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忘忧》诡霜

45、第四十五章

　　骆家迎来了来肃予君最无情的迁怒，骆家山庄被士兵把守不得随意出入，苏六个教养嬷嬷被指派给骆英，监督教习她一切规矩礼仪。忘忧虽未被看管，却也不得出府不得与骆英接触。
　　唯一能自由进出的，竟然是王思儒，他告诉忘忧，那个歌舞班子亦被迁怒，一夜之间都解散了，其他乐师舞娘纷纷投奔他人，而珧娘不知所踪。
　　忘忧自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珧娘很让她牵挂，她无法出府见不到肃予君就只能求思儒：“思儒哥哥，你去找肃予君，你让他放过珧娘、放过领班。”
　　“忘忧，我……”思儒皱起了眉头。
　　“你去告诉他，不是他们的错，是我自己要去的，珧娘只是帮忙，领班根本不知情。”忘忧急切地说。
　　思儒想了想，缓慢而坚定地说：“好。”

　　第二日，思儒再来时，面上却带着伤痕。忘忧扑过去问他这是怎么了，是挨打了么？思儒轻“嘶”了一声偏过头说：“未曾，不小心摔到了。只是你托我办的事没办成。”
　　忘忧这才如梦初醒，觉得自己也是在情急之下失了分寸。她、王思儒、甚至叶家，可以说都是靠着明王的势力在这京城过活。思儒如今只不过才考取了功名，原本只算叶家家奴，她如何能让思儒去指使堂堂明王。

　　最后，忘忧自己唤来青容：“跟肃予君说，放了珧娘，要是她有事，我就去死。”
　　青容看着她皱眉不语。忘忧吼道：“去啊，就这样告诉他！”
　　不久，青容带回了肃予君的口信，只一个字，好。
　　忘忧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说什么？”
　　青容面无表情地说，我把你的话告诉了王爷，说王爷若不放人，忘忧姑娘就去死。王爷说“好”。王爷说，把我的话带给她，就说“好”。
　　忘忧颓然地坐到椅子上。
　　都道君威难测，这便是他的情意，如此浅薄淡漠，如此飘忽易逝。而她也不过是后宅里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庸脂俗粉。
　　这肤浅的世间。

　　“思儒哥哥，带我回家吧。”忘忧转而对王思儒说。
　　“好。”一如既往地，思儒立即答应下来。

　　忘忧向思儒嘴里塞了一颗药丸，接着向四周撒出迷药。这史无前例的用量的药粉，便是青容也立即倒下了，而王思儒即便是事先吃了解药，也有几分头晕。
　　忘忧拉着他一路跑出屋子，路上遇到的下人也悉数被迷晕，甚至连骆英和看守她的嬷嬷都没有放过，待到整个骆府内没有一个醒着的人时，忘忧才牵出马，和思儒一人一匹直奔城中。
　　思儒吃惊忘忧制毒的技艺何时变得如此厉害，甚至到了可怖的程度，忘忧冷笑道：“在这京城求活，总要有些手段。”
　　思儒以为她会直接去叶府，谁知她却直奔京城最好的酒楼，把缰绳扔给了小二，便径自上楼点了一桌好酒好菜。

　　思儒看着对着一桌酒菜大吃豪饮的忘忧惶惑不安，他刚试图劝几句，忘忧又点了两个唱曲的姑娘站在一旁奏乐助兴。
　　她看出思儒的不安，笑着说：“快吃啊，思儒哥哥，来日若不在京城，这可便吃不上了。”
　　思儒听出她话中的意思，问道：“你是……想去哪里？”
　　忘忧饮下一杯酒：“先回家收拾下东西，然后咱们走，也许回山庄看一看，我也好久没回去了，我好想婶娘，也想大家，不知还认不认得出他们。也许去大漠，去看看骆英说的草长莺飞。人生不就是该这样么？”

　　人生不就是该这样么？这样肆意无忌地活着，想要的便去要，得不到的也不贪恋，反正这天下好玩的有趣的事情多着去了。小时候，她还活得那样自由自在，何时她成了这笼中的鸟，要看着他人脸色，仰仗着那微薄的爱意生活。
　　她是叶无岂的女儿啊。
　　“去找我爹！跟他一起浪迹天涯。”
　　思儒终于也笑着说：“好。你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俩人酒足饭饱从酒楼里出来，思儒牵着马跟在忘忧身后，忘忧溜达着看这靖安繁华街景。真是好久没有这样肆意闲逛了，这里添了几家新店，那里又有了新的玩意。忘忧回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的生活，恍如隔世。
　　哪怕要死了，又能怎样？
　　那样被人豢养在后宅，还不跟死了一样，她这不就慢慢学会了埋葬自己？

