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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 58 章 ...

  •   58

      塔齐欧跟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来到释梦室门口。
      “哥,”对方哑声说,“阿扎诺提斯来了。”

      “嗯,知道了。”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呈正方形,窗户很低,没有窗帘。
      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外面的塞拉皮雍神庙大院。房间里有一股尼罗河睡莲的气味,还有阿扎诺提斯身上自带的石榴香。中央是一张木制小桌,桌子两边各自摆有坐垫。

      一看到他,这只人类就从坐垫上站起来——
      “塔齐欧,我们现在……”

      “现在是公元前165年,”塔齐欧率先回答,“这里是埃及萨卡拉,位于尼罗河山谷边缘。我是释梦者托勒密,你是他的童年伙伴阿扎诺提斯,你之前见到的是他的弟弟阿波罗尼奥斯。”

      莫里斯肩膀一松。
      “谢天谢地你知道这些。对了,我——不,他、他有——”

      “妻子奈波里斯,养子帕克拉斯,和一对双胞胎女儿泰格斯、泰厄斯。帕克拉斯是奈波里斯和她前夫的儿子。你们住在孟斐斯,你是那儿的富商。现今孟斐斯受希腊人管控,我们可以用固定的钱币进行买卖交易。”

      塔齐欧用耳语般的声音讲述完毕,坐了下来。“其实……”他说,“你可以先在我这儿住一段时间。”
      风吹进窗户,搅进两个人的呼吸和心跳。莫里斯闭上眼睛,坦然面对般地摇了摇头:“我可以,但阿扎诺提斯不行。我该回去了,塔齐欧。有空再来找你,保重。”

      送走莫里斯后,塔齐欧一个人在四处打转。
      因为托勒密,他对萨卡拉,以及萨卡拉以外的地方一清二楚。同时他也认识这里的大部分人类,其中不乏商人、官妓,绝大多数是朝圣者。

      他们既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顾客。
      托勒密有个与生俱来的神力,那就是通过译解梦境预言未来。目前他住的地方——塞拉皮雍,是一座以性崇拜与死亡崇拜为宗旨的市中心神庙。所以时常会有一些朝圣者,或不孕不育的人类来找他答疑解惑。

      但事实上,托勒密并不是一只善于和外界打交道的人类。所有新面孔的顾客,都是弟弟阿波罗尼奥斯极力引荐过来的。

      塔齐欧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沿用这项释梦能力。
      很简单,找个人来试一试就知道了。
      可要是不行呢?他接下来该怎么办?总不能叫上好朋友一起跳河自杀吧。

      除非他俩都疯了。

      身后,一头年迈的毛驴突然发出一声啼叫。
      塔齐欧吓了一跳。他收住脚步,四下看了看。没想到自己竟然走了这么远。附近到处都是酒吧和旅社,再往前走走就到阿努比斯神庙了。

      在感到压力的时候,他并非刻意地,而是下意识地走向城市的另一端。
      这里托勒密曾来过多次。

      说明……
      这边是用来放松的地方。
      塔齐欧晃晃脑袋赶走杂念,满怀期待,踏进其中一幢建筑——托勒密对它印象陌生,但往里走的人类最多。

      香气扑面而来。
      恍惚间,他感觉埃斯梅·弗里曼好像就在他身边。但不尽相同,周围还夹杂着一种天然的、来自人体内部的腥味。人类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好多都是朝圣者,他的熟人。只不过这里的他们都没穿衣裳。

      塔齐欧想走,最好谁都不要看到他。
      刚转过身——

      “瞧!这不是我们的释梦者托勒密吗?”

      塔齐欧倒吸一口冷气。
      这下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还真是!”
      后面另一个男人附和。

      “多稀奇呀,释梦者来妓院。你见过吗?”
      “头一回。”

      “你呢?”
      这次是女声:“没留意过。”

      塔齐欧唇角微微向下弯曲。
      “我走错地方了,抱歉。”他转身说。

      这话惹得人类们哈哈大笑。塔齐欧也跟着笑起来,直到一个光溜溜的朝圣者走到他面前。“都是男人,没什么好遮掩的。”不怀好意的眼神由上至下,最后定在正中间,“你那方面是不是不行啊?”

