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诉书》萧骨泠

2、1

　　这雨水时缓时急，时疏时密，时悲怆时凄凄，像是闹了情绪的小孩子，赖在沉闷的天地间撒泼打滚，不见半点浪漫情调，反而教人无端厌烦。
　　“近日，某高中生发表的‘校园控诉书’引人热议。在互联网上迅速积攒起数量庞大的讨论度，对此，教育局发出声明‘已介入相关调查’。”
　　窗外雷雨交加，黑压压的阴云将太阳的光束肢解得支离破碎。散落的微茫被密不透风的窗帘紧紧遮住，诀别了白昼。隐蔽的小屋一隅，手机屏幕作为唯一光源，只淡淡地发出惨白光束，将屋内景色胡乱勾勒，看不清真实轮廓。
　　天边乌云翻涌，更为猛烈的戏剧缓缓拉开帷幕，就在这天昏地暗的时刻，刹那间，暴虐的苍穹像是突然点了一簇窜天火焰。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一道滚雷洒下。
　　万物又回归到令人窒息的死寂。
　　评论区已经被三教九流的人攻陷，七嘴八舌地抬着杠。
　　“现在的小毛孩子事儿就是多，要是扔在我小时候，连互联网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忙得脚打后脑勺，哪儿还能得空写什么控诉书？你这就是给惯的！”
　　“这段文字写的好真实啊，不像胡编乱造的。小妹妹，如果现实真像你陈述的那样，也未免太糟糕了。”
　　“高中就是要苦三年啊，每年上万学子都是这么熬过来的，怎么总是有些不堪一击的神经病跑到互联网上发疯？千金大小姐受不了就去考技校。”
　　“楼上戾气不要那么重。作为同省IP，对这学校的变态制度略有耳闻，那儿管得严可都是在本市都出了名的。如果中考能考上重点学校，却阴差阳错被一个臭名昭著的私立录取，小姑娘接受不了也挺正常——家长能不能想些解决的办法啊？”
　　“可拉倒吧，孩子素质不行就找家长当避风港，家长是万能的吗？不要一天到晚给家长添负担！化了那么老贵的钱交了学费，半点知识没学到，还写了个狗屁控诉书投诉学校？我要是家长，养了这样的奇葩，我得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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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报告牧队！死者名字叫做田语阑，是高一（3）班的学生。死亡症状与跳楼相符，但因死亡方式是坠楼自杀，尸体破损严重，需要带回组里进一步调查。”
　　“这好办，等会儿调个监控确定是自杀还是他杀——家长联系上了吗？”
　　“正在赶来的路上。”
　　“准备几个女警进行心理疏导。先平复下他们的情绪，随时配合接下来的调查。”黑伞下探出一张男性的脸。他抻脖子吆喝道：“注意封锁学校周边区域，让那些看热闹的赶紧撤，把手机里的照片全删了——报案人找到了吗？”
　　“找到了，就是个买水果的老大爷。年纪大了不禁吓，刚缓过来。”
　　牧冶庭隔着高挂的拦网，对上校舍下面一张沧桑又煞白的脸。年轻的队长侧过头说：“领他去做个笔录，等确认那学生是自杀之后，他就可以离开了。”
　　“收到！”
　　“学校那边什么表示？”男人又问。
　　“据他们所说，那女孩是在上课后于四楼女厕跳楼，加上今天又下着雨，操场上没有多少目击者。零星有那么几个感知到跳楼的巨大声响的学生也已经被带出去做心理疏导了。就目前而言，跳楼的消息十分封闭，内部舆论正在被竭力遏制。学校不想因为这件事情耽误教学进度，可以给我们授权查监控调查，但得出是自杀的结论后，咱就得识趣点儿走人了。”
　　牧冶庭不为所动地笑了笑，领了俩人往校门里进。斜前方，一个穿着海蓝色运动服的男人迎了出来，那常年假笑的脸上堆满了褶子，深色系的衣服与蜡黄的面孔颜色相撞，形成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走近些，甚至能看清他脸上堆叠着的细密条纹，谄媚的神情犹如一滴浓墨，顷刻间晕染了蜡黄的池沼。“您好！警察同志！请问有什么需要配合的——”
