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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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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放下高举的胳膊,将枪口对准蛇牙。
“滚。”
一句不怎么地道的玛雅语,声音冷漠残忍。
蛇牙慢慢从莫里斯身上下来,小心翼翼地跟他们拉开距离,随后一溜烟儿没了影。
他收起枪,看向莫里斯:“你没事吧?”
“谢谢。”莫里斯拍拍衣服上的沙子站起来。
塔齐欧一点点走下台阶,陌生人的轮廓在他眼中逐渐清晰:他脸色苍白,神态忧郁,一头深褐色鬃发,鼻子秀挺,弧度优美的嘴唇上嵌着一对卷曲而浓密的胡髭;一身蓝色常服,乌黑锃亮的皮靴时不时与金属脚蹬擦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锐利的目光忽然转向自己。
塔齐欧一哆嗦,慢吞吞地来到莫里斯身边。
“新西班牙总督路易斯·尤加特,”他用玛雅语自我介绍,盯了塔齐欧好一会儿,“你——上马。”
莫里斯上前一步。
总督当即掏枪,枪口对准莫里斯额头正中心。
“最好按照我的意思来,不然你们一个也别想活。”路易斯·尤加特不耐烦地说。
在一阵紧张的沉默之后,莫里斯转头:“尽量不要和对方发生冲突。”
话毕,塔齐欧就感到自己被一双手抱到半空,随即又被另一只手揪住领子拉上马背。紧接着,一股温热的气息打在他脖子上,这让他非常恐慌。
“莫里斯,”他喘着气咕哝道,“别离我太远。”
身后的大贵族官员用一根不知从哪儿拿出来的绳子绑住了他的手。绑得很随意,可以轻松挣脱,但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塔齐欧心想。
道路益发狭窄昏暗,像一张庞大的蜘蛛网,马蹄踩过水洼溅起泥水,周围冒着水汽。莫里斯跟在旁边一句话也不说,塔齐欧努力想要看清前方的景象,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将会被带到哪里,也不知道这两个人类在想什么。
“英国人?”总督突然贴近。
“是——”莫里斯开口。
“没问你。”尤加特用英语打断他。
“爱尔兰。”
塔齐欧怯生生地说。
“几岁了?”
“十八岁、零三个月。”
“旁边跟着的是你什么人?”
塔齐欧斟酌道:“老师。”
“老师?”
“闹着玩儿的。”莫里斯急忙补充说,在官员的瞋视下闭上嘴。
“到这儿来的目的?”尤加特再度发问。
“找吃的。”
“找到了吗?”
塔齐欧点了点头。四下恢复寂静,他能感受到坚硬的勋章和金属纽扣不断地搔摩着他的后背。
图伦古城上发生的迹象在他脑海中翻来覆去,他不确定该不该告诉莫里斯自己已经通晓玛雅语及众多天文、运算类知识的事情,或许他会觉得自己在说梦话,毕竟整个过程的确像做梦一样。
那身后这个人呢?莫名其妙地出现、莫名其妙地将自己拽上马。眼下是出手的最佳时机,可他却什么也不做,只是将下巴担在自己的肩膀上。
接连呼出的热气弄得他有点儿晕了。
突然,他们在一座府邸大门口停了下来。塔齐欧迷迷糊糊就被一个力气推了下去,所幸莫里斯接住了他。
“这是哪儿啊?”
塔齐欧有气无力地靠在同伴怀里。
“这是总督先生的家,”莫里斯安抚道,“他带我们到他家做客,今晚我们可以睡个好觉。”
就这样,他们跟着路易斯·尤加特向府邸更深处走去。
十分钟后,他们坐在尤加特府起居室的黑皮沙发上。现在是凌晨一点,宽敞的房间里嵌着柚木板,天花板上挂着一盏铁艺维也纳大吊灯,六个灯臂上都点着蜡,精致的瓷器和银器在桌上闪着银光。
这间屋子的主人倒在对面一张铺着红丝绸的雕花木椅上,看着他们。过后他起身,倒了点龙舌兰酒在两个镶金的玻璃杯里,送到他们面前。
塔齐欧刚要伸手就被莫里斯拦住。
总督会意,拿起两杯酒分别喝了一口,继而放回原处。塔齐欧有样学样地端起酒杯,鼻子凑到跟前闻了闻——那是一种淡淡的草药味道,辛辣中混了个别蔬果的香气。
没什么特别的。
他抬手将里面的透明液体一饮而尽。
奇怪的灼烧感从食道直通胃壁。
“莫里斯……”塔齐欧嘟哝道,与身旁满脸愕然的小伙子四目相对,“我的肚子,好像被烧了个洞。”
“你喝太快了!”莫里斯语气中略带责备,“没事的,缓一缓、缓一缓就好,或许我们可以吃点东西……”他抬眼望向那张冷冰冰的脸,“请问您这里有吃的吗,尤加特先生?这孩子八成没喝过酒。”
路易斯·尤加特没说话,转身出了房间。
没几分钟,塔齐欧就瘫倒在沙发上。他呆滞地眨巴着眼睛,摇晃的吊灯在他眼中有了重影。
“按理说正常人的酒量不至于这么差……”莫里斯在一旁自言自语,“但水母能不能喝酒,这是个问题。”
“莫里斯,”塔齐欧双眼通红,“我是不是要死了?”
“别胡说,”莫里斯攥起那两只热乎乎的手,“一口酒而已。尤加特先生已经去为你找解药了,他马上就回来。”
正说着,他们就看到总督大踏步走来,手里带着一份玉米卷饼。可当食物递到嘴边,塔齐欧就好像应激似的:“我不要!杯子里……有这个味道。”
莫里斯摊开卷饼,里面夹着番茄、生菜丝以及涂抹了辣椒的鸡肉条。
“他可能——”人类作出猜测,“吃不了辣。”
尤加特注视着塔齐欧湿答答的眼眶,最后厌恶地挤出一句:“矫情。”
“麻烦您了,尤加特先生。”莫里斯站起来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跟您解释,总之情况好像有些不太妙。这样吧,食材在哪儿?我过去亲自给他做。”
塔齐欧连忙抓住他的袖口:“不要,莫里斯。我什么都不吃。你别离开我,别离开我就行。”
是的,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吃。因为这时候酒精的烧心感已基本清零,只剩下就只有天旋地转。
后来他几乎听不清同伴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只感觉浑身轻飘飘的,像是住进云层。在那里,他用收集起来的泪水灌溉云田,收获了一朵妖艳无比的粉色水仙花。
等云雾消散、花朵枯萎,他长出一口气,睁开眼睛,看到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手边吃剩的玉米卷饼,和地上奄奄一息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