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浜》鱼老大

14、伤逝

　　大雨磅礴后的宫墙被冲湿成深红色的一大片，绵延着一直到皇宫尽头。从远处望去，皇宫仿佛盘桓在一片云雾之间，朦胧而不真实。
　　柳絮飘飞，宫墙内传来一阵嬉笑声。
　　“然儿，来，到娘亲这里来。”在一片雨雾中，眼前女子的微笑宛如拨开云雾后出现的阳光般灿烂。她有着如画一般美丽的面容，三千青丝随意披散，身着素衣，举手投足却有一种从容的高贵。
　　粉雕玉琢的小孩子一头扑进女子的怀中，咯咯直笑着。
　　如果时间可以倒退，宁愿回到这最初的怀抱。
　　雪扑簌簌地下着，落在大地上寂落无声。放眼望去，满眼的白，天地之间再没有别的颜色。
　　身着紫衣的少年静静地站在宫墙前，宫墙外，高高的白幡飘摇着渐渐不见踪影，只留下一地被雪浸湿的纸钱。

　　一道银光闪过，落下一柄两断的三叉戟和一撮黑发。
　　苏景然慢慢地落下，一头黑发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痕迹后垂散开来。“好身手。”他微笑着看着半跪在他面前的黑衣人。黑衣人半响无语，许久从口中迸发出一口鲜血。
　　“大哥！”在半空与桃姬周旋的红发少年见状抡着大刀便朝苏景然背后砍去。
　　“苏景然！”桃姬看见某人丝毫没有反应，急得连忙抽出裂云上前一挡。
　　哐地一声巨响，少年被弹飞到十几米外的矮坡之上，瞬间没了声息。桃姬摸了摸发麻的虎口，心想这少年的力气真是大得没话说了！
　　“红莲！你们！”黑衣人挣扎着从地上起来，苏景然看着他问，“我不杀你们，不过你们要告诉我是谁派你们来的？”
　　黑衣人嗤笑道，“我们是燕渚人，你明白了么？”
　　苏景然点头，“你们走吧。”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放他们走么？”看着黑衣人他们互相搀扶着而去的背影，苏景然淡淡地开口。
　　桃姬仰头，“你该不会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吧？”
　　苏景然微笑，看着桃姬在阳光下泛金的双眸说，“我只是累了。”言罢，他负着手向帐篷里走去。“你把外面那些人收拾了吧。”
　　“我？！”桃姬看着满地的尸体气得直跳脚，居然指挥她一介上神来打扫卫生？太狂妄了！
　　似乎听到门外女子心里不平的咆哮声。走进帐篷的男人无声地笑了。笑着笑着，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嘴里涌出。

　　桃姬一直以为她这一辈子不会再有紧张这种情绪，可当她走进帐篷看见倒在地上的满身鲜血的苏景然时，她一下子就慌张了。凡人的生命很脆弱，脆弱到被风轻轻这么一吹就可以随风飘散。而现在在她面前脸色苍白几乎连呼吸也看不见的苏景然是否也是如此呢？！
　　“你千万不要死!”已经摸不到他的脉了，是不是代表他快死了呢？！不行，她不能让这个人死！她仿佛回到五百年前，自己手足无措地眼看那个人在阳光中化为尘埃。
　　“我不会让你死的！我知道你又坏脾气又不好，到了地府阎王爷肯定也不要你的！”桃姬施法召来祥云，将苏景然放在云上。“苏景然，我一定能将你救活！”如果这就是他的劫，那么她一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一手用仙法护住苏景然的心脉，桃姬以最快的速度往桃花浜飞去。

　　“九殿下，皇上赐酒。”母后去世，第一次入宴 。坐在明黄色最高处的父皇就赐了他这么一杯酒，香气扑鼻，如血一般的颜色。他含笑饮尽，在周围人的艳羡声中。那夜，他回寝宫，腹痛难忍。直到天明甫才睡下，他没有死。但他记得他的母妃就是因为这样一杯酒从此撒手人寰。
　　以后每年他生辰，父皇都会赐他这么一杯酒。宫中传言他是父皇最得宠的儿子，但只有少数人才知道他的父皇惧他如虎狼。那杯酒是毒酒，随着他的年岁增长药量也一点点增加，他每次喝完都会吐大量大量的血，但却不会死。
　　不过现在应该是时候了，西国没有他的辅助也可以称霸天下。他出宫前，父皇又赏赐了他这么一杯酒，他一口饮尽对着面前那个神色冷峻的男人说，这次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在他离开之际，那个被他唤作父皇的男人终于开口，“你明明有能力反抗我，你为什么不？”他回头微笑，“因为母亲临死前让我发誓，这辈子决不背叛你，无论你做什么。”
　　他的母亲爱他但更爱那个用一杯酒了结自己的男人。尽管他从自己出生后就再没有来看过母亲，但母亲还是爱他。
　　他不杀那三个人是因为他累了，累极了那些厮杀。如今他已经没力气再去拿刀了。唯一没想到的是在闭眼的那一刻，脑中居然浮现出那个呆神仙来。她是个好神仙，虽然有点蠢但心地很善良。跟她在一起的时候，自己似乎一直都在笑。也好，死了也好，就是不知道神仙死缠着他到底是为什么……少许有些遗憾呢。但愿她不要太难过才好，她哭起来的样子一定很丑。他不在的话，她哭起来就没有人嘲笑了，这样多无趣。
　　……
　　“哎——桃姬。”
　　轻轻的一声叹息从昏迷中的苏景然口中溢出。
　　桃姬听到了，不觉眼角湿润起来。想不到苏景然身体里居然累计了近十年的毒，这些毒一旦毒发出来，那会是怎样钻心的痛楚？！只有那种人才会不声不响地忍下来，一脸云淡风轻生无可恋的样子。如果不是她以冰莲花为药引，用了棠梨花圃里无数珍贵的解毒药材来救他。他也许真的回不来了。
　　那个人也许早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了，明明身体虚弱到要时时卧榻，却一脸严肃地宣称自己午睡时不许有人来打扰。难道是在想万一哪天自己就可以无声无息地一个人静静死去？
　　苏景然，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就这么甘心地死？！看着他苍白的脸，桃姬喃喃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