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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 5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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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侧悬崖对立,风声呜咽。
马荣人数虽少,却占据绝地,倚仗天险与人质,竟让两千多御林军和武林群雄一时束手。
但马荣也到了绝路,身后三十几步,三面皆是高耸入云,几乎九十度垂直的山壁,退路断绝,只余脚下这方寸之地。
群雄目光灼灼地盯着对面,蠢蠢欲动,最终却都踟蹰不前。
深渊大约五十丈宽,弓箭可射到对面。但马荣狡猾,在崖边垒起半人高的石墙,斩月楼帮众龟缩其后,箭矢难以伤到他们。
最要命的是那条连接两崖的路,峭壁顶端,不到一脚的宽度,即便没有干扰的情况下,行走都得万分小心,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更何况,马荣在那边路口安排了弓箭手,只要走上这条路,就要面对漫天箭雨。
要过这条路,非轻功、内力、招式皆登峰造极不可。
而还有一大难关在后头:即便侥幸过去,孤身一人,将面对武功绝顶的马荣,以及他身后两百亡命徒。
天下可与马荣相敌的两人,衡王已逝,赤霄剑客行踪飘渺。在场群雄,无人是其对手。过去几乎等于送死。
姜六航目光扫过那几位声名赫赫的武林高手——万剑宗宗主、破山剑黄超、霸王枪连战、逍遥剑贾录……他们眉头紧锁,脸上神色凝重,显然毫无把握。
僵局。
山间风声呼啸,带着寒意。
江湖群雄无可奈何,只得叫骂。
“马荣恶贼,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江湖败类,人人得而诛之。马荣,你逃不掉的!”
“呸!丢尽我们江湖人的脸面,今日群雄汇聚,必要铲除你这恶贼,伸张正义,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马荣!放了我儿,留你全尸。若伤他一根汗毛,老子定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一人目眦欲裂,嘶吼出声,姜六航认得,正是兰州飞燕侠邓飞石。
“哈哈哈——!”狂笑声骤起。
马荣站在石墙边,满面虬髯抖动,眼中凶光如淬毒的针,扫过之处,叫骂声竟为之一窒。
他平举手中刀,朝向对面众人:“一群庸碌之辈,也敢来我面前叫嚣!”
刀身窄而薄,刃口流转着幽冷的光,正是名动天下的断魂刀。霹雳刀未出之前,它独步天下,霹雳刀现世后,它亦是唯一能与之争锋的凶刃。
隔着深渊,一股无形的煞气扑面而来,浓稠如血,似有无数亡魂在刀锋上凄厉哭嚎。
喧嚣的谩骂戛然而止,场上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哈哈哈!” 见群雄被镇住,马荣笑声更狂,随即又陡然转低,透出无尽苍凉,“虎落平阳,英雄末路!”
“英雄?你也配?!”
一声清越却饱含愤怒的少年嗓音在姜六航耳边炸响。
她侧目,只见唐小豆一张脸气得通红,指着对面大骂,“滥杀无辜,残暴不仁,你分明是遗臭万年的祸害!也敢自称英雄?恬不知耻!”
应辉踏前一步,接过唐小豆的话,一向沉稳的少年语音激昂:“英雄当如皇上,救万民于水火;如衡王,杀出一个天下太平;如姜相,殚精竭虑为黎庶;如谢尚书,明镜高悬,铁面无私。你这样的,玷污了‘英雄’二字!”
“说得好!” 这边众人齐声喝彩,声浪震得山谷嗡嗡作响。
马荣阴鸷的目光如毒蛇般锁定了两个少年,那威压让两人脸色瞬间苍白,身体微微颤抖,却咬着牙,挺直脊梁,半步不退。
“唐云的儿子,应匡的儿子,” 马荣的目光在两人脸上逡巡,又缓缓移向旁边的少年们,将七人的身份一一道破,“姜子循的女儿,刘澹的女儿,齐亮的儿子……” 最后,他森冷的目光落到悬崖边大树吊着的一个少年身上,“还有严回的儿子。”
他说“唐云”时,群雄还有些茫然,想着唐云是那位武林豪杰,待“应匡”、“姜子循”的名字接连出口,不少人倒吸一口凉气,恍然大悟:“原来是京城里那些高官显贵的公子小姐。定是结伴来武林大会看热闹,被马荣这厮探知了底细,抓了一个去。”
其中一些武者看向被吊着的严临,又瞥向官兵,眼中含了一丝希冀。
有严将军的儿子在,官兵总不能不顾人质的安全,无论如何都要先救下他们。
洛太守早已赶到,此刻就在秦信身旁,望着对面被吊着的严临,额头渗出汗珠,心中叫苦不迭。
严将军的儿子若在他的地盘上出事,即使他在其中没有太大的责任,也难保严将军不恨上他。
官场险恶,多一个手握重兵的敌人,后患无穷。
明明那么多人都救出来了,怎偏偏漏了这位少爷?
