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劫》苇间风

2、第 2 章

　　情报处和特务处的办公楼独立于团部大楼之外，是座老旧的灰砖房。一共四层，楼梯位于正中，于是两家以楼梯为界，各占一边。
　　处长办公室均在顶楼，唐处长在他的房间里摆放了大量的古籍书还有文房四宝，平时上班时间他大多在研读古文、练字或摆上象棋自娱自乐。
　　另一头的吴处长则象一只蛰伏的蜘蛛，成天窝在办公室里，一边研究他手下收集来的五花八门的消息，一边苦心编织一道又一道网，试图把这个团里的每个人都捆缚在他的网里。
　　聂云的译电科在三楼，有重要的密电他都会上四楼请示汇报，于是一来二去，被两位处长请去暂坐、小叙一会儿是平常的事。
　　从第一天上班他就发现所谓处长的副官齐风经常神出鬼没，不见踪影。要说他不称职也不尽然，唐处长是个甩手先生，他的事可以说全由副官代理，而且有意思的是，每当聂云上来汇报重要的密电时，齐风总会不到片刻功夫后脚跟来，也就是说，情报处到处都有他的眼线。
　　聂云的工作与吴处长一样是蛰伏，他也有一张网，无形而且广袤，那张网在不断地延伸，捕捉每一道可疑的电波，然后抓住它分解它。
　　译电的工作就是解密，把无数数字陷阱清除掉，还原它的本来面目。这个工作对外人来说是枯燥，对聂云这样的行家却是刺激的寻宝。
　　最先提到两人工作性质的相似之处就是吴处长。那天正好是聂云上唐处长那里递送文件，出来时刚好碰见吴处长的副官，他跟聂云打招呼，恰被里面的吴处长听见。
　　“外面是聂科长吗？请进来喝杯茶再走。”
　　聂云随和地笑笑，推门而入，“那我就不客气了，有什么好茶让我品赏啊？”
　　吴处长正站在窗前拿着个德式望远镜向外张望，他没有回头，呵呵笑道：“好茶我可比不上司令家的，这是家乡人带来的一点土特产，就是尝个新鲜。”
　　侍卫已经手脚麻利地端上两杯茶，碧青澄澈，清香扑鼻。
　　“好茶！”聂云仅尝了一口就发出赞叹。
　　“承蒙夸奖。”吴处长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有些心不在焉，他回头瞅瞅聂云，“想见识一下本基地的第一神枪手吗？”
　　“哦？谁啊？”聂云踱步过去，接过望远镜。
　　吴处长做了个手势，“往树林尽头的靶场看，很精彩的表演。”
　　其实不用他说，聂云已经在镜头里捕捉到了他感兴趣的东西。基地的靶场上五个军官正在练靶，他们的脸被高倍望远镜放大到好像就在聂云的面前，聂云看着正背对的那个军官一枪一枪、慢条斯理，却又精准如外科手术似的射击，内心竟涌上一股说不清的亢奋。
　　那人就是齐风，他的站姿和持枪的每一个细小动作都可以编入教材，看他射击就是一种享受，一种独特的令人心生寒意又忍不住赞叹的暴力美学。
　　“真漂亮！从来还没见过把枪用得如此神妙的人，齐副官不愧是神枪手！”
　　“是啊，世袭的军人世家，战功赫赫，出来的子弟也是青出于蓝。”吴处长摩擦着自己的双手，“有时我有点为他不值，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地上战场杀敌以建功勋，却为何要干这种人人厌弃的阴谋勾当？”
　　“吴处长这话……”聂云呵呵一笑，“这不是把我们都贬得见不得人了。”
　　“嗯，不一样，聂科长是技术人才，跟我和齐副官不一样。不过有一点又一样，我们都在解密，聂科长解密电波，我解密人。这个基地的军官没有人不恨我的，因为我总在找他们的小辫子。我喜欢控制人，让他们在我的面前畏畏缩缩我很有成就感。想想他们哪怕走错了一步都会被我逮到，然后永无休止地在我的阴影里颤抖，我很快乐……”
　　吴处长是在描述一种变态的心理，聂云露出颇感兴趣的样子倾听。他知道吴处长今天的举动每一步都是有目的的，是恐吓，也是划出一条让聂云不得碰触的红线。
　　“那么我也在吴处长的控制之内？”
　　没料到聂云会当面问这话，吴士则愣了一下，“呵，聂科长怎么会这样想，你我是何人，我们是一体的，情报处、特务处，中统、军统、国防部，都是一家人，都是搞情报的。”
　　“那是，齐副官和吴处长也是一体。”
　　吴士则突然发现眼前这个年轻人有点让他摸不透，他本来的用意是要聂云选择站边，是站自己这边，还是倾向于齐风，可没料到，让聂云一阵搅合，自己反不知所云。
　　是该好好关注一下这个聂云了，不能没摁住齐风，又跳出另一个不怕事的主。