      讥笑过后——
      塔齐欧:“你死了。”

      空气瞬间凝滞。
      “你、你什么意思?”这名朝圣者慌了。

      塔齐欧神色从容。
      “你——”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又将指尖对准眼前人的额头,“死。”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留其余人在原地发愣。

      出去一段距离后,塔齐欧捧着滚烫通红的脸颊:
      “托勒密先生一撒谎就这样……”

      ※

      数日后——

      塔齐欧一如既往,被人类睡觉时的呼噜呼噜声吵醒。塞拉皮雍神庙里住的不止他和阿波罗尼奥斯,还有数十只朝圣者,包括那天在妓院当面挖苦他的家伙。
      听说他吓得这几天都不敢出门。

      塔齐欧从床底下拉出一个箱子。
      里面满满当当是托勒密先生的释梦录——有顾客的、亲友的,以及他自己的。他们的梦境也千奇百怪,有梦到家里进贼的、太阳分裂的,还有河水发黑、衣服吃人的。

      他接着往下翻:
      阿扎诺提斯半年前梦到过自己被一条吐毒的红蛇绞死;阿波罗尼奥斯上个月做了十八次春梦;托勒密梦到自己捡了枚金蛋,孵出来两只不死鸟。

      文字间有细节勾勒,旁边是分析。塔齐欧对照首页的公式条列进行研究——阿扎诺提斯近期家庭氛围压抑,阿波罗尼奥斯刚到适婚年龄。
      至于托勒密自己……

      一片空白。

      记录时间是塔齐欧出现那天。

      塔齐欧:“。”

      他懂了,这次他要做的——
      就是填补这片空白。

      塔齐欧轻轻抚摸上面的字符。
      它们就像一本完整的连环画册。每看几分钟,就有一个可爱的小故事在他脑海里演变成图像,仿佛身临其境,真实遇见了、经历过一样。

      人类真的很神奇。
      不管是甘伯尔、尤卡坦,还是在古埃及,水母的灵魂总能被与人类相关的事物大大撼动。他很喜欢人类,但有时候却又不那么喜欢。

      他能理解这种感受。
      毕竟水母和水母的个性都不完全一致(他可以说是同类中最迟钝最马虎的水母),更可况是神经高度发达的人类呢?

      “哥,”阿波罗尼奥斯在门外喊,“有人找你!”
      准是这小子又带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人来。

      塔齐欧极不情愿地合上手记。
      有必要挑个时间向公众宣布托勒密已经丧失解梦的能力了,越快越好。在家种地也比犯诈骗罪被抓起来强。

      他翻身下床,门外的景象令他眸光一颤。
      那是一对双胞胎女孩。身穿上等的亚麻布衣,胳膊和小脸却脏兮兮的女孩。她们体型相似,纤细但不算消瘦,拥有相同的小麦皮肤和黑色长发,年龄看上去也差不多——可能十三岁,也可能十四岁。

      但是,两人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
      一位是探究和戒备,另一位是祈求和惆怅。她们会做同一个梦吗?想必为她们解梦会很有趣吧,但塔齐欧自知心有余而力不足。

      “抱歉,”他婉拒道,“这段时间身体不适,暂时无法——”

      “我们不是来解梦的,托勒密叔叔!”
      “我们也希望这是一场梦……”

      俩姐妹同时开口。

      否认解梦的那位抬起头,直视塔齐欧的眼睛说:“我叫泰厄斯,这是我的姐姐泰格斯。”
      是阿扎诺提斯的两个女儿!?