“你快把严临放了!”唐小豆朝着对面怒吼出声。
“放了?” 马荣嗤笑,声音陡然拔高,“做梦呢!老子只恨抓少了,要是把你们几个小崽子全攥在手里,说不定今日还能搏出一条生路。” 他猛地转向重重护卫下那戴着帏帽的男子,厉声喝道:“秦信!你说是不是?”
“秦信?”
“哪个秦?哪个信?”
“难道……是那位?”
群雄哗然,议论声如潮水般涌起,无数道惊疑不定的目光齐刷刷射过来。
“这些军士,悍不畏死,进退如一人,身上那股子血腥味,隔这么远老子都闻得出来。” 马荣语气斩钉截铁,“铁骨军!绝对是铁骨军!老子跟你们打了多少年交道,化成灰都认得。难怪,难怪洛世伟顶着几百号江湖高手的压力死活不撤兵,原来是你秦信,亲自带着铁骨军来围剿我。好!好得很!今日此地,我们正好做个了断!”
秦信!
真是那位,兴元帝秦信!
群雄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人,带着敬畏和震惊。
一片哗然中,秦信开口,在他说出第一个字时,所有人就都安静下来。
“纵使他们是铁骨军,你又如何断定,朕是秦信?”
一个“朕”字,如惊雷炸响,坐实了所有人的猜测。
马荣:“老子有个手下,恰巧认得你身边那位——御林军统领、威义伯,冯简。他是冯简,你不是秦信,还能是谁?”
“不错。朕是秦信。” 帏帽下的声音更冷,每一个字都像淬着寒冰,“总要让你死个明白。我秦信,今日、此地,取你首级,祭奠衡王英灵!”
马荣眼中凶光大盛:“杀姜六航不是老子下的令,但,是老子的手下干的,干得漂亮!杀得好!这账算老子头上,不亏!”
姜六航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朝一旁看去。
大哥一手按着腰间匕首,一手缓缓捻动佛珠,笔直站着,也不知信了马荣的话没有。
但随即,姜六航定下心神。
死无对证,只要自己不说,谁能想到那场火是她自己放的?
马荣这口黑锅,背定了。
“秦信,做个交易,你放老子下山,老子就放了树上那九条命,如何?”
姜六航皱眉,看着马荣指着悬崖边吊着人的大树。
他在打什么主意?
他刚才明明说“了断”,又懊恼没多抓几个少年,显然觉得皇帝绝无可能放过他,为何又提出交换?
大哥,会应吗?
姜六航目光转向那人。
他立在那里,沉默未语。
一边的武林人士却骚动起来,叫着:“皇上!”
九个人质,除了严临,八个都是武林中破有声望者的家人。
飞燕侠邓飞石第一个冲出人群,被刀剑拦住后嘶声哀求,“皇上!求您先撤兵放马荣下山,我邓飞石对天发誓,豁出这条命也定把他抓回来给您!”
更多人质的亲友也按捺不住,纷纷挤到前面,哀声恳求:“皇上开恩!”“求您了,皇上!” 他们看向阻拦军士的眼神,已带上了明显的敌意。
看着对面马荣脸上得意的笑,姜六航蓦地明白了他的真实目的。
他不是妄图逃生,而是想引起众武者和御林军的冲突,或许还盼着,众武者情绪上头,打伤或杀害皇帝。
显然冯简等人也想到了此点,迅速向皇帝靠拢,警惕地对着骚动的众武者。
眼见群情汹涌,洛太守对着众武者道:“马荣恶贯满盈,手上沾满无辜鲜血,难道要为少数几人,就纵虎归山?诸位皆是侠义中人,当知何为侠,何为义。”
这却是照搬了姜六航前日的说词。
姜六航暗自摇头。
那时尚有三日期限,危机未到眼前,故能用这些话稍作拖延,眼下却是亲友性命悬于一线,这些话哪还镇得住?
果然如姜六航所料,那些武林人士只是顿了一瞬,又继续朝前涌动,喊叫着要求“撤兵”。
“秦信,你应是不应?” 马荣厉喝。
“不应又如何?” 秦信缓缓道。
“你看好了!”
悬崖边,九条绳索垂下,吊着九个身影,被风吹得晃晃荡荡。两棵树上各蹲伏着一个斩月楼帮众,手持长剑,身体紧贴树干,身形缩在巨大的盾牌之后。
“老子从十数到一,你不撤兵,老子就砍断一根绳子。” 马荣狂笑起来,眼中闪烁着残忍又兴奋的光芒,“九根绳子呢,不急,你慢慢想,老子慢慢砍,哈哈哈!”
姜六航恨得咬紧了牙。
真是好毒的心机!
