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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天【已替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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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过来了。”
“那就是谢将军的夫人么?”
“她在马场做什么,难道是想和李副将比球?”
“这样瘦小的身板,能拿得动这马杆吗?”
慕溶月径直走在马场上,身后飘过众人的流言蜚语,其中还有不少夹杂着一丝刺耳的笑讽。
莫老将军喜爱打马球,便命人在家宅不远处的空地上特地开设了一块马场。
如今现场的宾客,大多是些军中的将领兵卒。也有些京城来的王公贵族认出了慕溶月,皆在低声窃语,质疑慕溶月的马术究竟如何。
慕溶月迫使自己集中注意力,不去在意那些风言风语。李衡便在这时将一套护膝器具递给了她。
“毕竟男女有别,按照寻常规则对打,实在是不公平。所以,不如我们就赌一个球吧。谁先进了球门,就算谁赢。如何?”
“好。”
慕溶月深吸一口气,接过了那护膝。
穿戴护具时,杏雨还有些止不住的担忧:“小姐,要不然还是算了吧,咱们等将军来了再说……”
慕溶月摇了摇头。
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比球输了不要紧,可她若是此时临阵退逃,才是真的输了气度。
她是长公主常宁的女儿,自然不能丢了母家的脸面。
于是,慕溶月跨上马鞍,坐直腰身。拽拢缰绳的那一霎,本来还吊着一口气,却好似忽地有了定心针。
比赛的号角很快便打响了,慕溶月竟是立时进入了状态。
她骑着马,挥舞长杆,额头上沁出了一层薄汗,却是完美地接住了李衡几波强势的进攻。
美人乘风御马,画面赏心悦目。观席上也渐渐开始多了赞许的声音。
“果然人不可貌相,慕夫人这英姿飒爽……真是好一个利落的女子!确有几分将门风范。”
“这手法虽然还有些生疏,比不过李副将那般老练成熟,但论气魄,慕夫人竟是丝毫也不输给男人,该攻时斩钉截铁,该守时也滴水不漏。”
“李副将拉她男女对打一事,本就是占了便宜,可她却不卑不亢,不愧是长公主的爱女,果真是性情中人,气度不凡。”
舆论开始反转,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看好慕溶月。杏雨一边为主子高兴,一边却也看出了她佯装镇定的吃力。杏雨害怕出什么意外,思来想去,决心还是要尽早把谢将军找来为好。
于是,她离开马场,着急地往回赶。正想回头去找谢羡风,却在连廊的拐角处恰好撞见了要找的主君。
“将军……”
话音落下,她猛地发现,谢羡风的身旁还站着另一个女人。
……
慕溶月的视线无意之中瞥向了赛场的一隅,两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瞳孔。
是谢羡风。
还有与他同行的莫盈儿。
两人并肩站在场外,观摩着她与李衡的对峙。莫盈儿正笑着说了句什么,隔得太远,只依稀辨认出好似是“慕夫人”的唇形。说到一半,她忽然一个趔趄——而距离她最近的谢羡风,自然是顺势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
不知怎么,那一瞬,慕溶月的心神却是乱了。
待到反应过来之时,慕溶月猛地将目光重新聚焦于赛场,可手上却明显地感觉到渐渐吃力。
又是一个球飞来——慕溶月想着事分了心,手上多出来的那节长袖竟是勾在了马鞍之上,竟是扯得她险些摔下来马来!
“小心——”
慕溶月心惊肉跳地睁开眼,脑海中却浮现起了幼时被马摔下的惨状,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大脑一片混沌。
一片惊呼之中,她急中生智,猛地拉紧缰绳,好险才稳住了重心,没有从马上跌倒下来。
只是,那马杆从手心滑落,竟是砸在了她的膝上,猛地甩远了。
而她此时正半挂在马匹上,模样十分的不堪。
慕溶月痛苦地闭上眼,只感觉被裙袍遮盖的腿部传来一阵钻心的闷痛,疼得她唇色也发白了。
她却攥紧双手,强装镇定,藏起了内心的兵荒马乱。
很快,身旁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是谢羡风来到了她身边。慕溶月下意识伸出手,随即便感到一股稳重的力量托着她下了马。
“你怎么样?”
