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刀》三川川川川

9、09

　　曾泉执行完任务回到基地时已是凌晨，他脱下外套便倒在床上沉沉睡去了。这一觉一直睡到午时，曾泉看时间快到饭点了，便赶紧下床洗了个澡，好除去自己身上的硝烟味。
　　自从那晚他与颜澈推诚相见后，颜澈会抓住每一个机会和他待在一起。碰上两人都不用出任务的时候，他们会一起训练、一起用餐、一起看书，或者一起漫无目的地在基地里闲逛。
　　这种片刻的宁静和舒心是曾泉在基地以来从未体会过的。
　　可是今天曾泉等了很久，也没等到颜澈来喊他一起去吃午饭。
　　曾泉内心感到疑惑：是去出任务了吗？如果是这样，他身为颜澈的组长不可能不知道。
　　A04被派去押送物资了，曾泉没有人可以询问，于是他打算在基地里转转，看能不能碰到颜澈。
　　他把颜澈可能去的地方都逛了个遍，也没看到他的身影。他有些沮丧地坐在了空中花园的长椅上，紧接着另一个人也坐在了他旁边。
　　是001。
　　“怎么了，看你乱晃好久了。”001挑眉道。
　　曾泉想了想，还是问道：“A03去出任务了吗？我找不到他。”
　　001盯着曾泉看了一会儿，饶有趣味地问：“看你们最近挺亲密的……你们在恋爱吗？”
　　“什么？”曾泉先是愕然，然后轻咳一声道，“不是……我们还没……”
　　“没有最好。”001背靠在椅背上，抬头看向天空。
　　曾泉顿了一下，问道：“你怎么会觉得我们在……恋爱？”
　　001低声笑了笑：“那小子看你的眼神、对你的关注度都太不对劲了。上次那场突袭中，他居然能舍身护着你……我在特务基地供职这么多年了，还真没见过能为别人这么豁得出去的。”
　　曾泉陷入了沉思。他无疑也是喜欢颜澈的，颜澈就是他贫瘠无望的人生里突然生长出来的蓝色玫瑰花，只需这一朵，就能装点他整个世界。颜澈虽然不能立刻拉着他走出阴霾，但也绝对不会松手。
　　001是在曾泉眼里是绝对值得信赖的人，毕竟他一手把自己培养到今天这个位置，还一直对自己关照有加。虽然他对001伪造他出身的事情感到疑惑，但他还是忍不住想问问001自己应不应该接受颜澈的心意。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001说：“A03……要去执行跨境任务了。就是……那个三角区的任务。”
　　曾泉的瞳孔骤然紧缩。
　　境外三角区任务，在特务基地里相当于是一个恐怖传说。没有人知道那项任务的内容是什么，大家只知道，八年前第一批去执行这项任务的特务最终只有一个人活着回来，并且患上了严重的PTSD，不久后这个特务就因为食不下咽而与世长辞了。次年，第二批去执行这项任务的特务最终无人生还，到后来，这项任务只会派遣特务基地以及军队中犯过重大错误的人去执行了，然而至今还没有人能成功完成这项神秘而危险的任务，甚至没有人能在这项任务里活下来。
　　曾泉“唰”的起身，努力稳住声音问道：“为什么是他？”
　　001抬眸看向他，目光讳莫如深：“因为你。”
　　“……我？”
　　“他擅闯了档案室，为了查清楚你被进行了什么改造。”001观察着曾泉的反应，继续说道，“其实……”
　　“……能不能帮我留下他？”
　　001怔了一下。曾泉的声音在发抖。除了当年011那件事，他还没有见过曾泉失控的样子，而他把曾泉安排在视线之内这么长的时间，更没有看到他提出过无理的要求。
　　果然，当年选择这个有着强烈情感的人做他的实验品，是非常正确的选择。
　　001摇头：“你知道，这是纪律，谁也改变不了。”
　　曾泉绝望地闭上了眼，身为资深特务，他比任何人都熟知特务基地规则的严苛和残忍。
　　“他现在在哪儿？”
　　001看了一眼手表：“顶楼停机坪。还有12分钟。”
　　曾泉几乎是立刻转身朝着楼梯的方向冲去。
　　“他很快就会被你的记忆更迭掉，现在去找他有什么意义吗。”001冲着曾泉的背影高声说道。
　　曾泉的身影果然停住了。他转身盯着001，似乎想要一个解释，脸上是再也掩藏不住的慌乱和悲伤。
