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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我们一起坐拥山河万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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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皇帝三十七年,皇帝陛下开始了他的第五次东巡,为了体察民生,为了威服四海,也为了游览大秦的山河。
嬴政生于邯郸,长于咸阳,可这大秦的疆土辽阔,他身为始皇帝,又怎么不想登泰岳、观沧海,一览这无限江山?
銮驾向东,除却一路的奔波外,始皇政还需要处理政务,每日上百余斤的竹简不得休息。
年近知天命的始皇政身体早已大不如前,那油灯点着,竹简上的字却看不分明,要躬下身来或是拾起竹简凑到眼前才能看清上面写得什么。
窗户关得不甚严,晚风吹了进来,嬴政打了个冷颤哑声唤了内侍将窗户关得严实些。
内侍关了窗,见陛下的模样又过来剪了灯芯,将远处的油灯又取过两盏来。
嬴政低咳了两声,内侍又取了毯子披在陛下的身上。
嬴政从这无休无止的政务里抽出了两分心神,视线移至内侍的身上,脸上多了两分笑意:“朕自平定四海以来,便有无数的方士要为朕寻长生之法,有炼丹的、有出海的……”
嬴政似乎想到了很有意思的事情,那眼角的细纹更深,脸上有几分病态的苍白:“你说这世上真的有长生之术吗?”
内侍跪地叩首答:“回陛下,奴婢见识短浅,不知这世上是否真的有长生之术,不过也从未见人长生过。
陛下是天子,命系于天,自然万岁。”
万岁啊,若真能万岁就好了,嬴政像是自嘲般的笑了声,摆了摆手:“罢了,你退下罢。”
“诺。”内侍应声告退。
因为郡县制,他动了士族的利益,他用军功奖惩将士,将土地分给了百姓而不是掌握在贵族手中,他统一的东西太多:度、量、衡、文字、钱币……
可百姓们不认同他们是秦人,士族们更不认同他们是秦人。
这需要世代的影响,而非一日之功。
他太迫切地想要看见自己理想中的强秦了,或许是过于急功近利了,七国的贵族蠢蠢欲动。
始皇帝的五次巡游是为了威服四海,途中欲要刺杀他的亦不在少数,其中最出名的便是张良张子房的那次刺杀了。
秦三十六年,天有荧惑守心之凶象,有坠星下东郡,至地为石,黔首或刻其石曰“始皇帝死而地分”。
这是上天的预示还是人为?
嬴政更倾向于后者,借天象蛊惑人心是罪该万死。
他介意的又怎么会是所谓的“荧惑守心”,所谓的“天石预言”。
他在意的是在他活着的时候便有无数人蠢蠢欲动,等他死了以后扶苏还守得住这大秦江山吗?
他怕“始皇帝死而地分”一语成谶。
他夙兴夜寐却寻不到一个解法,他开始了他的第五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巡游示威。
他想要长生,可又何曾见过谁人长生?
这两年来,身体每况愈下,他不知还能撑多少时日,届时会将怎样的一个大秦交由后世子孙。
始皇帝骤然病倒在东巡途中,只能于沙丘宫中养病……
赵政旁观着始皇政的殚精竭虑、昼夜不眠,到后来连东西也吃不下了,他却还要关心国事,批阅奏章。
那执笔的手颤颤巍巍,在竹简上划下一道刺目的鲜红。
赵政想叫他去休息,可自己只是个看客,对方更瞧不见自己的存在。
这是始皇政的记忆,这是始皇政经历过的事情,这是始皇政的晚年……
陛下是天子,命系于天,现在天要他走了,在最后两日的时候,嬴政反而多了几分精神,他用了点膳,在布帛上写下他最后的诏书:以兵属蒙恬,与丧会咸阳而葬,立扶苏为嗣。
而后将诏书封好,命人快马加鞭将诏书送至九原。
继而命内侍把赵高和李斯叫来交托后事……
秦九年,彗星见,或竞天。
嬴政于秦九年行及冠礼亲政,他的一扫六合平定四海的征途亦从秦九年伊始,那年的彗星划过了整个天空,是那样的光亮,那光亮照亮了整个人间。
秦王政三十七年,二十八年后,那光亮还是湮灭在了夜空中。
陛下崩逝,赵高手持遗诏与李斯面面相觑,二人各怀心思,赵高朗声道:“来人,将陛下送往九原的诏书截下,要快。”
李斯阻止道:“不可,陛下方才崩逝,赵大人这是为何?”
“李大人,为人臣者,自然是要为君主分忧。”赵高说以利害,半威逼半利诱,“若公子扶苏继位,于李大人有何益处可言?
