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忘忧》诡霜

46、第四十六章

　　下人进来送了茶水，又退下了，走的时候小心关好门。
　　灯火映得肃予霄一张脸半明半暗，他坐在椅子中，半天不说话。
　　肃宣瑞倒了杯茶递到父亲手中，小心地问：“您说之前见过这个姑娘？”

　　肃予霄摇摇头：“不是她。”
　　肃宣瑞有些糊涂，刚想再问，却听肃予霄问道：“你知道叶丝珑么？”

　　“叶丝珑？”肃宣瑞重复着，“叶丝珑是谁？”
　　“这就要问你二伯了。”肃予霄说。
　　“啊？”肃宣瑞诧异。他虽然是一个花天酒地的纨绔，但脑子并不算差，他也清楚父亲和二伯之间的争夺。大家都只是在这皇城中，又都凑巧姓肃罢了，他不觉得有什么事情非得去问那位不近人情的二伯。
　　肃宣瑞抬头，才发现父亲嘴角有一丝笑意，原来竟是跟他开了个玩笑。肃予霄说：“你想想，这京城中姓叶的，你会想起谁？”
　　姓叶又与二伯有些关系……肃宣瑞绞尽了脑汁，才勉强从记忆边缘想起个人：“我记得之前的宰相是姓叶，后来病逝了，那时候我还小吧……有没有我？”叶丝珑听起来像个女子的名字，但叶家的女儿……记忆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但回头拼命去想，也没再想起来。

　　肃予霄点点头：“叶丝珑便是那位叶相的女儿。叶相在你大约一岁那年病逝了。”
　　肃宣瑞又“啊”了一声。但他心里算算，若叶丝珑是这位叶相的女儿，那起码也是上一辈人了，断不会是那日跳舞的少女。
　　“那这位叶丝珑……叶小姐……夫人……”肃宣瑞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如今何在？”

　　肃予霄叹息一声，将叶家当年的煊赫以及之后一夜之间的败落，一一向他道来。
　　“我记得那一年是你皇祖父寿辰，又加上几件喜事，宫里也是办了很隆重的宫宴，叶家那个女儿叶丝珑，凭着一曲舞蹈，名动京城。那舞姿，我以为此生再难见，直到前几日……”肃予霄说着，陷入对往事的回忆。
　　当年，那位叶家的女儿身着鹅黄舞裙，款款走向大殿前的舞台，端庄优雅，全无寻常舞姬的轻飘，但却又轻盈灵动，那是他们熟悉的京城女眷中看不到异乎寻常的美丽，那些最轻浮的纨绔也找不到一句亵玩的话，只能由衷地感叹那舞姿的美妙。
　　那风姿，刻入了许多人的记忆。

　　肃宣瑞打断了他的回忆：“您是说，前几日那舞姬师承叶丝珑？”
　　肃予霄抓起案几上的笔抛向肃宣瑞：“你听什么了你！这点事情听不明白？那对姐弟失踪了！那之后京城在无人见过他们的行踪！哪里还有什么叶丝珑！”
　　肃宣瑞揉揉脑袋，委屈地小声嘟囔：“可是这么多年了……也许她又回来了，只不过您不知道罢了。”

　　肃宣瑞想着叶家，却发现他对叶家毫无印象，连现今的家主是谁都不太清楚，可见当年一代名相府败落到何种程度，接着他又想起一个问题：“那这些事和二伯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二伯当年与叶丝珑有过婚约。”看到肃宣瑞的表情，他嗤笑道，“这有什么好吃惊的，你不想想你自己娶了谁。所以叶相女儿嫁个皇子不是理所当然么，若不是发生这些事，叶家那个儿子没准也会娶了你哪个姑母。”
　　肃宣瑞嘴硬道：“我不是吃惊这个，我是吃惊叶相好歹也是一代名称，怎么会让女儿这样抛头露面？不怕败坏门风？”
　　“绝色美人，还管他门风不门风。哪怕是个舞娘，耽误你娶进门的念头了么？”
　　肃宣瑞讪笑了一下：“我是说二伯，他毕竟不像我。”
　　肃予霄一哂：“你以为他什么样？他以前不这样，谁还没年少过。”

　　“所以他到底也没娶成叶丝珑？最后变成现在这么个冷酷无情的样子？”肃宣瑞问。
　　肃予霄想了想：“倒也不能这么说，他原本也一直是兄弟中最端正的那个了。”
　　“不过很多人不知道，叶丝珑在与你二伯定下婚约之前，其实是与你大伯有过婚约的……”

　　肃宣瑞口中的茶喷了出来，他用手背抹抹嘴，茫然地看着父亲：“大伯？我那个过世的大伯？”
　　肃予霄点点头：“对，我大哥，你嫡亲的大伯，前太子。”
　　肃宣瑞知道，自己的父亲与大伯，都是已薨逝的皇后的亲生儿子。大伯是嫡子又是长子，年少时就被立为太子，但二十年前因为一场隐秘的宫闱变故，太子与皇后先后薨逝，以至于太子位空悬至今。父亲是先皇后所出的嫡子，皇帝至今未立新后，可见皇后在其心中地位之深，是以世人都说太子之位还是要留给皇后之子的。
　　“抛头露面跳舞也就罢了，但皇家怎么容忍这种……秽乱宫闱的事？而二伯一向不是最遵守规矩，怎么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叶家那对姐弟其实是跟我们几个皇子一起长大的。你皇祖父一早就说了，叶丝珑是要做皇后的，立完太子后，便早早就为你大伯定下了亲事，只等年龄到了就成婚。但未想，后来叶丝珑与你二伯情投意合，所以你二伯拼了命到底让叶丝珑与太子解除了婚约，之后俩人又定了婚。”
　　“可是……可是这……”
　　“是啊，这事情闹得太难看，太子的颜面无存，最后被压下来了只有几个人知道。而且，因着‘叶家的女儿要做皇后’那句话，父皇不免对你二伯心存猜疑。”

