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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番外·信件 ...

  •   第二次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艾德里庆幸自己身边不再有讨厌的人,除却可敬的前辈还多了两个学生,好不热闹。

      他站在刻有“衔云峰”飘扬字样的石碑前拿出助理塞进包内的特殊道具——一块雕刻得体的灰暗石块,将其放在被风化侵蚀得严重的表面,看着它一点点融入其中,化作华光破开结界一角。

      “可以啊,竟拿到了真货。”
      “前辈过誉了,没有委托者的协助,我也无法打开这里的通道。”

      艾德里看向脸上带笑的老教授,又将视线掠过他身后还在“冷战”的二人:

      “考验你们水平高低的时候到了,还不快来帮忙。”

      一听到教授的声音,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朝一旁直皱眉头的身影挑衅似地吐了吐舌,很快背上包小跑着越过闪烁斑斓光华的结界,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还没准备好么?”

      艾德里看向独留原地的身影,他有着同自己如出一辙的黑色发丝,正随微风轻盈飘动着,遮盖住略微下垂的眼睫。

      “它在信中告诉我,已经把一切事宜做好了,只等着你去见见她。”
      “我没问题...只是对你的助理有点意见。”

      他微抿下唇,在艾德里的直视下很快意识到这个借口略显生硬,索性背着包加快步伐进入结界。

      目睹这一幕的人还站着,直到在旁的老教授朝自己点点头后迈入其中,艾德里才最后进入眼前名为“世外”的魔法世界。

      借着先前从文森特那里寻来的关系,他们越过结界没多久便有人接应,来者是数名短袖长裤打扮的男子,身材结实干练,整齐划一地弯下腰朝他们行礼。

      艾德里淡笑着应下,吩咐那些人先带老教授前往宅邸休憩,自己还有要事需要独行,转眼间却瞥见身旁的人影还在疑惑地东张西望。

      “走吧,我带你去那里,太阳下山前回来。”
      “那查理曼...”
      “他自有安排,我不会多加干涉。”

      似乎完全没想到向来要求严苛的兄长会如此放养自己的助理,他讶异地抬起眼来:

      “教授给我布置了任务,我能提前走吗?”
      “任务我看过了,以你的天赋可以赶在离开前完成。”

      被两三句话堵回借口的人蔫蔫点头,在艾德里身后亦步亦趋地跟上,直到路过世外里最热闹的地方,才仰起脸略感新奇地瞅着。

      察觉到身后人影渐渐没了一开始的局促,艾德里眼底划过浅淡笑意,又不动声色收敛了,出言提醒某个看花了眼的人:

      “是不是有点熟悉?”
      “嗯,像唐人街,但又有点不太一样...”

      他们身着巫师袍,在那群长袖飘飘的人影里显得格格不入,很快引起不少瞩目。

      “看来还是得易容。”
      “他们的眼睛和伯母一样诶。”

      四处打量的人刚发出这句感慨,就瞅见不远处热气熏蒸的一角里有个壮汉正忙活着,用挽起袖口的粗壮手臂舀动厨具,香气走街串巷地漫了一路,勾起肚子里的馋虫。

      “想吃就过去吧。”
      “可以吗?”
      “吃饱了好上路。”

      艾德里有意逗他,也好让玩心渐起的人记得来时的目的,便笑着跟上弟弟置气的脚步,又于对方站在摊前不知所措之际主动买单:

      “两碗汤圆。”

      结完账,回到餐桌上的二人一时无言,艾德里却在这时收到了猫头鹰寄来的信件,没等食物端上来便站起身嘱咐道:

      “我先走一步,晚点在指定地点会合。”

      说完没等对面坐着的人反应过来,他已经施展换影移形当场消失,又出现在距离小摊百米远处的林荫中静静看着座位上不知所措的人影,与此同时身后传来熟悉的男音——

      “那家伙还真跟你回来了?”
      “嗯,他总得来见见生母,看看自己诞生的大地。”

      艾德里转身面对树杈上优雅而立的鸟儿,它鲜红的羽翼在烈日下犹如火烧,一双锐眼带着探究之意。

      “听闻你借师父的道具穿梭回过去,可有见到什么端倪?”

