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杏》椰子雨

37、杏子初种时

　　雨滴顺着屋檐蜿蜒而下，在地上汇成一小滩水流，不时泛过年轮般一层层由内向外延伸的涟漪。

　　诸园杏站在便利店的屋檐下，一双眼直视着自己的脚尖，撑着的那把黑伞把她整个人都罩在里面。

　　“欢迎光临”的机械音突响，诸园杏打了一个哆嗦。伞檐遮住她的大半视线，只来得及看见一道一闪而过的身影。

　　他没带伞

　　这是诸园杏脑海里唯一的想法。

　　她没像往常一样跟少年一前一后的进入便利店，反而打开书包拉链，在便利贴上写“同学，我有多的伞。祝你拥有美好的一天。”

　　她的字迹因为慌乱而略显潦草，但她并没有在意，歪歪扭扭的画了一个笑脸，这才大功告成的把贴着便利贴的伞放在门口。

　　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

　　做贼心虚的跑了好远，诸园杏总算停下脚步。她双手叉腰，肺里的空气好像被压缩了一般，心率快急。

　　她却心满意足，一颗心好似被云托到了天际。

　　世人都喜爱美好的事物，诸园杏不能免俗。

　　尤其这个人曾在无意间给了她希望。

　　那个国庆假，她一个人被锁在一间狭小的封闭室内，窗台被人关的严实，密不透风，造成了一种无论睁眼闭眼都是一样黑的效果。

　　那时诸园杏半边脸不对称的高肿，耳边的耳鸣感未消，颊边是火辣辣的痛。

　　她闭上眼，时间流逝得很慢，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所以，当紧闭的房门突然嘎吱一声打开。她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从门外投进来的光时，第一感觉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但眼前的人并不是因为她极度渴望产生的幻觉，因为他站了几秒，就缓缓地朝她的方向走来。

　　诸园杏微微张嘴，嘴角的伤口被扯的发疼，却仍在下意识的后退，后背触到冰冷坚硬的墙角。

　　然而下一秒，一件裹着威露士松木香洗衣液味道的外套被他抛在她的脸上，遮住了她的全部视野。

　　她一怔，随即听到一道清淡沉稳的声音:“医务室在扬航楼。”

　　诸园杏的呼吸在外套下有些粗重，她没有说话。

　　云霁微微皱眉，只见眼前小女生的身体正在小幅度抖动。

　　大概能猜得到她经历过什么事，云霁听说过这间储物间有时会有人被关进来，这些人也大多都是校园暴力的受害者。

　　他原本是想到储物间拿自己的东西的，这会儿看着眼前瑟瑟发抖的人，总算说:“我没看见你，不用担心。”

　　云霁说完，径直将地上的相机拿到手中，打算离开。

　　却在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角落里安静的人影:“多嘴一句，必要时候依靠法律保护自己。如果你自己没有能力，就来高二二班找我。”

　　说完，室内再度恢复安静。

　　脚步声逐渐远离，诸园杏却还是窝在外套下面一动不动。

　　过了很久，她将脸上的校服拽下来。

　　这是属于高中部的藏蓝配黄白条纹的校服。诸园杏翻开校服的一边，露出里面的名字。

　　就这样，她知道了他的名字。

　　七天假期过去，诸园杏脸上的伤已经看不大明显了。她把洗了的衣服晒干收好，却找不到机会还给他。

　　不用四处打听，只需要比平时多留意一点，诸园杏就能发现生活中到处流传着他的事迹。

　　从他们口中，诸园杏拼凑出了一个较为完整的形象。

　　他偶尔会去足球场踢球，不喜欢打篮球。

　　喜欢穿白色板鞋或者黑色球鞋，不爱花里胡哨的颜色。

　　学校里喜欢他的人有很多，他收过的情书能塞满半个抽屉，还有人去广播站为他点歌。

　　面对这些示好，他从不公众做出回应，也不挂在嘴边，引以为傲。却会在私底下一字不落的看完每一封信，唱她们为他点过的歌。

　　他钟爱民谣，喜欢弹吉他。

　　诸园杏没有那些人那样勇敢，甚至觉得自己的喜欢是累赘，是会为这样闪闪发光的人蒙尘的存在。

　　所以她不敢和他产生多余的交集。

　　却又按耐不住内心的渴望。

　　像一个变态，用余光跟踪着这个人。

　　她得知云霁不带伞，怕他像上次那样淋了雨后发烧请假，所以抓住机会想为他遮雨。

　　虽然他不知道她姓甚名谁。

　　他像天空中点缀的流云，和蔚蓝宝石色的天空映衬，英俊到让人心生怯意的皮囊下有一颗像棉花糖般柔软的心。

　　回到家，诸园杏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醒来时喉咙肿胀，身上没有力气。她愣了一会儿，拿出手机给自己请了第二天的假。

