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忆迷城》君子匪

9、说打劫啊！

　　颜空一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听路北辰的话，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进了赌坊。或许对于男人来说，年少的时候的确应该做一件出格的事才对得起自己在这世上走这一遭。不过自从遇到路北辰后，颜空做了不止一件“值得回忆”的事，这的确为他的下半生攒下了诸多的可供品咂之事。

　　当然，如果他有下半生。

　　这是一间并不大的赌坊，甚至连门也没有，仅仅用了一帘旧布挂在门前。颜空一掀开门帘，扑面而来的烟味呛得他咳嗽不止。

　　“押大押大！”

　　“哎呀我操，竟然是他妈小！”

　　接着四起又是一片摇骰子的叮叮当当声，摇蛊的汉子一边猛地将蛊拍在桌上，一边随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下注！”

　　人果然是容易被气氛所影响，颜空这从未摸过骰蛊的公子竟然有挽袖子压大小的冲动。

　　倒吊在房梁上的路北辰有些耐不住气了，低声催促道：“喂！说话啊！”

　　“说，说什么？”被路北辰这么一提醒，颜空才想起来自己进来的目的，不由又紧张起来，手心不停冒汗，两脚似是踩在了淤泥地里。

　　“你是来打劫的，不是来围观的。”路北辰的声音在颜空的头顶摇摇摆摆。

　　“你没有看到那些人正自己玩儿的开心，哪有功夫理我啊？”颜空梗着脖子辩驳道。

　　路北辰斜眉一挑，“把你脚边的石子捡起来给我。”

　　颜空依言捡了起来递给路北辰，路北辰一抖手，便见那石子直飞出去，“当”的一声将摇蛊大汉手里的陶蛊击了个粉碎。

　　“谁！”

　　屋内一静，围着桌子的赌徒猛的抬头，皆朝门口看去，却见一瘦瘦高高的白衣公子正怯怯的站在门口，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

　　颜空觉得自己被众人的眼神扎成了刺猬，他扭过头，见路北辰早已缩回了房上，一时间赌坊里只剩下赌徒们粗重的呼吸声。

　　路北辰攀在房梁上，压低了声音提醒道：“说‘打劫’啊！”

　　“说打劫啊！”哪知颜空太过紧张，想也没想便把路北辰的话重复了一遍。

　　屋内更静了。

　　路北辰苦恼的抱住脑袋，差一点没从房上掉下来。

　　“你们……”颜空看着自己被一群赌徒围了起来，像是被挤死在肉山中间的一只小虫。

　　“你刚说什么？”摇蛊的汉子虎目圆睁。他并不比颜空高，但却足足宽出他两个身量。

　　“我说……打劫……”颜空抓了抓头发，看上去无辜又无害。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暴起的大笑快要掀翻了屋顶，大汉们的笑声似鼓捶钟鸣，不停的撞击着颜空的耳膜。“哈哈，毛儿都没长全就来抢劫！哈哈哈哈……”

　　颜空在原地呆了半晌后，突然转过身，仰起头对着攀爬在房梁上的路北辰道：“我说，你好歹给我件凶器握在手里呢吧？”

　　众人一愣，皆循着颜空视线的方向抬头看去，却见房上空无一人，再低下头的时候，被他们围住的那个公子竟已凭空不见，而背朝门方向的一名赌徒如石化一般躺在地上，脸上依旧维持着向上看时的表情。

　　摇蛊大汉心中一惊，蓦地回头，见桌上银两不见了一半，同时还多出一张纸来。

　　“今借白银许多两，数日后归还。路北辰。”纸上的字迹七扭八歪，一横一竖狂放洒脱，完全无美感可言。

　　纸条被熊掌般的大手揉成了一团，直直飞向一侧的土墙，接着又弹了回来，在地上滚了几圈不再动弹。

　　摇蛊大汉支在桌子上的两手上暴起的青筋像是随时迸裂而出的蛇。

　　“妈了个巴子的，追！”

　　******

　　颜空跑着跑着，忽然感觉自己好像化成了一阵风，只是他这阵风不过是搔人头皮的微风，远远比不上他身前不远处的那股狂风。

　　“还成，挺默契啊。”那股“狂风”边跑边回头冲颜空笑笑，“没想到你那石化术还挺灵光的。”

　　“有你这么不讲道义的吗？每次都只顾着自己跑！”颜空在路北辰身后不远处恨恨道。

　　从赌坊冲出来的时候，颜空看到了宁微，他确定路北辰也看到了，因为今天的路北辰跑得格外的快，甚至在奔跑的过程中，竟然还不忘腾出手来梳理一下自己蓬乱的发型。

　　“你的腿没长我身上，我又不能替你跑，你抱怨什么！”路北辰抱紧怀里的银子，速度丝毫不减。

　　“你这种，这种，得了银子就抛弃朋友的家伙……”颜空上气不接下气。不过再气恼也是逃命要紧，回头一瞥之下，见众赌徒们追着他紧咬不放，颜空撒开腿脚又是一阵没命的狂奔。出乎意料的是，这群赌徒十分能跑，虽然无法追赶上遥遥在前的路北辰，却将颜空逼得丝毫松懈不了。

　　路北辰的确是遥遥在前，又一个转弯后，干脆消失在颜空的视野里了。

　　“他……的！”颜空忍不住骂了一句需要意会的粗口，身后的彪形大汉似是怎么都甩不掉的影子，不远不近的穷追死打。

　　这么跑下去不是办法啊！颜空深感身体极度疲累，几度险些跌倒。他的身体远没有路北辰结实有力，在苍尾的这些日子他仿佛将一辈子的路都跑完了，几乎快要将下辈子的路也一起跑了。