      “再说一遍,”泰厄斯继续道,“托勒密叔叔,我们找您不是为了解梦。我们大老远到您这儿来,是因为您是我们父亲的朋友,因为我和泰格斯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塔齐欧一头雾水。

      难不成……
      太阳分裂把塞拉皮雍神庙以外的地方都炸没了?他抬眼望去,那颗美丽的红色星球此刻又大又亮。塔齐欧如释重负,太阳好着就行。

      他察觉到周边偷偷观望的人类:“进屋说。”

      三人步入释梦室。

      塔齐欧以啤酒和蜂蜜面包招待来客。
      姐姐迫不及待抓起面包就吃,腮颊胀鼓鼓的。妹妹开始没什么反应,等姐姐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她把自己的面包掰成两半,略大的那块放到姐姐盘上。塔齐欧又给她们添了两块面包。

      “说说吧,”他站在姐妹身侧,“什么叫‘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你们的父亲呢?”
      看来莫里斯这个家伙也有不靠谱的时候。

      泰厄斯犹豫后回答——
      “死了。”

      塔齐欧:“???”

      “别说这么吓人的话!”泰格斯碰了碰她的胳膊,“我相信爸爸还活着,他一定还活着……”

      泰厄斯放下啤酒,目光中透着冰点以下的寒冷。
      “现实一点吧,泰格斯。她带了个希腊男人回家,光天化日之下把我们撂大街上。爸爸要还活着她敢这么做吗?你难道忘了那天,爸爸一出门就碰上刺客——她看到了,我们都看到了!可她是怎么做的?她在爸爸进来的那一刻把他关在了门外,还不许我们出去。可怜爸爸的尸体到现在都还没个下落,她却能和她的新欢占去爸爸所有的财产!”

      塔齐欧几乎全程张着嘴巴听完了这番话。

      就在他准备理顺事情的来龙去脉时,泰厄斯已经替他梳理好了:

      “托勒密叔叔,我们的爸爸被谋杀了。凶手是妈妈的情人,一名叫腓力的希腊士兵。妈妈保留了她和她前夫的儿子,把我们俩赶出家门。爸爸尸骨未寒,他的女儿身无分文。我们理应继承他2/3的财产——剩下的一份她可以拿去和情夫厮混。但她做事太绝了,我们可是她的亲女儿!我们找您,一来是缓解生存的燃眉之急,二来希望您能帮我们讨回公道。”

      泰格斯忙拉住妹妹的衣角。
      “事情没有你说得这么严重,泰厄斯。”她眼眶红红的,声音在颤抖,“妈妈只不过一时鬼迷心窍罢了,她是爱我们的。我们应该恨那个希腊人才对,他明知道妈妈有了爸爸却还要勾引她。欧罗巴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塔齐欧:“……”

      泰厄斯的脸依旧偏在他这边。
      “给句话吧,托勒密叔叔。”

      塔齐欧为难地低下头。
      作为一只冒牌释梦者,财产纠纷这方面他实在无从下手。但他立马在托勒密的记忆里找到了一个人,或许他可以帮到她们。

      “我有位律师朋友住在阿努比斯神庙,”他说,“明天我让我弟弟带你们去,咨询的费用我来垫付。”

      ※

      第二天傍晚,女孩们跟着阿波罗尼奥斯,蔫蔫地回到释梦室。

      “律师那边怎么说?”塔齐欧问。
      泰格斯没忍住掉下眼泪。

      “他说孟斐斯那边已经找到了爸爸的尸体,是从尼罗河打捞上来的。”泰厄斯如实回答,“妈妈正在变卖爸爸的资产,并把换来的现金全用在了个人投资上。这下我们彻底没办法要回属于我们的那部分遗产了。”

      塔齐欧难以接受。
      他好不容易能和莫里斯赶上同一日期来到这里,虽然不能时刻照应,但起码还能了解彼此当下的情况。
      结果短短不到半个月……

      而且,更棘手的问题来了——
      他该如何安顿这两个孩子?

      他没法像托勒密那样靠给别人解梦赚钱。
      就算可以,那点收入也不足以填饱四个大活人的肚子。何况,神庙里住的全都是男人,他们都长了双魔鬼的眼睛。

      睡前,有人敲响了他的门。声音很轻,轻到塔齐欧差点以为是在做梦。“谁啊?”