　　因为淋雨回家，诸园杏发烧了。

　　她在家里一连躺了几天，回到学校后生活再度恢复平静。

　　她曾以为自己的生活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

　　默默地暗恋一个人，为他做一些傻事，直至毕业各自飞。

　　一条消息却打破了她平静的生活。

　　他们说云霁被星探发掘，要去娱乐圈逐梦，现在准备退学。

　　诸园杏消沉了几天，决定不再浪费剩下的时间。

　　她将放在失物招领处的校服拿回来，打算亲手交给云霁，同时手写了一封信，是她虔诚而简单的祝愿。

　　抱着盒子走到高二二班教室外，诸园杏远远的看见懒洋洋地倚在门沿边的人。

　　他身形修长，校服被他撑了起来，带着少年意气。

　　他侧头看着窗外的天空，似乎到达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一双浅褐色的眼睛被太阳刺激得微眯，光打在他的脸上，落下蜜糖般的颜色，一双眸色更浅。

　　诸园杏正要往前，却见一个少女走出教室，她下意识的刹住脚步。

　　少女脸上挂着娇憨明媚的笑意，念了一声他的名字。

　　云霁低下头和少女对视，面部表情变得柔和。

　　一颗心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揉捏紧握，酸胀不已。

　　诸园杏喉间一哽，熏得眼睛酸涩。

　　她眨巴眨巴眼，泪落到唇边也浑然不知。只是自卑感弥漫在四周，死死的包裹着她。

　　是啊，好的事物应该和好的事物相聚。

　　就算她那么努力的减肥，那么认真的学习，那么急切的想要靠近他。却还是被自卑绊住脚跟，牵扯到全身脉络，疼也深刻。

　　她想要跳出自卑的枷锁，可是那些校园暴力不是假的。也许身体上的伤疤愈合了，但心理上的疤痕还残留着。

　　诸园杏一瞬间丧失了勇气，拼尽全力的向反方向跑去。

　　于延舟转角的时候没看到冲上来的女生，一下子就撞了上去。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女生就又往外跑，轻轻飘飘的落下一句带着哭腔的“对不起”。

　　只来得及看到她半边侧脸。

　　挺白的，脸也挺小的。

　　于延舟心下感叹，弯腰捡起地上的信封，看着上面圆滚滚的字迹写着“云霁收”几个字。

　　他挠了挠头，觉得这个字眼莫名的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

　　于是他走上前，喊住站着的两个人:“陈歆，云霁。”

　　“你说的那什么伞还是没人拿，我说你干嘛非得让我还回去呢？”于延舟抱怨道:“我说人家都说了伞多了，你还急这一会儿干什么呢？”

　　云霁还没来的及说话，于延舟就把手里的信封递上去:“还有，我刚刚撞到一个人了。她掉了一封信，我看上面写的是你的名字，现在就物归原主吧。”

　　云霁接过于延舟递来的信，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他不动声色的皱眉，沿着信封线展开，一边说:“你知道撞你的是谁吗？”

　　“没看清，不过侧脸挺好看的，好像穿着初中的校服。”于延舟说着说着来劲了，兴致冲冲的说:“不应该啊，长成这样的我还能不认识？”

　　一边的陈歆听了这话恶狠狠的扯住于延舟的耳朵，两人在那边打情骂俏，云霁的视线却在信的字上。

　　致信好:

　　你眼睛的面积一定小于湖，你也很少哭。为什么坐在你的面前，就像站在湖边，细细的雾水就扯地连天。

　　这是冯唐的诗，可是我看见你的时候，真的会莫名想到这段话，只是我没有机会坐在你的面前。

　　听说你要进入娱乐圈，我由衷的为你高兴。不知道和你说些什么，只好把这句简单而俗气的祝福送给你——祝你万事胜意。

　　写到这里再没有后续，没有落款，也没有署名。

　　写信的人一笔一划都写得认真，不像便利贴上的潦草胡乱。似乎只要诚心诚意的写下来，一切都能实现一般。

　　云霁轻轻一笑，返回位置，随手将蓝粉色信封放进桌肚，和那张便利贴一起。

　　于延舟的声音响起:“想好了吗？你真的不读了？”

　　云霁回头看着跟他一路进来的于延舟，慢慢点头。他直起身，语气带着笃定:“嗯。”

　　于延舟表情变得凝重，他低下头，总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在这时也显得安静:“那我们…那我们以后还做兄弟吗？”

　　听见他说话说的别扭，云霁抬眼，本想揶揄他。却见于延舟眼眶发红，也沉默了。

　　“当然。”过了良久，云霁笃定的说。

　　也许差距甚远，但只要你想，终究能够再次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