      见本该留给自己与助理独守的秘密被月殷戳破,艾德里也不着急,毕竟如果真要出什么岔子早就忙成一锅粥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还能借着旅游的名头奔赴异国,受人之托寻找当年真相。

      “向原的记忆只展示了她的一部分人生,其余都是未知,这也是我来这里的目的。”

      面对他坦诚的目光,月殷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它能回到故土还是在艾德里的同意和帮助下才能实现,否则自己无法摆脱既定的责任,还得待在霍格沃兹禁林边缘的小木屋里看护向原。

      “那就跟我走一趟吧...十来年不见,山路被林木封锁了不少,就连当年的洞窟都被雨水侵蚀坍塌了。”

      它说着振翅而起在前方开路,纤长而灿烂的羽翼与周围浓淡相宜的景色形成鲜明对比,哪怕眨眼间就没入密林,也不妨碍艾德里及时跟上。

      月殷的话让他不觉回想起记忆之境里飘动着火光的山洞和素白披纱的身影,如今她已安然闭上那双银眸,恬淡躺入山脚某处不知名的溪水池边,洗净了一身血污。

      思索间,艾德里没忘记持杖将前方遮掩的枝叶拨开又合拢,并没有大肆破坏来时路途上的植被。

      月殷不想让世外的人打扰师父的安眠,这也是领路的条件之一。

      就这么快速穿行了数分钟后,一处较为空旷的地带暴露在眼前,只是四周狼藉一片,不少碎石散落堆砌着遮盖住原先可容数人的硕大洞口,从外面看仅能窥见石缝间黑黢黢的阴影。

      “我无法搬动这些重物,只能麻烦你了。”

      月殷停落在不远处的枝桠上梳理羽毛,这一幕让艾德里想起记忆里一身红装的男子。
      念头闪过脑海的刹那间,他就已经挥动魔杖使出复原咒语,将眼前岁月留下的痕迹通通抹去,变为回忆中熟悉的模样。

      期间一旁的鸟儿始终默不作声,直到艾德里走上前去才反应过来,扑闪着翅膀发出少有的感慨:

      “看来西方魔法也有过人之处。”
      “但依然不能起死回生。”

      这句话让月殷眼底的光芒骤然熄灭了,但它没怪罪对方不合时宜地提及她的事情,因为自己确实有事相求,只不过不是现在。

      它的目光落在本该被雨水冲刷干净的火堆痕迹上一闪而过,匆匆打量着昔日熟悉的居所,沉默地发现艾德里的复原魔法竟能将一部分过去也完好无缺地展现在眼前。

      “她或许留下了什么。”

      一旁身着巫师袍的人影突然开口,用魔杖指向墙壁上隐约显现的凹槽状图案,意外地吻合一面镜子的模样。

      “难道它还在...?”

      月殷突然激动地飞扑上前,不顾一切地用爪子抠挖坚硬的石墙,但面对严丝合缝的间隙显然是徒劳无功,又被艾德里拦下:

      “我来打开,里面大概率藏有什么东西,魔杖能感应出这块区域的结构有些松弛。”

      他边说边用杖尖轻敲图案四周,找准位置后仅仅依靠描摹的动作便把几乎完美嵌入其中的石板取了出来,本以为那只是个遮盖物,刚想翻过来却被月殷喝止——

      “别动!”

      它扑棱着翅膀飞过来夺走了艾德里手中看似平平无奇的物件,用爪子死死反扣在地上,就连周身羽毛都膨胀起来,少有地表现出惊惶状态。

      “这不是普通挡板...它是一面特殊的镜子,很危险。”

      这句警告却勾起了艾德里的思绪。
      他俯下身去默然观察着月殷爪子底下的物件,发现它的大小实在像极了赫莫伊兰庄园内被封存在地底的传家宝,也就是当年被自己用来改变过去的洄光镜。

      “它叫什么名字?”