      门外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泰格斯。”

      塔齐欧正准备下床——
      “谢谢,但您不用给我开门,托勒密叔叔。”虽然隔了道门,但她仿佛能洞察屋内的一切。“我有些话想跟您说,说完我就回去睡觉。您看行吗?”

      塔齐欧嗯了一声。
      片刻深呼吸后,泰格斯缓缓道来:

      “今天阿波罗大哥带我们去阿努比斯神庙,路过一片区域。那地方……男人勾三搭四,女人搔首弄姿。
      “泰厄斯问为什么男性朝圣者会去找官妓,阿波罗大哥解释说,在这些朝圣者的观念里,和她们睡觉就等于直接跟神明交流。
      “说实话,我打心底里厌恶他们、鄙视她们。可转念一想,倘若我和泰厄斯拿不到爸爸的遗产,是否也会落得和她们一样的下场?是啊,若非走投无路,谁又愿意出卖身体,任由别人伤害自己、侮辱自己呢?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被欺负的总是命途多舛?欺负人的反而鸿运当头?富人越富,穷人越穷。
      “为什么阿蒙神要在我们最需要被保护的时候夺走爸爸的生命?为什么要让我们无比敬爱的妈妈狠心将我们抛弃?我们珍惜幸福,幸福却要离我们远去;我们善良本分,却得不到命运女神的偏爱。”

      到这里,泰格斯已经泣不成声。
      塔齐欧很想打开门,为她擦擦眼泪,然后给她一个拥抱,安慰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光是想想,托勒密的脸就已经开始泛红升温。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托勒密不相信,塔齐欧也不相信。

      直到第二年春天,一场突发事件轰动了整个萨卡拉城:阿匹斯公牛死了,上面急需一对圣处女双胞胎担任侍从为其送葬。

      ※

      莫里斯在金字塔说的阿匹斯公牛祭礼是真的。

      塔齐欧带她们报名,两个女孩当即被录用。现在她们有了自己的收入:周薪,和一张可兑现期票。
      等祭礼仪式完毕,她们可以拿它换取现金——这些钱够她们享用20年。下任圣牛死亡之前,她们不得与外界男子接触。姐妹俩对此欣然接受。

      夜里,塔齐欧和她们透过释梦室的窗口看天空。
      “看到那颗最亮的星星了吗?”他指着北极星说,“如果哪天迷了路,我们可以通过它辨别方向。”

      泰厄斯问:“为什么是它?”
      “它是一颗不爱动的星星——是漫漫黑夜中,一团永恒的光。”

      泰格斯点了点头:“可是……天上这么多星星,我们怎样才能快速找到我们想要的那束光呢?”
      “往这边看,”塔齐欧移动手指,在空中比划出一条鱼钩,“1、2、3、4、5、6、7,有这7颗星星——”他以末端的星星作为起点下划,直指北极星,“就能找到你们想要的光。”

      “它看上去很孤独。”泰格斯沮丧地说。

      塔齐欧会心一笑。
      “它并不孤独,瞧——”

      泰格斯&泰厄斯:“月亮?”

      “那是它要守护的星星。尽管它们离得很远,就好像没有任何联系。”
      “月亮知道自己一直被它守护着吗?”泰格斯兴奋地挽住妹妹的手。

      泰厄斯故作嫌弃:“当然不知道,否则它们就不会离得那么远了!”
      “月亮知道,”塔齐欧咕哝说,“但它不能这么做——它有它自己的使命,它要保护地球。”

      “地球?”姐妹俩异口同声。
      “我们居住的星球。”

      泰厄斯微微皱眉。
      “您是说我们住在一个大球上吗?太荒唐了!”

