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文记事》莱辛

1、丑女人

　　天蓝汪汪的。今天的阳光很好，照在这片白墙黑瓦的老房子上，总让人想起黑白的水墨画来，有一种极清冷和宁静的气味。

　　尽管是双休日，她依然穿了一身的校服。深红色的棉袄，配了黑色的厚布裤子。一头油乎乎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一个小小的马尾。额前的头发扁扁地，紧紧地贴着她的头皮。她人不高，大约一米六出头的样子，但却异常肥胖。两百多斤的血肉挂在一米六的骨架子上，使得她在视觉上超乎寻常的庞大起来，连身高都离奇地往上窜了十来厘米——总有人觉得她起码得有一米七十多的身高。这大约是因视觉上她躯体的胖大导致的。天寒，她的一张胖鼓鼓的脸蛋子也被风吹得红扑扑的，厚厚的暗紫色的两片嘴唇往外撅着——一张瞧着很不高兴的脸。

　　路的两边都是热腾腾的烟，夹裹着各种食物的香气腾腾地往人的脸上扑。炸油墩子，臭豆腐的，卖红烧肉，鲜肉粽子的，还有熏田鸡的，各种咸鲜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充满了窄窄的街巷。还不说那些没什么气味，却平添了许多颜色的那些桂花糕啊，桔红糕啊，芡实糕啊…几乎都是吃的。

　　她最爱吃了，高兴了胃口好，要吃。郁闷了，要借着食物发泄，要吃。无聊了还是吃。

　　吃！吃！吃！

　　最惬意是躲在家里，拉上窗帘，一个人自由自在的痛吃上一顿。

　　黑色的大铁锅子，盛满了油汪汪的吃食，热腾腾的白烟冒着，勾得人食指大动。

　　街道并不宽敞，窄窄地，拥挤的人群摩肩擦踵。很多抱着孩子来的游人，母亲和父亲拥着孩子，挤在人堆里头，有时挤得散了，就隔着人堆大声地喊叫。

　　她看到两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平日里在学校不得不扎束起来的头发都披散下来，一个穿了条紧身的牛仔裤，两条腿细细地，大约有她的胳臂那么粗细，上半身穿了件亮黄色的羽绒服。一个穿了厚厚的打底裤配上短的黑裙子，上头一件光面的格纹羽绒服。
　　脸上扑了很淡的脂粉，几乎看不出来。冬天里，女孩子的脸孔冻得有些微得发红，她俩手挽着手，脚步轻盈得像两只小鸟。她们也许正面临着升学的压力，有繁重的学业和考试的压力，可是管他呢！年轻本来就是一件值得快乐和骄傲的事情。

　　十来岁的时候，岁月是金色的。时光缓慢而温柔。

　　她的眼睛不由得被她们吸引过去。

　　真漂亮。

　　她在心里悄悄地想。女孩儿们脸上有些肆无忌惮的轻率表情，即青涩又张扬。

　　她心里开始有些痒痒起来。像用手指在还未开始愈合，尚还隐隐痛着的伤口上揉按刮搔，一种很钝的痛，发闷，发痒。

　　两只脚踩在青石板铺的地上，因为过于粗壮的腿无法并拢而有些外八，一摇一晃的。她突然对手里抓着的炸油墩子升起一种愤恨，一种狂怒，一种巨大的厌恶。那油炸食物的香气伴着微微的风窜上来，像一个铁钩子勾着她的心，痛着。

　　美丽，飞扬，无忧无虑的青春。

　　她的青春是阴暗的，隐痛而自卑的，散发着食物和脂肪的气味。

　　不远处一座青色的石板桥，桥上挤满了人。两岸边白墙黑瓦的房子在桥上的人头攒动，红黄蓝绿的五彩缤纷的衣服的衬托下更有一种悠远的宁静。

　　她看不到水的宁静，人的热闹，天的湛蓝。

　　她只有心里升腾起来怒火和厌烦。

　　她走过去把手里买的吃的一股脑儿都丢到了垃圾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