　　肃宣瑞挠挠头：“但如果二伯如果只是为了叶家的势力，这么做也未免太显眼了。”
　　“谁知道呢，”肃予霄说，“大约他也是真喜欢那个叶丝珑。”

　　肃宣瑞回味着这些旧日的宫廷秘闻，努力把这些事情联系到一起，最后想起自己想问的不是这些：“那这些和那个舞姬有什么关系？”
　　肃予霄撇了他一眼，缓缓地说：“因为那个舞姬，长得和当年的叶丝珑一模一样！”
　　肃宣瑞愣住了，老半天才回过神来：“那她是……她是……”

　　肃予霄没理他，自顾自说道：“你记得小时候有一件事么，那年过年在外游园的时候，你与一个女孩发生争执，最后被她用刀抵住脖子？”
　　肃宣瑞不知话题为何又转到这里，想了想：“好像有这么回事。”
　　“这种事怎么会忘？！有几个人敢用刀抵着一个世子的脖子，更何况一个小女孩。”肃予霄不满地瞪着儿子。
　　肃宣瑞记起什么了，他一拍大腿道：“我想起来了！那个女孩是跟二伯一起的。”
　　“对，我原以为那孩子是你二伯的女儿，某个得宠的女人生的，才那样带在身边。但之后就从未听说过这个孩子，也没再见过。如果这孩子还在，如今也有十六七岁的年纪了。”
　　记忆中有什么事情又闪现过。
　　肃予霄点点头：“你二伯那不好查，所以先去叶家看看吧，查查叶家这一辈的孩子。”

　　叶家的情况不难打听，如今的家主是叶相长子，家里有二子三女，长女早已出嫁如今家中只有两个女儿。肃宣瑞派了人手去盯着叶家，但盯了两天手下回禀只在叶家看到一个女儿出入，但那个女儿相貌模样都没什么出众，与世子形容的“天人之姿”实在不太像。
　　肃宣瑞骂了句“无能”，就亲自带着人叶家盯梢。肃宣瑞和手下在叶府不远处一处酒肆汇合，琢磨着这事既然牵扯到二伯还有那些陈年旧事，想来不好查也是正常，还是应该想个由头进到叶府，直接探查下情况。但端王府与叶府素无往来，再这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叶家，如今突然拜访也属实奇怪。
　　正在盘算间，一个少女走近前门开始叫门，后面跟着个青年手里牵了两匹马。肃宣瑞随口问道：“这个是谁？”
　　手下端详了一阵说：“没见过，许是哪个丫鬟？”肃宣瑞很是不满地踹了他一脚：“盯这么久，这家几口人还没搞明白？”手下委屈地揉揉腿：“之前没见过啊！”

　　肃宣瑞想了想，干脆起身径直走到叶府门前准备叫门进去，他就不信一个王府世子找落魄臣子叙叙旧又能如何。
　　但还没等他叫门，大门却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人，正是方才进去的少女。
　　少女见门口猫了个人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人，吓了一跳，待看清那人是谁的时候，她没好气地说：“肃宣瑞，你在这里干什么！”

　　少女这清脆的一声吼，带着千头万绪把肃宣瑞炸得五雷轰顶。肃宣瑞的万般思绪转了又转想了又想，最后只憋出一句：“你认得我？”
　　忘忧冷哼一声：“我倒奇怪你不认得我。”
　　记忆又在肃宣瑞脑海中炸开了花。是了，小时候用刀抵住他脖子的女孩，揍了他一顿的蒙面少女，那个有着绝世舞姿的舞姬。
　　确实，这过目难忘的姿容，自己怎么会忘记、怎么会认不出呢？

　　忘忧见肃宣瑞傻愣愣地看着她也不说话，不耐烦地推开他：“走开，不要在这里碍事，小心我再拿刀砍你！”
　　旁边的人刚要出手，却被肃宣瑞拦住，他忙几步赶上忘忧：“你叫什么名字，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忘忧没好气地说：“怎么没见过，挨打的事情忘记了？”
　　“不是，我是说以前那些游园啊聚会啊，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呢。”肃宣瑞缠着忘忧问。
　　忘忧停下疾走的脚步，叉起腰看着他：“怎么？我应该没事就去找你们这些公子哥玩是么？你们不是看哪个宅门女子都觉得无趣么？你三妻四妾左拥右抱，然后你还要知道这京城每个女孩子的名字么！”
　　肃宣瑞盯着她看，却根本没听清她说些什么。精致的裙衫却被她穿得有些凌乱，脸上的妆容不甚仔细，但仍难掩国色，最重要的是，站在阳光下的少女，光耀夺目。
　　肃宣瑞笑着看向她问：“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忘忧瞪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我叫你娘！”

　　肃宣瑞并没有生气，他拉住她的衣袖：“那我叫你娘，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好不好？”
　　忘忧没想到肃宣瑞堂堂一个世子大庭广众之下竟能如此不要脸，抬腿就踹了他一脚。肃宣瑞挨了一脚却还是没松手，忘忧见状把手伸进了衣襟……
　　肃宣瑞见到这个动作下意识地抬手掩住口鼻，之后才想起来是因为上次就这样被她迷晕的。但忘忧并没有做什么，而是趁他松手的空档，几步跑开了。
　　手下要去追，却被拦住了，肃宣瑞笑着摇摇头：“不必追了，找到人就好。”

作者有话说

　　肃宣瑞这对父子还是很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