      是啊,太荒唐了。

      泰格斯望着月亮,眼中逐渐闪烁出泪光:“我昨晚做了个梦,托勒密叔叔。”
      “说来听听。”

      “我梦见我出现在孟斐斯,”她讲述道,“那里遭遇洪灾,大水淹至瓦希布雕像。我看到妈妈站在东岸,于是脱下衣服朝她游去。我告诉她:‘我曾渡过你。看,这里便是栈桥。我平安到来,并暂住在你家。’她笑着对我说:‘欢迎你的到来。’……托勒密叔叔,请为我解答疑惑。”

      塔齐欧沉默了好一会儿。
      “你深爱着你的妈妈,”他看向她,“你是塞拉皮雍的北极星。”

      ※

      距祭礼开幕还有不到十天。

      塔齐欧正在做晚饭。
      双胞胎估计已经排练完,在回来的路上了。他很想把从卢浮宫那儿学的一套厨艺用在这里,但有限的食材只允许他做面包和烤肉。
      准备得差不多后,他总算盼到了她们。
      可是——

      她们身边怎么多出来一只人类?

      泰厄斯走在最前面,看样子气得不轻。
      塔齐欧出门来到她们面前,泰厄斯直接绕过他进了房间。“怎么了这是?”

      “不好意思啊,托勒密叔叔。”泰格斯满脸歉意,随后看向一旁的高个子男孩,“这位是我们的哥哥——帕克拉斯。”这只人类看起来骄矜又傲慢。
      “他来干什么?”塔齐欧问泰格斯。

      “我来看我妹妹,不行吗?”
      只见帕克拉斯眯着两眼,把托勒密的身体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塔齐欧:“看完了,请回吧。”
      “托勒密叔叔……”泰格斯支支吾吾道,“他能不能……在您这儿跟我们住一段时间?”

      塔齐欧:“?”
      帕克拉斯嗤笑一声,走向释梦室,经过时还故意撞了他一下。塔齐欧没去看,但足以想象此时那张瓜子脸上的表情有多猖狂。

      “为什么?”他表示不解。
      “帕克拉斯是来帮我们的。”泰格斯低声说,“我相信有他的帮助,我们很快就会跟妈妈和解。”

      塔齐欧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叹了口气:“确定吗?”

      见女孩点头,塔齐欧眼含微笑。
      “饭好了,叫妹妹出来吃饭。”

      祭礼结束,女孩们回来,却发现到处都找不到帕克拉斯。泰厄斯意识到不对,立即去检查藏有积蓄和期票的罐子——里面已经空了。

      ※

      “托勒密叔叔,请您代我们向法老写信。”

      于是在女孩的口述下,塔齐欧以她们的名义写了这封信——

      “致国王:

      泰格斯与泰厄斯——担任圣牛祭礼女侍从的双胞胎致以祝福。

      于萨卡拉塞拉皮雍,因为母亲奈波里斯犯下的种种错误,我们逃脱并祈求您的庇护,我们才有可能得到公正的待遇。
      母亲与其情人希腊士兵腓力合谋陷害我们的父亲阿扎诺提斯,全数倾占他的财产,还将我们赶出家门,我们饱受饥饿之苦。幸得释梦者托勒密相助,我们勉强度日,并有机会担任阿匹斯公牛祭礼的女祭司。
      同时我们有了微薄的周薪收入和一张可兑换期票。
      然而大典在即,母亲的朋友突然出现,劝我们接受继兄帕克拉斯的帮助。帕克拉斯以此为由同我们暂住于塞拉皮雍神庙,实则受母亲唆使于祭礼当天窃取我们的储蓄和期票。
      我们恳请您将我们的请愿书发送给当地官员,这样他们就能从我们母亲那儿收回任何属于我们的东西,迫使她归还父亲的一切于我们——她非法占有的那部分。
      请帮帮我们,无比敬意。”

      信寄出的第一周,没有回复。
      两个月后,依旧没消息。
      三年了,一无所获。

      但是这天,塔齐欧带了一条好消息。
      “政府已经批准为你们免去期票。”他高兴得热泪盈眶,“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过会儿政府派的人就会把钱送到我们家里!”

      话一说完,阿波罗尼奥斯比双胞胎姐妹表现得还要激动。塔齐欧早已看出,他爱上了泰格斯。
      欢呼的工夫,就听到有人敲门:

      咚——咚咚——

      塔齐欧想起了莫里斯。
      这是他惯用的敲门方式。

      原来,这个习惯在1700年前就有了。

      塔齐欧走去开门。
      门打开后的那个瞬间,他感觉全身蹿过一股电流。
      这、这怎么可能……

      双胞胎见状前来察看——

      “爸爸!?”

