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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六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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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有转瞬的僵滞,谢羡风猛地回过头来,二人之间似有无声的暗流涌动。
他微眯双眸,而只是冷冷地甩开了宋景渊的束缚,丝毫没有退让之意。
“你又是哪里来的蝇虫,也配把她挂在嘴边?”
“这话应该是我对你说吧,谢将军。”
两人针锋相对,一时间竟呈现出诡异的三角站位,将慕溶月层层围住。
谢羡风一向不喜宋景渊的为人作风。此人城府颇深、口蜜腹剑,哪怕面对厌恶之人,也能笑里藏刀、阳奉阴违——偏偏,这是谢羡风最嗤之以鼻的做派。从前是、今后更是。
“你若是故意想找个人来气我,大可不必这么饥不择食,”谢羡风话语之中尽是蔑然,定定地看向慕溶月,“拿他来与我相提并论,未免太拉低我的档次。”
“我看,谢将军也该睁眼看世界了,别总活在自己的幻想里。”宋景渊却是微微一笑,反唇相讥,“你现在离开这里,我还可以不同你追究你深夜擅闯国公府的罪责。”
谢羡风嗤地笑了一声,毫不畏惧他的要挟:“那你去报官吧。”
宋景渊敛起了笑容,折扇轻轻一甩,瞬时包上来了一队侍卫军,将他围得水泄不漏。
“我有自己的护卫军,我国公府的地盘,不受官府管辖,全凭我自己做主。”
谢羡风却索性不再理会他的纠缠,而是径直来到了慕溶月身前。他冥顽不灵,不在乎耳边聒噪的所有,一心只想听到她嘴里的回答。
“阿月,我只想听你亲口说。”
慕溶月沉默了许久,终于在此刻漠然地张开了口。
“以后,别再叫我‘阿月’了。”
“我们还没有熟到那种地步。”
谢羡风震颤不已,眼底尽是愕然。
而慕溶月并不给他反应的时间,直言道:“若你还想给自己留一分的体面,就请自行离开。”
最后,便将他扔之脑后,不闻不问。反倒是在离开前,回眸看向了一旁的宋景渊,“还愣着干什么?走吧。”
她一个眼神,宋景渊便会意,轻笑着后脚跟了上去。
徒留谢羡风一人僵在原地,紧攥的双拳还在隐隐发颤。
……
直到这时,才终于只有两人独处了,就连空气也变得清净了几分。
宋景渊缓缓地跟在慕溶月身后,见她始终缄默不语,不由得反思起来——他是不是一不小心玩过火了?
不过,却并不后悔。
最后,宋景渊思索顷刻,主动上前两步,直到与慕溶月并肩而行。
两人各怀心事,各自沉默不语。
其实,方才在谢羡风质疑她是否移情别恋之时,宋景渊凝神屏息,也在暗暗等待着慕溶月的答案。
只可惜,她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置之一笑。
顿时将两个男人的胃口同时吊了起来。
宋景渊一时间陷入犹豫,左右为难,索性想直接将心中困惑宣之于口,但这股冲动很快就被理智冲散了——他明白,以慕溶月如今的个性,即便他打直球去问了,也很难套出她的真心话来。
倒不如什么也不说,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反倒能逐步降低她的戒备。
就在宋景渊兀自内耗之时,慕溶月却是先一步开口道。
“今天这场‘请君入瓮’的局,是你故意布设的吧。”
宋景渊一愣,随即对上她清明如水的目光,他只好试图装作无辜模样:“……嗯?什么?”
慕溶月却直接识破了他的伪装,啼笑皆非地叹道:“没想到,我竟然也成了你算计中的一环。”
见慕溶月误会了他的用意,宋景渊连忙改口解释道:“我只不过是想帮你解开心结……本意并非是算计。”见她没有排斥之意,才又继续往下问道,“那么……慕娘子觉得,我今日的心疗之法可算是成功了?”
慕溶月听出了他话里的试探,笑了一下。
“算是有三成的效用吧。”
至少,她心头的确是轻盈了几分。
“这么说来……”宋景渊目光如炬,却是进一步地追问,“慕娘子心上的坚冰终于要开始消融了?”
这是什么比喻?慕溶月忍俊不禁,便依从地颔首道。
“你说是便是吧。”
却不承想,她让出一寸,宋景渊便要更进一丈,不依不饶地将她堵在了长廊的尽头:“是对我的坚冰……还是对他的?”