　　001慢慢走向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十三年前，你的大脑中被植入了了一枚芯片，用于对你的情感进行更迭。由于当时技术还不够精进，你的情感仅仅只能四年更迭一次。”
　　“你懂吗？情感更迭，会把那些曾经让你有着强烈情感反应的事情全部在大脑中清除掉。”001不紧不慢地说，“而下个月的今天，刚好就要完成你的一次更迭周期。”
　　“所以，无论是011，还是……颜澈，你最后都会忘记。”
　　所以，这才是他忘记了十三年前那场相遇的原因，这才是他无悲无喜的人生那可悲的真相。
　　曾泉沉默了许久，但可以看出他的内心并不平静。他在努力消化这个信息，可是他的呼吸还是暴露了他的无措。
　　001对于曾泉的反应十分遗憾，改造果然还是不够成功。他伸手按了按曾泉的肩膀，假意宽慰道：“你也别太担心，颜澈的自愈能力改造得相对成功，也许他能活着回来，到时候你们还能再相认。”
　　“他知道吗？”曾泉低声问道。
　　001摊手道：“不知道。”
　　曾泉点了点头，转身依旧朝着楼梯的方向走去。只是这次，他的脚步没有那么坚定了。
　　到了停机坪，直升飞机的主旋翼已然启动，舱门已经关闭，他们似乎要出发了。
　　曾泉抬头看向舷窗，窗上贴了防窥膜，他什么也看不见，但他就这样目光空洞地看着，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突然，舱门被人拉开，颜澈蓝发飞舞，几乎是从飞机上冲了下来。他扑到曾泉身边，蓝色的双眸中闪烁着欣喜，但是曾泉从这双眼睛中仿佛看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悲凉和命运带给他的无力感。
　　“哥，我要走了。”颜澈紧紧地抓住曾泉的双手，“我这次……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了。”
　　曾泉喃喃道：“别胡说……”
　　“哥，我说真的！”颜澈的眼中突然就溢满了泪水，“我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这时，直升机上下来了两个穿着迷彩军装的人，似乎是要来把颜澈带回直升机上。
　　“哥，求你了，你知道我想听什么……”颜澈回头看了一眼离他越来越近的两个押送人员，猛地抱住了他，眼泪夺眶而出。
　　那一瞬间曾泉有些恍惚了。他的面前似乎多了一道铁网，而铁网另一侧的颜澈是那个哭着对他说“你快出来啊”的十岁男孩……
　　可是，现在横在他俩面前那道无形的网，更难跨越了。颜澈依旧没法把他救出去，而他不仅无法留下颜澈，他也和当年一样被困住了。
　　他当然知道颜澈想听什么，可是在他不断被更迭的岁月长河里，一次又一次的相认相知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徒留荒诞和无力罢了。
　　他只期盼颜澈能好好地回来。
　　于是，他只是说：“注意安全……”
　　话音刚落，颜澈就被粗暴地从他怀里拉出来了。他面向着曾泉，被押送人员拉上了直升机，直到关上舱门。
　　颜澈的双眼已经被眼泪模糊了，曾泉看不清他在看哪儿。
　　但他看的不会是他们的未来了。
　　整个停机坪上充斥着直升机主旋翼搅动空气的声音，很吵闹，但曾泉却觉得很安静。
　　原来不只是拥有他的时候世界是安静的，失去他的时候，也是。
　　直升机早已飞离了停机坪，而那个裹着黑色风衣的人却一直没有抬头看过天空。
　　他最终浑身颤抖着跪倒在地上，发出了绝望的咆哮。
　　一如当年那个逃离囚笼的十岁男孩。
　　那朵盛开在他荒凉人生中的蓝色玫瑰，他不希望他枯萎。
　　那就让他化成一把刀吧，一把玫瑰刀。永远插在他心里，永远让他感到疼痛，永远让他无法忽视，这样，他就不会忘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