会为它跳舞歌唱,也会为它忧虑紧张。它是你小小的骄傲,亦是你大大的惶恐——但你不能怀疑,给你种子的人的确是主宰湖泊的我。”
为什么直到这一刻她才想起这个梦呢?
盲女呜咽着,跑出家门,离开了橄榄镇。
人们说,她的匣子本是空的,她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