      面对艾德里的提问,月殷却表现得很是沉默,扭头转移了话题:

      “这件事不提也罢...和你要调查清楚的东西没什么关联。”

      察觉到它似乎有些抵触于说出真相,艾德里也不急,他不紧不慢地起身看向一旁被暂且忽略的线索,在那块石板背后还藏有个豁口,里面堆积着落满灰尘的物件。

      “这些应该是你师父留下的。”
      “什么?”

      同样被转移注意的鸟儿很快抛下手头的石板飞落在墙上,却在视线触及那个洞窟里的东西时哑然无声。

      艾德里也在旁打量着,目光掠过那些形似玩具的物品,发现深处还零散堆叠着几张纸质物件,便用魔杖将其取出,动作谨慎地拂开那些尘埃,显露出下方娟秀的字迹——

      “外来者,但愿你会将我留下的痕迹妥善处理,顺便代我向自己的徒弟问好,它愿意让你发现这些东西就证明你能做到。”

      寥寥几句话,让艾德里莫名有种正面对着她的奇异感触,没想到那位女子的预知天赋如此强大,足以跨越数十年的光阴与自己遥遥相望,送来这样令人心神一震的问候。

      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月殷依然呆愣着观察那些破旧的小玩意,眼底隐有水光闪烁,又在瞥见自己的眼神时隐忍下来。

      “看着我作甚...你又没有需要怀念的人,还不快抓紧时间寻找线索。”

      它没好气地催促,丝毫不在乎艾德里手中正摆弄着师父留下的遗物。

      “你不来看看么?”
      “斯人已逝,看了也是徒增悲伤,再者师父神通广大,能让你找着她的遗物,自有留下这些东西的道理。”

      眼见月殷并不排斥自己翻动那些信件,艾德里索性放开手去做,接连从豁口内拿出几份来研读——

      “离开家族第三日,我收到了云公子的来信,他如我所料读完离别当日留下的信笺,所幸它没在新婚后淹没于屋内外数不尽的礼炮碎屑中被当作废纸扫走,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但麻烦还是接踵而至,我无法逆转既定宿命,哪怕赠出洄光镜也无济于事...云公子不承这个情,借过往点滴施与苦情计,劝我莫要离开他,而我那早该放下的感情进一步恶化了未来走向。

      如今想来,当初哪怕留下来陪他也好啊,远远地看着也行,而不是一走了之,又在后来纵容他的贪念。”

      默然读完信中内容,艾德里抬眼看向一旁守在镜子边上的月殷,它依然非常谨慎地用爪子压盖住陷入泥泞的镜面,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危险物品。

      “你还记得当初在她身边的事迹么?”
      “尚且记得,怎么了。”
      “或许得请你帮个忙,复现下事情经过。”

      照往常来说,月殷并不想与他人谈及那段过往,但艾德里公事公办的口吻令人无法拒绝,到底他对自己有恩,师父肯定也不希望它在未来没人管束就失了礼节教养,于是耐着性子看向那道立在洞口的修长身影:

      “你说。”
      “如今放在赫莫伊兰家族的镜子大抵是几经辗转才流落异国,你还记得当年她是如何处置的么?”
      “这我还真帮不上忙。”

      月殷为难地摇摇头,眼底除却失落还有几分缅怀之意:

      “你问及的事情发生在师父捡到我和月靛之前,她如何找到的镜子,又是如何处理的...我不清楚。”
      “信中阐明她送给了那位云公子作为离别信物。”
      “噢...师父当年陷得深,那么多年的养育和情谊,自然不会不声不响离开云家。”

      这番分析看似有理有据,却与信中所述相距甚远,但艾德里并没有直接出言截断它的话,而是拿出下一封信拆开来继续读下去——

      “秋季刚过,他今日又送来信件,告诉我家妻已有了身孕,字里行间希望我能表示点什么。

      所幸的是,彼时我并没有独自黯然神伤,漂泊途中还收了两个闹腾徒弟,它们轮流为我带来你的音讯,成全那早该断掉的荒唐情谊。

      如今我执笔写下这封信,更肯定了当初自己所作所为的愚昧...我怎么能借这身神通为你谋取不厚道的财富?