　　“我们需要进入校内调取监控，调查这女孩死亡的真相。”
　　“是、是。我们全力配合警方的调查，只要能还我们一个安稳的治理秩序……监控室在二楼，请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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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冬之后，天气本就寒冷，加上雨水的浸润，天地之间更是附上一层森冷的潮意。才四点不到，就坠入了虚无的黄昏。
　　几缕胆小的暖流从暖气片里逸出，一经冷风的侵蚀，吓得魂飞魄散，转瞬间就被侵蚀得荡然无存。只剩下鸠占鹊巢的“穿堂风”，幽灵一般游荡在空旷的大厅。
　　墙壁上只挂了几簇亮莹莹的灯，寂静无声地朝四面八方蔓延光束，最终停留在走廊尽头。
　　传达室里或许暖和不少。相较于披着棉袄走上走下的老师，保安只穿了件皮马甲，悠然自得地刷着视频。当他灵敏的耳朵捕捉到有人闯入的信息后，立马冲了出来，向外射出犀利的目光。错开他的身影，墙上贴了一张泛黄的A4纸，天长日久，纸张尾端泛着充斥年代感的黄，故而那行黑漆漆的字在衬托之下无端抓人眼球：“家长无班主任同意一律不准进入。”
　　副校长把急于表现的保安拦了下来，板起脸，严肃地说：“这是专门来调查的警察同志！”紧接着展开笑颜：“警察同志，这边走。”
　　楼梯在右边。左手边是些关闭的门，门梁上挂着标牌，才堪堪能认出这些屋子的作用。楼梯口的墙壁上悬挂了一台硕大监控投影屏幕，分了九宫格，是九个不同的班级。远远望去，只能瞥见一排低垂的脑袋，好像要扎进卷子里。
　　“监控室在二楼。”那人又重复一遍，并补充道，“我们现在好不容易才稳住了学生们的情绪，希望警官们办事的时候多体谅，尽可能别惊动学生们。”
　　“好。”牧冶庭点了点头。
　　窗户经年不清理，已然积灰不少，模糊了眺望的视野。雨势似乎减小了，但仍旧不停，耍着赖不肯走。长串的水顺着矮旧的屋檐留下来，像长长的泪珠。天上密布着浓郁的阴云，竭力辨认，才能透过窗子望见周遭那些破败的老式建筑。总体布局错落而无致，乱七八糟地在地面落脚，建得有些操之过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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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只偶尔飘来女老师尖声怒骂的声音。听不见学生说话，很难想象这是一所容纳了上百人的校园。
　　“牧队，”身后有人叫住他，“我……”
　　牧冶庭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青涩的脸。这人名叫杨彰，刚参加工作不久，因为年纪小，于是年纪稍大的同事都称他他“小杨”。
　　牧冶庭把食指往嘴上一抵，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上楼再说。”
　　几阶楼梯悠长而狭窄，单是两人同行，就稍微有点拥挤。除却监控室以外，二楼存在的意义大抵可以忽略不计。逼仄的空间里没装暖气，碰上阴冷的雨天，实感被加倍放大，静立不久，就能生动地感知那潮湿的寒意攀上裤腿，缓缓攀上脊椎的过程。
　　小杨实打实地哆嗦了一下。
　　监控室里没点灯，只有十多台待机电脑亮着屏幕，充当电子光源。电脑上投映着实时监控画面，交互错杂地挤成一片，像无数双殷切又狡黠的眼睛。
　　“开关在——”另一位随行成员摸索墙壁，很快触碰到被塑料外壳包裹的电灯开关。“啪嗒”声响起后，屋内终于亮了起来。那些个过分明亮的电脑屏这才停止了装神弄鬼的顽劣姿态，偃旗息鼓下来。
　　岑致放下开灯的手，“开始吗？”
　　三人的目光同时聚焦于电脑屏幕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