这是用钝刀子割肉,用一次次死亡的威胁,将绝望和压力层层叠加,最终引爆所有人紧绷的神经。
“加一个条件。”秦信沉声道,“朕放你下山,半个时辰后,朕再行追击。”
马荣笑声一滞,显然没料到秦信会松口。
以己度人,换做是他,别说九人,九万人也抵不上死敌一条命。
他狐疑地问:“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这三年,你屡屡逃脱围剿。此番姜相、应尚书等人子女甫至和州,行踪隐秘,你却能迅速掌握详情,朝中、地方必有你的眼线内应。将名单交出。”
“哈!老子不上你这个当!” 马荣嗤笑道,“你当老子不知道?这和州早被你围成了铁桶,别说半个时辰,一个时辰老子也跑不出去。跟你做交易,不过是赌那万万一的运气,想拿名单?做梦!嘿嘿,想着你日后疑神疑鬼,看这个像坏人,那个也像,惶惶不安,我做鬼也高兴。要是他们出息点,把你拉下马,斩下你的头颅,老子在九泉之下也要大笑三声。”
他语气忽转惋惜,“可惜啊,消息来得迟了些,又撞上这几个小崽子在武林大会,人多眼杂不好下手。不然把他们全抓来吊在这里,那时才够你头疼的。”
他眼中恶意更浓,仿佛已看到那场景:“八个!都是你股肱重臣的心头肉,老子就不信,你秦信能狠心不管,任由臣子寒心。要真如此,那也无妨。用老子一条命,换你君臣猜忌,老子也多少捞回了一点本。”
“可惜,可惜啊。” 他叹了两声,陡然提高音量,“秦信,想好了没有?老子要开始数了。”
随着他的声音,其中一棵树上,盾牌后伸出长剑,对准一条绳索。
“路儿!”邓飞石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
那孩子不过十三四岁,一动不敢动,只在被风吹得面朝这边时巴巴地望着,流着泪哭喊:“爹!我怕!”
御林军弓箭手早已引弓待发,对着树上那人不断变换角度,但那人实在谨慎,牢牢地躲在枝干和盾牌后面,只一把长剑伸出来,压在绳索上。
有武者捡起石块比划着想要投掷,奈何距离太远,石块大了扔不过去,小了没无力道。再说,也担心那人掉下去之前割断绳索。
“十!”马荣的声音,宛如催命符响起。
“皇上!”邓飞石彻底崩溃,不顾一切地再次冲击军士的防线,苦苦哀求,“他跑不掉的,他自己也说了跑不掉,求您了皇上!先撤兵,放他走!我邓飞石对天发誓,以性命担保,一定亲手把他抓回来!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的声音凄厉绝望,像一把刀割在人心上。
群雄躁动,向御林军压过来,看向皇帝的目光已带上了愤恨。
秦信仍然没说话,只是握紧刀柄,手指绷得发白。帏帽下那双无人得见的眼里,暗色汹涌。
冯简望望群雄,再望望皇帝,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
见到两边对峙的情景,洛太守心惊胆战,高声道:“各位莫要冲动!我们虽有布置,可马荣狡诈,此前屡屡逃脱,哪敢保证万无一失?他不敢杀人的,把人质杀了,他再无退路。”
“九!”
“皇上!求您撤兵!”以邓飞石为首的群雄声音愈发激烈。
“八!”
不能再耽搁了!
姜六航全身绷紧,运转内力,右手扣住腰间剑柄。
路窄她不怕,钢丝她都能走,这个不在话下。路上的冷箭,以她的功力,足以挡开。
可虑的,有两点。
其一:冲过去后,能否瞬间摆脱纠缠,及时救人?
其二:一旦动手,对上马荣,势必要全力施为,套着的马甲恐怕要被扒下一层了。
但看着那在风中飘荡的身影,听着邓飞石绝望的嘶吼,还有江湖人士和御林军眼见就要升级的冲突……顾不得了!
姜六航脚尖一点地面,就要冲向那条通道。
就在她身形将动未动之际,一道绝望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带着凄厉的吼叫,抢先一步踏上了那条绝壁窄道。
是邓飞石。
他做出了最惨烈、最无望的孤注一掷。
才踏上通道,“嗖!嗖!嗖!” 三支利箭破空而至。
邓飞石侧身急闪,脚下碎石松动,整个人猛地向一侧歪倒。
“啊!” 这边众人失声惊呼。
飞燕侠不愧是武功顶尖的那拨人之一,反应极快,手掌猛地拍击岩壁,硬生生借力将身体扳回,继续往前冲去。
又是数箭射来。
这一次,邓飞石避无可避,一支箭狠狠贯穿了他的大腿,眨眼间鲜血染红了裤管,在岩壁上洒下刺目的红点。
完了!
所有人都知道,飞燕侠不可能在剩下的几息内冲过去了。
悬崖这边鸦雀无声,默默地看着他艰难地移动脚。
对面斩月楼帮众肆意地大笑:“飞燕侠,慢慢走,爷爷们不射了,让你跟儿子好好告个别。哈哈!”
姜六航目光转向御林军中的那人。
大哥静静站着,没有开口撤兵的意思。
“三!”
“二!”
邓飞石一步踏出,没有站稳,向着深渊直坠而下。
“爹!”撕心裂肺的喊声回荡。
“一!”
长剑割断绳索,孩子“啊——”地尖叫,紧随着他父亲坠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