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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弟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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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薄寡恩,冷酷残忍——这些罪,胤禛都认。
只有父皇是完美无缺、仁慈德劭的千古一帝。
做康熙的儿子,注定要被衬得矮小、卑鄙、残缺、寒碜。
但他终究是那位“伟大君父”亲手创造出的一枚恶果——
他是父皇临幸了一个低微妃嫔的产物。出生后就要被与生母隔绝。
他被放在皇贵妃佟佳氏处抚养。
他机智而敏锐,表现出与年龄不符的老成和深沉。
他不与额娘、阿玛——任何人主动亲近。
胤禛憎恶,身体的亲近。
礼节给了他极好的掩护。他彬彬有礼,肃穆庄严,很有皇子风范。
高贵而温婉的嫡母未必没有给过他疼爱。
但他感到,隔膜。
他感到生硬和防备。
他出于生存的智慧而做很多蠢事——悬梁刺股地读书,画虎类犬地模仿父皇的书法,竭力技巧纯熟地歌功颂德——以博得父皇与嫡母的青睐
——但是当他们确乎赞赏他,甚至,情不自禁,几乎要给他一点疼爱的时候,他以成人般冷落、漠然的神色,逃掉了。
如果在这华贵而险恶的皇廷,他的心还有一处暖与柔,那便是他血缘的来处。
胤禛幼时,永远面无波澜,却时时了无痕迹地关注着深宫那边的生母——乌佳氏。
因为生了他,那个包衣奴才的女儿被封为“德嫔”,
因为生了六皇子,她被封为“德妃”,
在胤禛十岁这年,他的亲身母亲生下了皇十四子胤缇。
因为已经被封为贵妃,她的这个儿子没有被别人夺取。
在胤禛十岁这年,他的亲生母亲,极其爱惜,无微不至地抚育,宠溺着他刚出生的十四弟弟。
她仿佛根本记不起,自己十七岁时,一片慌乱、惊恐中诞下的第一个孩子。
胤禛年长了一些,便被赋予权力,可以到生母德贵妃的府邸拜谒服侍。
他彬彬有礼,端凝,有节地恪尽孝道,谨遵礼制。
向往,渴求,思念,委屈,艳羡,嫉妒——他绝不泄露一丝情感。
情感是软弱、失序,使人羞惭、耻辱的东西。
他冷冷地,不远不近地,望着那舐犊情深的母亲,被宠爱到骄横跋扈的弟弟。
他们不配,伤他的心。
当胤禛日益成长为一个芝兰玉树、备受荣宠的皇子时,一个男孩子,仿佛踩着他一路的痕迹和影子,走进了他生命里。
九岁的皇十三子胤祥,因为生母章佳氏地位低微,辗转被放在德妃处抚养。
胤禛冷眼看着这个几乎与自己同样命运,小自己八岁的弟弟。
他那样稚嫩,卑怯,无助。在那雕栏玉砌的永和宫,这个被收养的小阿哥,像一只被打湿翅膀,从雁群中失落的孤雏。
他甚或比当年的胤禛更不幸——胤禛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他自己被佟佳氏贵妃抚育时,这位嫡母并无子嗣,总算一心一意照料自己的。
然而,子以母卑的,这小小的十三阿哥,在新母这里,却显得这样多余——
人家有自己的亲爱的小儿子。
谁知怎的,四皇子胤禛去永和宫探望生母德妃,去的越发勤了。
他冷冰冰的,简直整日价,矗在永和宫,像一个碍眼的,铬楞的,讨人厌的“监视者”——
看谁敢欺负那个无依无靠的孩子!
每当骄纵又顽劣的十四来打寄人篱下的小十三,理所当然地抢走小十三的书本和玩意儿。
毫不忌惮地夺走属于他的东西,酸言冷语地羞辱这好脾气,又好欺负的“jian人生的孩子”
——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胤禛简直青面獠牙起来
——甚至毫不客气,毫不避讳地,仗着自己日以尊贵起来的地位,违逆那偏心又娇气的生母——原因真是好笑得很——实在不值一提的儿童间的纠纷。
十八岁时,未来的雍正帝,彼时的皇四子胤禛,每天几乎只忙于两件事——研究黄河水患与处理儿童纠纷。
这两件事于他而言,却是,毫不夸张的,一般的紧要。
骄横的小十四阿哥,总想博得一点四哥哥的宠——他自己是知道的,四哥哥是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哥哥。母亲总在暗地里教自己的——要多和四哥哥亲近,四哥哥的嫡母是佟佳氏贵妃,家族很显赫的,年纪在诸皇子中又算长的,才学声誉都极好——颇得父皇青眼的。一定要处好同四哥哥的关系呢。
何况,年幼纯真时候,十四心里,对一母所出的四哥哥,不是没有天然的温情。
可是四哥哥待自己颇凶。
四哥哥只爱那“见人生的孩子”
四哥哥越偏心十三。
十四便越狠狠地骂“JIan人生的孩子!jian人生的孩子!jian人生的孩子!”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他脸上。
这是胤禛第一次打胤缇。
听见德妃不顾一切地跑来,叫着,喊着,哭着,抱起她那从未受过这等羞辱的宝贝儿子,胤禛的心,静如止水,他的脸上露出一抹快意的冷笑。有一刻,他几乎感到,终于能够与这对不体面的母子血亲割断联络的解脱。
他拉起一边那吓呆的男孩子的手,躬下身,温柔,笃定地望着他:“十三,跟四哥走。”
那之后,胤禛向父皇请求,把十三弟留在自己身边,代为教导照料。
十三很乖巧。
不。
这不是胤禛想看到的。
他憎恶这孩子的乖巧。
憎恶这孩子与自己当年一样,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去对人家,讨好和防备。
“十三,你自己是最高贵的。不许你摧眉折腰,去讨好任何人!听见了么?”
他在他跟前,依旧是不改冷面。不苟言笑地实施教导,甚至拿出戒尺,做出威胁恐吓的样子,作势要打——然而那戒尺举得高高的,凶狠地落下来——落在那孩子手心上,却轻轻的,只如一片羽毛。
生于深宫,母jian位卑,寄人篱下带给十三皇子胤祥的,那一重一重冰山似的低微怯懦,却在四哥哥的呵护下,渐渐融开一个小角儿,渐渐,融化殆尽了。
他躲板子,调皮地抽出小手儿,缩着肩膀,挤着眼睛,笑得那样响亮、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