这便是将刺探摆在明面上了。
慕溶月骤然停下了步伐,动作之生硬,让宋景渊也下意识愣怔了一瞬。
下一瞬,她便径直迎上了宋景渊的目光,眼神如此澄澈透亮。
“宋大人,其实你大可以对我放心,不必再绕着弯地试探我。”
“既然我已经选择与你重拾婚约,便断不可能做出悔婚之事。”
宋景渊刚想辩驳两句,却对上慕溶月坚明的目光,登时欲言又止了起来。
说是试探,其实也没错。他一时无言以对,只能撩开折扇,当做圆场:“……嗯,我知道了。”
“至于我和那谢将军……”
慕溶月话音顿了顿,只淡淡道,“我们早已不是一路人了,自然不可能再有什么结果。”
其实,宋景渊最想问什么,她也心知肚明。
索性,便借着这次机会一并说开,将道理掰开、揉碎了,再说给他听。
“事到如今,再和他在一起,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任何的好处。”
“且不论别的,现今他家中无人,无依无靠,又独自在军中历练数年,能升到如今的官阶已是得之不易。但若是要与我相配,还远远不够。”慕溶月道,“他如今的地位,只能在平日里换些小恩小惠。但若是放在将来,有朝一日我遇上了什么事,他要想护住我、护住我的家族,仅凭他一己之能,最终也是有心无力。”
宋景渊望着慕溶月,一时心中讶异。他没想到,面对昔日的旧情人,她竟能如此冷静自持,抛开个人情绪,而平心静气地分析局势、晓以利害,一针见血地道出矛盾之根本。
“我已经不是孩子了,”面对宋景渊的讶然,慕溶月也只是平静道,“我必须要认清现实、权衡利弊。”
“更何况……”
“我还没有忘记,当初,是他对我和孩儿不闻不问,才酿就了最终的那场惨剧。”
听完她的诉说,宋景渊缓缓点头,心中已经了然。
不用再多干涉了。
谢羡风已经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了。
“……你说得不错。”宋景渊微微颔首,折扇轻晃,以示认可,“他护不了你,我却可以。”
慕溶月垂下眼。
“因此,你与我的婚约……”
她动了动喉头,话锋一转道,“就像宋大人当初教导我的那般,情爱与姻婚,本就是可以分开的。所以——”
接着,她忽而倾身,在宋景渊耳畔小声地撂下一句:“哪怕你养了无数外室,成日在青楼厮混,我也不会提出与你解除婚约的。”
宋景渊只感觉被她的吐息掠过的耳廓之处,都激起一阵酥麻。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这本是他从前的名言,可从她嘴里转上一圈说了出来,感觉却是截然不同。
宋景渊想了想,不禁追问:“你真的这么想?”
“嗯。”
又好似不甘心一般,复述一遍:“若我真的如你所说,去养无数外室与你分宠,还成日在青楼与娼妓厮混……你也没有哪怕一丁点儿的委屈?”
慕溶月认真地望着他:“我不会与那些女子乱吃飞醋的。”
宋景渊心情复杂。
她是真的油盐不进。
到底是真的油盐不进……还是仗着他对她的惯纵,才如此有恃无恐?
罢了。
只要能达到目的就好。
慕溶月又问:“你笑什么?”
“我只是觉得,”宋景渊莞尔一笑,猛地收起折扇,“某些角度来看,慕娘子和我真是越来越般配了。”
***
玉笙居内骤然响起清脆的破碎声。
谢羡风望着地上被他一时失手打碎成几瓣的茶壶,此时才终于如梦初醒般缓过了神。
他的手心早已被茶壶的碎片划伤,鲜血顺着爆出的青筋往下滑落,指尖也微微地颤抖。他却只是双目空洞,茫然地望着眼前的场景,好似一切都与他无关。
书阁之内,一地的狼藉。被扔在墙角的杂书,书页还在随风飞舞,发出窸窣的声音,亦如他此刻凌乱却冥茫的心情。
他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失控过。
如今的慕溶月,给他带来那种不可捉摸的感觉,让他感到陌生,也感到……惊惧。
这时,门外响起了刘彰的声音。
“将军……”
谢羡风深吸一口气,收回了手,匆匆用帕巾擦去血渍:“进。”
刘彰行了礼,继而低声汇报道:“那桩走私的案子……又有线索了。”
“正如将军预料的那般,那线人在白江周边的村子里躲了半个月,终于是按捺不住冒了头。我们的人迅速将其拿下,严刑审问……目前,已经掌握了好几条关于买主的线索。”
谢羡风平静地擦着手上的血污。
“继续。”
刘彰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开口道:“目前来看,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同一个人。”
“那是个名唤杨伟的商户,身世蹊跷。我们后来派人去追查,发现那果然是个假名,而其背后真正的主使,是……”
闻言,谢羡风的神色一滞。
宋景渊。
竟是他去私自倒买军械。
谢羡风动作僵住,心跳也不由得加快。许多破碎的线索就在这时被串连成了线。
为何慕溶月当日会出现在那事发现场,她以前分明从来不过问、也从来不关心这些朝政之事。
原来,她是被他利用了。
“还有……那日大人吩咐我去查的事,我都已经查清楚了。”
说完了公事,刘彰这时又话音一转,谈起了私事。
“慕娘子在与大人和离之后,身边一直都没有新人。虽然追求者无数,但几乎都在慕娘子那儿碰了壁。原以为她要一直待嫁闺中,直到后来,慕御史生了一场大病,元气大伤,长公主这才着手,重新定下了慕宋两家的婚约。”
闻言,谢羡风便更是肯定了心中的猜想。
她与宋景渊的这桩婚约,果然是目的不纯。
她是受人蒙蔽了。
谢羡风的双拳隐约收拢,“……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当天夜里,谢羡风久久不能入眠。
他倚靠在书案旁,依稀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模糊的梦。
梦中,他好似来到了热闹的游园节。
大红灯笼高挂,孩童们手持烟花棒在人群之中穿梭,笑声如银铃般清脆。
忽然,一个稚嫩的女童栽进了他的怀抱,脸颊犹如红彤彤的云霞,甜甜地唤道:“爹爹!”
谢羡风俯身刚将女童抱起,眼前却徐徐出现了另一对人影。慕溶月朝女孩伸出手呼唤道:“小钰,快过来。”
还不等他开口挽留,女孩便已然从谢羡风怀中滑走,衬得他形单影只,更显落寞。
而女孩已然重新扑向了慕溶月身旁的男人怀里。那男人就在此刻回了眸……竟是宋景渊的脸。
谢羡风猛地惊醒,胸口止不住地起伏——半晌才缓过神来,高声唤了一声。
刘彰闻声推门而入:“将军,有何吩咐?”
“去想办法……”他气息紊乱地说,“把她带来。”
刘彰一时会错了意,为难地解释:“慕娘子此时在公主府,怕是有些困难……”
见谢羡风许久没出声,只向他投来一道森冷的目光。刘彰这才意识到,他指的是小钰。
他与慕溶月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