      悔矣,悔矣。”

      看到这里,艾德里没有停下扫视的目光,而是继续翻动泛黄而带着褶皱的信纸,很快在第三张结尾找到了后续发展和意料之外的转折——

      “报应来得如此之快,未等我联系上他,便尽数染上这身污秽...我承认自己当真是怄气了,整日枯坐塌上,连月殷他们都不敢近身,生怕被我的怒意波及到。

      待辗转反侧几夜后,我还是下定决心不再行将踏错,为后代积下恶果。”

      后代?恶果?

      熟悉的字眼令艾德里手执信纸的动作一顿,他回忆起当年在记忆之境的经历,再联想到临行前文森特交代给自己的事宜,隐隐有了眉目: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才会抛下你上山,将自己封印起来?”
      “你在向原记忆里看到了那时的师父?”
      “嗯...她看上去很是幽怨,周身缭绕着黑色雾气,无法分辨是何存在。”

      月殷极少关心他人所作所为和想法,但这件事自那时起就横亘在心头,无法坐视不管。

      “那不叫黑雾,也不止存在于世外,而是广泛流传于东方大陆的诡谲事物...在人类千百年以来的信仰中不断凝练成型,最终具象化成巫师或通灵者眼中看到的东西。”
      “这听起来确实不可思议,至少在西方鲜少耳闻。”

      见艾德里有深入了解的想法,月殷也不吝施教:

      “其实我的存在与它也有些许共通点,不同的是我需要依靠自身修炼再结合天时地利才能产生灵智,而它则是依赖人类源源不断的信仰,长久地存在于这片大陆上。”
      “既然是信仰,也算是一种精神寄托,为何看上去如此不祥?”
      “因为人们笃信的东西有好也有坏,或许那些思想起初是为了规范世间纲常,但随着这种观念不断普及,积累的信仰力量越来越多,就会逐渐成为一种真实的存在...也被麻瓜们称作迷信。”

      头回如此近距离接触和学习到异国他乡的未知事物,艾德里难免陷入求知欲中无法自拔,但他不得不回过神来,继续手头的正事:

      “所以当年你师父的神像被毁,也和不好的信仰有关系么?”
      “不,那不是她一人的过错...”

      月殷突然解释得有些急迫,但转念间又想到结局已定,如何狡辩都无法改变既定事实,只好垂眸坦言:

      “云公子当年百般挽留师父,甚至将洄光镜送回,恳求我和月靛在她面前提及思念之情。”
      “最终她没同意,而是与他妥协并做出了不可挽回的祸事?”

      一问一答间,它明白师父在信中必然提及了那段过往,不得不点头承认:

      “她让我和月靛离开世外,在边界地带打扮成传教者为周边民众排忧解难,很快攒足了众人信仰,到之后立神像接受膜拜也是水到渠成。”
      “仅仅如此么?她依靠自身力量为麻瓜占卜,看上去并不是在作恶。”

      然而月殷很快摇摇头,止不住地叹息:

      “我们师徒三人未曾收过征询者的钱,但人们会在得偿所愿后叩拜庙宇里的神像,再留下香火钱,而这些收入尽数归云家所有。”
      “...这就是她做出的妥协?”