      阿扎诺提斯立在门口,肩上扛着一大袋钱币。这只人类憔悴了不少,面颊凹陷,下巴也长出胡子,一看就知道在外面吃了不少苦。

      “现在有空过来了?”
      塔齐欧瞪着眼睛质问他。

      泰格斯和泰厄斯挤进两人中间拥抱她们的父亲。
      塔齐欧一声不吭帮他取下钱袋,随后背过身:“希望你带回来的不止是这一袋钱。”

      “当然,还有诉讼、罪证——”莫里斯说,“和三条万劫不复的灵魂。”

      深夜,所有人睡去。
      塔齐欧独自来到释梦室,坐到莫里斯对面。

      “这几年是什么过来的?”
      “回去后的第三天早上,我一出门,你猜怎么着?——墙后面跳出来个希腊人。他拿了把这么长的大刀。”莫里斯比划道,“他甚至都没有蒙面,好家伙!这里杀人都这么简单直白的吗?本来我往回跑就行,但是……”

      塔齐欧补上:“被奈波里斯关在了门外?”
      “是啊,就差那么一点儿!我当时以为她怕刺客伤到孩子,所以才决定牺牲丈夫。我能怎么办?跑呗。说实话,他刀法不怎么样。挥半天只剁到了我的胳膊。”莫里斯说着掀起袖子,亮出一道狰狞的刀疤。

      他继续讲:“我在前面跑,他在后面追。我边跑边琢磨,阿扎诺提斯到底哪儿得罪他了?你也没跟我说过这回事。我们穿过大街小巷,一路上好不热闹!但就是没人管。我一直被追到尼罗河边。跳下去死不死不知道,但留在岸上一定会死。”

      塔齐欧静静地听着。

      “一下去,我的腿就抽筋了。”莫里斯发出苦闷的声音,“难怪奈波里斯会背着他偷汉子……别、别皱眉啊,对不起,就当刚刚是我脑子坏掉了。”
      “最后一次机会,正经点儿。”

      莫里斯睫毛低垂,嘴角微微弯曲。
      “但你知道,那时候真正承受流血、抽筋与溺水痛苦的却是我。我不想死。尽管我知道我不会真的死——或是前往过去未来,或是回到王后墓室——可哪怕再痛苦,我都想活下去。因为你还在这里,阿扎诺提斯的女儿还在这里。我可以放弃我自己的生命,但始终没权利放弃阿扎诺提斯的生命。”

      “你没有权利,”塔齐欧说,“我不准你放弃自己的生命。”他的声音微弱而纤细,早已没有在甘伯尔雪屋里的那种懵懂,反倒透着露骨的倔强。

      莫里斯低头苦笑:“之后我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但我清楚我不能就这么回去。他们一定会想别的法子来弄死我。在了解双胞胎的下落后我决定装死。是的,一个连亲生孩子都不要的母亲,对孩子生父能好到哪儿去呢?果不其然,她没给我安排葬礼,而是将我抛尸荒野。我说过,在古埃及文化中,不被埋葬的尸体,其灵魂将无法转世。老天,她是有多恨阿扎诺提斯啊!不过莫里斯在这儿要谢谢她。”

      他的脸几乎贴到了桌面。
      “这些年,我一直躲在暗处搜集证据。我知道你不好过,她们也不好过。可我不想再失手,因为这关乎阿扎诺提斯,还有他女儿未来数十年的命运。我必须确保万无一失才敢动手,这是我的使命。请你原谅我。”

      莫里斯慢慢仰起头,目光一下子定格在塔齐欧身后,那颗美丽的北极星上——
      “无论身在何处,我们都有各自的使命。”

      都有各自的使命。

      后来,塔齐欧翻开释梦录,在那片空白区域上写了两个名字:

      泰格斯
      泰厄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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