你我与扶苏公子无甚交情,恐怕最后连这相位都要拱手让人。
扶苏公子与蒙恬交好,蒙家世代功勋,蒙恬将军更把持着一整个九原兵团。
李大人想想,以您的名望、才能、势力,能胜得过蒙恬吗?
到那时,这丞相之位怕是要交给他人来坐。
李大人辛苦半生,当真甘心吗?
如今无人知晓陛下病逝,公子胡亥在这沙丘宫中,我们何不如将遗诏截回,改了这诏书,拥立胡亥公子为新君,那到时自然胡亥公子会感谢您的,您还是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李斯犹豫了,而在屋内飘来飘去的赵政气急败坏,恨不得将这两人一剑刺死:我刚死就要造反,你们真的是好样的,李斯你是不是傻?赵高是胡亥的老师他们两是穿一条裤子的,可你要是与之沆瀣一气,作为那个为数不多知道遗诏有异的人,妄谈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来日怕是会死无葬身之地。
可转念一想,如今沙丘宫在赵高的把持之下,诏书都能截回,李斯是不答应也要答应了。
赵政眼睁睁地看着赵高篡改遗诏:扶苏为人子不孝,其赐剑以自裁。将军恬与扶苏居外,不匡正,宜知其谋,为人臣不忠,其赐死。
他们沆瀣一气,蛇鼠一窝,未将始皇帝崩逝的消息昭告天下,而是假装始皇帝还活着,在回咸阳的途中照旧将膳食送至皇帝车驾中。
正值酷暑,尸首腐烂生臭,而赵高将死鱼置于车上,用鱼腥味掩盖尸臭味,三月后至咸阳,世人才知始皇帝崩逝,胡亥继位……
赵政一路上咬牙切齿的跟着,气得七窍生烟,几乎要被气死过去,有些不清楚是为了自己生气,还是为了“他”:他可是始皇帝啊,那个扫六合平四海击匈奴征百越的始皇帝啊。
你们就这样在他死后篡改诏书拥立他人为帝,你们就这样任由尸体腐烂为了掩盖尸臭将他和死鱼放在一起。
他是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始皇帝,生前有如日月,何等的光辉、何等的肆意,死后却成了这样。
英雄迟暮,谁又能够避免?
还有那蒙恬手下的几十万的将士是摆设吗?扶苏说自尽就自尽了?
赵政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更有些心疼那个回来找自己的始皇帝,他旁观着自己的晚年,旁观着另外那个赵政的人生,心中无限哀戚。
像是有一把匕首刺入胸膛狠狠地翻绞了几下又抽出,现下不断地往里面灌着风,不得喘息……
眼前的场景逐渐褪色,赵政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粗喘着起身平复着心绪,那浅金色的光芒洒入窗子,又是日暮时分。
嬴政的声音响起,似是好奇又似是调侃:“又做什么噩梦了?你最近总在白日里睡觉。”
赵政言语愤愤:“还不是你?晚上不睡觉。”
从前是气他侵占了自己的身体和时间,可在见了对方昼夜不眠的殚精竭虑后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萦绕心头,连赵政自己都无法分辨。
嬴政辨认了一下这具身体此时的情绪后言语笃定的说了句:“你又在难过了。”
赵政的眼神晦暗不明,那声音干哑:“始皇帝死而地分。”
“你怎么知道的?”嬴政下意识地反问了句,顷刻间便恍然大悟,原来这便是少年赵政连日噩梦的由来,他梦见了以后,自己经历过的以后,是自己与他共用一具身体,记忆也会逐渐重合吗?
数十年的经营随着阿房一炬,是会有难过,但就当一次失败的经验,上天让他重来,身为始皇帝他自然还有重来一次的魄力,只是我少年时的情绪原来有这样丰富吗?
嬴政想拿话刺他,犹豫之下还是说了句:“放心,这一次你不会经历这些。”
“‘这是朕的江山,朕若不亲征一扫六合、荡平四海,看这天下尽归朕手,岂非可惜?’”赵政很快地整理好了情绪,他借用了对方的言语,语调认真道,“合作吧,皇帝陛下。
我们一起走到最高处坐拥这山河万里。”
从前赵政迫切地想追上对方的高度是不甘人后,即便那是也是赵政,而现在或许是想同对方并肩互为支撑,不想让“自己”再跌下来了。
就勉强共用这一具身体,或许走到蓝图实现的那一天也不错。
嬴政感觉到了这具身体的心胸激荡,只能说不愧是秦王政吗?即便年少,但还是用这样短的时间调整过来了,又恢复了那肆意模样:“我们从前不算是合作吗?
王上?”
从前的针尖对麦芒当然也算,身为大秦的君主怎么能做妥协的那一个,从前寸土不让,今后还是,哪怕对方是另一个自己,赵政无辜道:“自然也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