      迟疑的语气落下后,二人都陷入沉默,良久才被艾德里出声打破:

      “我在记忆中亲眼目睹神像被雷电劈碎,她身上就出现了那些东西。”
      “那是因果报应...蹊跷的是这一切本该由云公子承受,到头来却落在了师父头上。”

      月殷说到这里牙关隐隐发颤,脸色也不停变换着,展现出少有的不安和内疚,这一切都被一旁站着的身影目睹,他垂下眼睫低声道:

      “冤有头债有主,你师父被暗算了。”
      “是...但我无法置喙她的过去,只能作为徒弟努力陪伴在身边,可师父消沉了很久也不肯接受这个事实。”

      它勉强压抑下满腔的不满和憋闷,同时略有些意外地发现艾德里对师父的印象并没有改观,甚至不觉得她傻头傻脑地错付了真心,而是始终凝着认真的神情翻看手头信件,一时竟产生了倾诉的想法。

      这是自它诞生灵智那天起,除了师父和月靛以外第一次对其他人有这样的感触。

      “其实,当年发生的意外不止这一件...劝慰师父无果后,我拉着月靛避开正在气头上的她,又在山洞中发现了另一面镜子,正是我的粗心大意才让月靛不慎被它吞噬消失。”
      “就是你脚下的这面镜子?”
      “嗯,我不该将它拿出来把玩,可大祸已经酿成,哪怕找师父也无济于事...她当时说的一句话让我置气了数天,还赌气将溯光镜丢弃,私自离开山洞出走,结果等再见面就是山顶离别那日。”

      月殷说着缓缓闭上眼,垂下光华夺目的羽翅暗自惭愧,脑中翻江倒海地浮现那些绝望的场景,喉间涌上窒息感。

      “这都是我的错,就算师父口口声声说那是它的宿命,不肯出手相救,但我依然没尽职尽责,既保护不了月靛,也没能陪伴师父。”

      艾德里静默地听着那些自责的话语,脸上却是不置可否的态度。
      他没有出声发表看法,而是继续翻动下一份信件,感受着指腹摩擦纸张的质感,已经没有前几张那么粗糙易碎了,不过想来也是...在那段记忆里她把自己封印了好几个岁月,留下的内容也更接近当下时间。

      “或许你当年埋怨憎恨过她,但你的师父也曾尝试违抗那些命运。”

      这番语气平静的阐述犹如平地惊雷,让月殷霎时抬起头来:

      “你的意思是...”
      “她在指使你和月靛做出那些事情的背后,无一处不藏心思。”

      艾德里看过那些字迹,又对上月殷惊诧意外的目光,索性直截了当地念出信中内容——

      “石中沉睡的那些年月,我依然摆脱不了宿命,做了许多过往想都不敢想的梦...有好有坏,有悲有喜。

      我回到他大婚那日撕毁约定,与之抵死缠绵,却在诞下子嗣后眼睁睁看着外族人将亲生骨肉带走献祭...火光纷飞中我痛哭流涕,又刹那间回光返照般站在拒绝自己的人面前。

      这次我没再留下,沿曾经道路慢慢独行,照旧收了俩跳脱徒弟,一切熟悉而温馨,直到他的挽留和怨怼纷至沓来,我回想起自己未来落得的一身因果报应,愠怒之下没再理会,却在差遣月殷送去决绝音讯那日突闻噩耗...梦中的他撕去深情面容,妄图借徒弟性命要挟我就范,我怒极必反,可当拒绝的意图落在月靛眼中,只让它落得飞蛾扑火的下场。

      似乎无论我遵循或违逆命运,总能让自己和身边人不得好死,这身力量哪怕造福过世外之人,也终究沦为那人的敛财器具,还揽了一身孽债。

      想到那可怖可恶的未来,我逐渐生了求死之心,却在恨不得沉眠至死时见到了附身于一体的存在。
      它不知何时产生了灵智,含笑劝我莫要像梦里那样大胆而冲动,所有尝试的可能性都只是在诠释那个唯一解,也是我曾一度想逃避的宿命。