“没事……”慕溶月逐渐平复了呼吸,“只是抖了一下,好在有惊无险。”
谢羡风扶着她的腰:“我扶你回房去休息一会吧。”
“不必了……”慕溶月的声音很轻,“我在这里坐一会便好,夫君不用担心我。”
周遭低沉的议论声,此时便不偏不倚地传入了她的耳畔,犹如阴霾挥之不去。
“看来慕夫人这马术还是不行啊。”
“徒有气魄,到头来却是连马也骑不稳,真是空有一番噱头了。”
“刚才你见着她摔马的姿势有多狼狈?本以为慕夫人要出好一番风头,没想到最后是闹出了此等洋相来。真是让人贻笑大方啊。”
“要我说,这娇贵千金,到底是比不过真刀实枪在沙场上厮杀过的,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
众口铄金,纷乱流言好似能那压死人的稻草。
慕溶月深埋着头,却是咬紧了牙关,将体面维持到哪怕最后一秒。
谢羡风离她很近,分明也听见了那些流言,却始终一言未发,神色寡淡,仿佛作壁上观。
慕溶月低垂着头,鼻间渐渐酸涩。
难道,他也和那些旁人一样地看她么?
就这样僵持了许久。
谢羡风忽然看向了一旁的杏雨,吩咐道:“你去倒杯茶来。”
此话一出,杏雨领命一福身走远了,周围的人便也会意地逐渐散开。直到亭内逐渐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慕溶月本想,若谢羡风能开口为她说上几句话——哪怕只是冠冕堂皇的漂亮话,她也算是有几分慰藉。
可是,谢羡风将外人支开,也只是淡淡地同她说:“那些混不吝在军中待惯了,下手没有轻重。”
这话看似是解释,实则却是站在外人的立场,在替他们维护。
慕溶月的眼神暗淡了几分,只喑哑地答:“……我知道,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却不承想,谢羡风下一句又接道。
“他们一直说想见你一面,是我没有思虑周全。”
“下次这样的场合,我不会再勉强你来了。”
慕溶月终是绷不住了。她抓紧手指,指尖愈发深陷肉中,阵阵刺痛起来。
她原本都没有觉得很伤心,在被李衡挑衅、受旁人冷眼讥讽时,她也只是生气,有些不甘,又不愿服输。
直到亲耳听到谢羡风这一句话,她的眼眶突然就止不住地酸涩起来。
其实,她不过是想听他说几句宽慰的话罢了。
说她其实表现得不错;说她不善马球,却坚持了这么久;说她并没有旁人口中那样的差劲。
哪怕只是哄一哄她。
这样,她都不会感觉像现在一般那么的糟糕。
可是,自尊心却让她说不出口,也低不下头。
然谢羡风并没有注意到她此刻的心思,只道:“你先好生歇息,等用过了晚膳,我会派车早些送你回去。”
慕溶月几乎已经可以料想到这场戏最后的结局。
她第一次面见他的师友,便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想必,日后,他再也不会让她进入他的圈子了。
原以为,她可以在他身边多待几日。
到底是她痴心妄想了。
“阿羡,我让你丢人了吗?”
慕溶月听见自己的嗓音带上了几分颤抖。
她终于抬首,眼尾却是泛起了红。她等待着对方的回应,可是,谢羡风最终只是平淡道:“别多想。”
慕溶月张开口还想说些什么,却是喉头干哑,艰涩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此刻,仿佛什么言语都变得如此苍白。
恰逢这时,李衡终于走了过来,调侃一般反问:“如何了?慕夫人还能继续吗?我们这一球还没赌完呢。”
慕溶月的自尊心驱使着她将肿胀的双腿藏于阴影之下,隐忍疼痛,面上强装平静。
“你就这么喜欢打马球?”谢羡风微蹙眉心,指腹抵着李衡的胸口推远了三分,“你若真这么想比球,那我便来替她。”
“师兄,这么护短啊?”李衡却率先嬉皮笑脸地求饶起来,“好啦好啦,我开玩笑的。这球也不是非比不可——更何况,我哪儿敢在师兄面前比划,那不是关公跟前耍大刀么?罢了,正好我也累了,我就下场休息罢。师兄,轮到你上场了。师姐他们都等着呢。”
话音落下,气氛有片刻的僵滞。慕溶月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离,率先开口打了圆场。
“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
“阿羡,你替我去陪他们打吧……莫要让我扫了大家的兴。”
“既然师嫂都这么说了,师兄,你就别推辞了。”李衡又主动揽过了谢羡风的肩头,“好久没和你一同打球,弟兄们都等不及了。”
谢羡风被缠得紧,只好皱眉道:“就一场,点到为止。我稍后还有别的事。”
“知道了知道了,就一场……”
瞬时围上来一群笑嚷的男人,簇拥着谢羡风往马场中央走去。
只剩下慕溶月一人,独坐长椅,面带迷惘,只有裙袍之下的皮肉传来隐约的阵痛。
他真的走了。
到最后也没有为她而回头。
想到这里,慕溶月又不禁苦笑起来。明明推他走的人正是她自己,她此刻又在矫情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