　　8月15是抗战胜利纪念日，□□A团照例进行了军事对抗训练表演，以纪念这个重大的日子。晚上在团部大礼堂，团长冯湛主持了欢庆晚宴，所有军官及其家属都受到了邀请。
　　聂云在冯湛所在的席位陪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一来冯湛不希望外甥跟自己走得太亲近，让人诟病，二来在主席位上坐着受众人目光洗礼也不是情报人员喜欢的事。
　　“科长，请赏光和属下跳个舞吧！”
　　刚下来，就有译电科的译电员刘锦媛上来邀请，两人随之滑入舞池。身为译电科唯一的女性职员，刘锦媛个性娇纵泼辣，因为她的父亲是南京政府内的一名部长级高官，所以其他人都不怎么与她计较。
　　“聂科长有没有女朋友？”
　　他们正转着圈，两人的舞姿契合宛如一体。聂云低头看着刘锦媛，对方眼眸闪着兴致的亮光。
　　“没有，还在找呢。”
　　“是要求过高？”
　　“哪儿会？我的要求也就是能在我回家时为我端上一桌丰盛的饭菜。”
　　“骗人！”
　　“不骗人。”聂云突然认真地说道，“我认为好女人的第一标准就是能把男人的胃养好。如果胃养不好，会出人命的。”
　　“什么？”刘锦媛迷惑地眨眨眼。
　　“嗯，你知道我住的屋子是前任科长的屋子，对吧。”
　　刘锦媛露出警惕的眼神。聂云装着不在意继续道：“我这几天收拾屋子，竟在一个小柜子里发现了大量的胃药，有四五瓶之多吧……可想而知，前科长在生前倍受胃病的折磨，也许是太痛苦了，所以他就……”
　　他故意停下来看着刘锦媛傻笑，对方尴尬地左右它顾。
　　“没有人愿意说这个谜题吗？”他笑容不变，语调却冷若冰封。
　　刘锦媛吓了一跳，“不，不，我什么都不清楚，聂科长你不要……”
　　“说说最后一个月的事吧，我想如果有什么秘密是你知道了而不能说的，你早就和前任科长一道沉湖了。”
　　聂云对前科长之死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但一件事大家都忌讳不谈，那就很有必要把它弄个水落石出。

　　第一支舞是刘锦媛自愿，而接下来的第二第三支舞，刘锦媛则是被迫，她充分体会了什么是恶魔缠身，不榨干骨髓誓不罢休。当她终于可以脱离聂云的胁迫时，她有点欲哭无泪。匆忙跑到一个隐蔽的阳台后，她手指僵硬地点燃了一支烟。
　　“愿意跟我跳下一支舞吗？刘小姐？”
　　香烟弹落到了地上，微弱的红光垂死挣扎了几下，化着一缕灰烟散尽。
　　“不，”刘锦媛转身面对她从来也不会靠近的另一个恶魔，漂亮的面孔下隐藏着的迫人煞气令这个娇小姐几乎要发狂，“不要找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让你害怕了？”齐风歪着头，慢慢伸出一只手，轻轻从她的发梢划过，温柔怜惜的样子迥异于他的为人，“……但我什么也没做啊。让你害怕的人是他吧……”
　　刘锦媛的喉头发出了小小的喘息，她的神情有些迷茫。对方的目光牢牢地控制着她，让她连思考都不能
　　“跟我说说他都干了些什么，好吗……”
　　“………………好……”

　　聂云接下来又跳了几只舞，估摸着约定的时间快到了，他开始往大厅一角的吧台走去。途中经过走廊，几只精心摆设的花篮花团锦簇，聂云随手摘了一朵白色康乃馨，正打算别在自己的纽扣眼里，远远地看见吧台边上齐风一人独坐，他立即不动声色地让花滑落到地上。
　　“聂科长也来饮酒？”
　　“是啊，跳舞可比打仗还累，不补充点弹药可不行。”
　　他径直走过去，坐到了齐风的身边，向酒保要了一杯白兰地。
　　隔着他俩有四个座位远的吧台上，一朵半残的红玫瑰孤零零地躺在一只高脚杯旁。聂云的眼风不露痕迹地把这一信息收到。
　　齐风专注地饮着龙舌兰酒，恍若什么也不关心。但是他坐在这里的动机绝不单纯。
　　“齐副官没有去跳舞？”
　　“我可没聂科长受欢迎。”齐风嘻嘻一笑，喝得微醉的面颊红扑扑的，眼神也有些迷离。
　　“我不信，至少我碰到的女人有一多半都说齐副官是她们最想共舞的舞伴。”
　　齐风斜眼看他，戏谑地撇撇嘴，“撒谎也要看对象，聂科长。如果你跟四个女人交谈过，至少有三个会告诉你，齐风是个让女人害怕的怪物。”
　　“为什么？”
　　“想知道？”齐风招招手，示意聂云靠近。
　　聂云笑笑，贴近他，强烈的酒气染上了他的身。
　　“这样说吧，有一种男人是女人怎么也不会喜欢的……那就是恶魔，冷血，没有人情味，不会对女人绅士，只会把她们当利用品对待……”
　　聂云皱眉，“你是这种人？”
　　“是，而且我发现你也是。”
　　聂云扭转头，齐风讥讽的目光透着冷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