　　颜空大口呼吸着，努力凝结着有些涣散的念力，指尖泛起的红光微弱不堪。他有些焦急，以这点秘术，恐怕连一名大汉都无法击倒，更何况施法是极耗念力的，他的念力因为过度疲累已有些无法凝结了。

　　“罢了，杀一儆百，吓唬一下他们也好。”蓦地，颜空抬起双手，念力凝结，一道红光豁然乍起，破空如碎裂的星辰。

　　转身施法的刹那，斜里忽然冲出一个巨大的黑影，如利齿般生生将颜空与众赌徒切开，黑影带起的劲风似是倾覆而来的巨浪，气势骇人。

　　“还追啊？很能跑嘛！”

　　熟悉的声音在身前响起，颜空后撤一歩，抬头看去。

　　路北辰骑在一匹高大的黑马上，轻挑的拨弄着缰绳，自上而下的俯视着身前的几名赌徒，平静的目光隐藏着凶猛的攻势，仿佛一只眺望羊群的狼。

　　“银子呢？交出来！”说话的是那名摇蛊的大汉，看上去也是几名赌徒里领头的那个。

　　“我只借你几两银子，你就追了我十几条街，难道是光长横肉不长脑子，看不懂欠条吗？”路北辰淡淡道，黑马在他的胯/下左右踱步。

　　颜空怎么看那匹马怎么眼熟，略一思忖，颜空恍然：“宁微的马！”目光朝颜空来的方向看去，果见宁微正怯生生的立在不远处的阳光下，那一身比人威武的银甲十分扎眼。

　　“还有，欠条上明明署的是老子的姓名，你们追着我兄弟跑什么？”路北辰的声音从众人头顶缓缓飘下，似一张挣不破的网。

　　听见“兄弟”两字的时候，颜空心中莫名的涌动着一股奇怪的感觉，那种感觉将他的疲累全从四肢百骸驱逐了个干净。他仰起头，看着路北辰的双眸似是嵌在阳光里的一颗黑曜石，眸中锐利的锋芒刺破了他一贯的恍惚，看上去令人发寒。

　　“你，你们是一伙的。”摇蛊大汉竟被路北辰看得磕巴了一下，“而且我也没说要借给你！”说完，那大汉扫了下自己身周的几名赌徒，再看看路北辰和颜空不过孤身二人，不由心中底气又足了不少。路北辰“为祸”苍尾的事迹他不是没有听过，心中到底是有些怯呼的，但看看站在自己身后的七八名彪形大汉，又觉得自己胜算颇多，说话声都跟着大了不少。

　　“哦，那怎样你才肯借呢？”路北辰一抬腿，侧坐在马背上，好整以暇的看着领头的大汉。

　　那大汉“嘿嘿”一笑，“你叫我一声爷爷，我借你一钱银子。”

　　“噢……”路北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继而坐直了身子，连人带马的黑影将那汉子整整吞了下去一般。

　　宁微站在斜阳下，笼罩在银盔下的脸莹然如玉，她静静地看着骑在马上的路北辰，她觉得他像一只高踞在岩石上随时扑击而下的猛虎，只不过那只猛虎此时并不急于扑向自己爪下的猎物。

　　“不如你叫我一声爷爷，我立刻把银子还你，如何？”路北辰试着商量道。

　　“小兔崽子！”领头那大汉闻言大怒，大手一挥，“给老子把那小子揪下马，好好收拾收拾！”几名赌徒迅速朝着路北辰扑了过去。

　　一眨眼，就见路北辰手中多了一细长之物，于是颜空这才注意到路北辰背后插着一根木棍，细辨上去，竟是用来支窗户的短棍。

　　路北辰从马背上跃下的那一瞬，他突然回过头，冲着颜空摇头道：“我突然觉得我很是需要一把趁手的武器。”

　　颜空一愣，就见路北辰猛的挺身，双手持棍从马背上腾跃而起，两臂的力量于瞬间灌聚棍尖，如劈山开石般劈将下来，卷起一阵怪啸的风声。

　　领头的大汉慌忙伸出粗壮的双臂，试图组织来势凶猛的一棍。只是他的双臂根本无法挡住那一棍可怕的下劈之势，自上而下的巨大力量将他推得连连后撤，最终一屁股坐倒在地。尽管如此，木棍那头传来的力量依旧如洪流猛兽般涌了过来，那股力量如崩摧的大山倾压向他，却蓦地在袭向他头顶的刹那戛然而止。

　　领头的大汉吓出来一身冷汗，半天说不出话，如巨熊般喘息不停。

　　路北辰面无表情的收起木棍，转过身将拴在马上的小包解了下来，抬手朝赌徒们扔了过去。“银子还你们。”路北辰牵过马，看着身后的颜空，道：“走吧，颜公子，辛苦你了啊。”

　　颜空瞪着那群抱起银子撒腿就跑的赌徒，气的半天才说出话来：“我快跑进坟墓了，你倒干脆的把银子还回去了？”

　　路北辰嘻嘻一笑，指着不远处的宁微道：“有她在，还借什么银子啊？”

　　宁微见路北辰抬手指向自己，不禁又红了脸，但又随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眼神四处游走着。

　　“那你怎么还出手打人？”颜空将信将疑的打量着路北辰。

　　“看你被追得那么辛苦，所以替你出出气呗。”路北辰的神采飞扬的摆了摆手。

　　“我看是因为有姑娘在看吧？”颜空毫不留情的撕破了路北辰伪装的嘴脸，“臭显摆！”

　　路北辰将木棍插回了后腰，耸了耸肩道：“早知道你这么没心肝，我就不管你了。”他牵着马，晃晃悠悠地朝着宁微走去，连带着身后的短棍也跟着长了身价似的。

　　“我觉得……”颜空一抱臂，神情十分认真道：“你需要一把长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