　　荣威一次又一次地被靖安迷醉了眼。
　　那日宫宴之后他也去寻过人，他甚至带上了荣家祖传下来求娶子媳的玉镯和万两银票，他可以郑重求娶，不行也可以一掷千金。这虽是京城的舞姬，但他镇北年少英勇的少将军，带着重金和诚意，还不够么？
　　然而，他也是一无所获。
　　怀着和他一样心思的京城纨绔，也遭遇到了同样的结果，他甚至听说端王府的世子也没能找到她。
　　于是人们开始说，那只是个舞技稍好的舞伎罢了，只不过那日化了出挑的妆容，又服了不入流的丹药，偶一次跳出那样的舞步罢了。
　　荣威却不相信，他自觉那双眼睛是看着戈壁上飞奔的狐兔、云霄中飞翔的鹰隼长大的，他能于鬼魅中看透红颜枯骨，断不是京城这些被酒色蒙了双眼的纨绔可比的。
　　他确定台上女子有着那样柔且韧、娇而美的身姿，他也肯定，如果再遇见，哪怕她已披上画皮，他也可以一眼认出她来。

　　然后，他就认出走在街角的她。
　　她只穿着寻常罗裙，妆容甚至有些凌乱，但大大咧咧踢踢踏踏地走在街上，表情却甚是欢愉。
　　下一刻，他便不由自主地行动起来，不顾身后兄弟的诧异和嘲笑，他直奔到她面前，拦住她的去路。

　　忘忧悠闲地走过街角时，迎面遇见一个少年。忘忧原本以为只是走错了路，便道：“借一下路，这位公子。”
　　那少年却并没有走开，反而近前了一步，低头俯视着她。忘忧这才发现他步履不稳，带着几分醉意。
　　见她抬头看自己，那少年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那笑容带着午后阳光的清爽和热烈，并不惹人讨厌，是以她也回他了一个微笑。
　　这个微笑仿佛晃了他的眼，他用手遮了一下眼睛，下一刻就牵起了她的手问道：“你嫁我可好？”

　　思儒面露怒意，想要上前阻止，但忘忧却没有一丝恼怒，她笑着说：“你们这些男人，就喜欢招蜂引蝶，是不是？”

　　肃宣瑞再一次见到魂牵梦萦的姑娘，确定那不是自己酒后的一场梦，便将京城所有歌舞班子翻了个遍，终于他还是一无所获，而最初那个歌舞班子在京城也失去了踪迹。
　　于是，当天夜里肃宣瑞就闯进了肃予霄的书房。彼时，肃予霄正对着烛火回忆一些往事，被咋咋呼呼闯进来的肃宣瑞吓了一跳。
　　“爹，帮我找个人！”肃宣瑞冲进来，按着几案说。

　　几个月前，肃宣瑞就来了那么一回，那时他大张旗鼓地所有婢女查了一边，又在各个世家找了一圈，找什么“眼睛漂亮姑娘”，这几日又听说他在城里到处寻找。
　　肃予霄摔了手里把玩的玉件：“够了，你有没有完了！不就是个把女人么，若是喜欢就带回来，不行多给点银子。你一个大靖世子，至于么。”
　　“不是，”肃宣瑞急切地说，“我说过那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上次他让我娶李洛儿来着，寻常人家谁会提这个要求。”
　　“那你去李家问过没？”肃予霄问。
　　肃宣瑞摇摇头：“查过了，没有这个人。”
　　“那就是没这个人！你就是喝多癔症了！”
　　“没有，我又看到了！就上次献舞那个，我看得清清的，就是那个舞娘！”

　　这话彷佛点醒了肃予霄，他缓缓问：“那你去找过她没？找到了么？”
　　“奇就奇在这里，我当时就追了出去，但只找到一个眼盲的舞娘。虽然身形像了八分，但肯定不是，因为那个舞娘是个瞎子，而我要找的那个姑娘肯定是不瞎的。后来，我找遍了京城所有的歌舞班子，都说有这般磨样的舞娘只有那个瞎子了，再无第二人。而我再回头去找那个瞎子，却发现这个歌舞班子连同这个舞娘，都没有了踪迹。”

　　肃予霄皱起了眉头：“只有一个瞎子舞娘？你确定不是她？那日舞台隔得远，瞎不瞎得其实看不出来。”
　　肃宣瑞肯定地说：“不是，我也想是不是看错了，让那个舞娘跳了一段。但怎么说呢——爹，你也是看过那个姑娘舞蹈的，只能说此间无双，此生难再见。”
　　肃予霄却摇摇头：“不，我以前见过这样的舞蹈。”
　　肃宣瑞大惊：“什么？爹你以前就见过这个姑娘？她在哪里，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肃予霄没有在意肃宣瑞的无理，他缓缓指了下屋角的一张椅子：“你坐好，叫人送些茶水来，之后不要打扰。有些往事，我要跟你说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