      大梦将醒时,我了然接受了那身因果,将它纳入体内同流合污。

      它大抵不是什么良善的存在,也许会在未来成为不小的祸患,但它答应过我,会给几近封死的退路留下一丝希冀。

      它还告诉过我,一切事在人为。

      由此一来,那些过往困扰尽数消散于无形,我终于有勇气面对站在眼前的外族男子,坦然开口说出丧尽天良的话语,一步步吻合命运的轨迹。

      所幸的是,在当下和未来将被所有人厌弃时,月殷还愿陪在我身边,哪怕睁眼那一刻起我就等待着面对它的迁怒。”

      话语刚落,原本还算冷静自持的鸟儿突然腾空而起,跌跌撞撞落在艾德里肩上,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举动,张嘴就要衔走他手中的信纸,言语激动地试图反复确认师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一直以来我都在内疚自责...把师父沉睡的原因归咎于自己当年任性妄为,不止在她拒绝救回月靛时态度恶劣地顶撞,还一气之下丢弃了溯光镜,才导致她不愿见我。”
      “或许只是有想不明白的东西,需要花很长的时间去醒悟罢了,你师父从未想过逃避,也没打算丢下你不管。”

      这句话让月殷带泪的眼神一亮,却又很快黯然失色:

      “但她还是离开了...甚至没告诉我这么做的缘由。”
      “或许是说不得,能在信中分析得如此透彻,大概早就知晓未来走向,却不得不含辛茹苦地隐瞒。”

      艾德里继续往下翻动着为数不多的信纸,那些娟秀字迹跃然纸上,字里行间却没了先前的迷惘彷徨,仿佛执笔之人早已对自己的结局了然于心,哪怕面对死亡也能泰然处之——

      “一切都符合料想中的走向,我利用‘神谕’让祝家子嗣把月殷遗失的镜子取回来,在此之前它也不负使命地将那名外族男子带入世外,让他与云家长女纠缠下去,诞下保护我未来子嗣的孩子...而作为回报,我那命运多舛的骨肉或许能解决他血脉里流淌的诅咒。”

      信中再度出现的熟悉内容不禁让艾德里感慨,原来文森特当年就是在这里与云芝意外相遇...没想到所有的因缘纠葛都由她一手促成,当然还包括那个名唤“因果”的存在。

      “你师父苏醒后还做过什么事?”
      “说来也怪,她当年在山顶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遣我去打听云公子的下落和处境...明明在先前向来回避他的一切消息。”
      “那你有什么发现?”

      艾德里的探究态度令月殷有些不解,但事到如今那些真相就握在他手中,早晚都会揭晓,干脆和盘托出:

      “那场发生在世外的家族混战距今已有十来年之久,我因为长年累月守在山顶,并不知晓他们的纷争,不过当我化身为鸟飞入云家宅邸时,发现曾经门丁兴旺的家族已然没那么热闹了,曾经遍及大院的守卫被遣散一空,门可罗雀。”
      “或许是因为神像被毁,你的师父也陷入沉睡,那些经年累月的信仰消散一空,云家曾经源源不断的香火钱也一去不返。”

      月殷闻言点点头又垂眼沉默,似在脑中思考那些零星的记忆,很快补充道:

      “除此之外还有个发现,师父曾经赠予他的镜子似乎不在云家,那间用于放置的密室已经被毁,连出入口都被堵死了。”
      “你是说洄光镜么,可能它早早就被外族人带走了...大概率正是我的祖父所为。”

      回想起记忆之境里那个存在对自己阐述的家族罪行,艾德里难免闭上眼无声叹息,但至少理清了大致经过。

      当年的赫莫伊兰家族在离开云家时必然留下了通讯手段,原因无他,就是为了在未来及时得知和掌控住那个继承血脉的后代。
      而祖父之所以提前回到这里,肯定不是为了取回家族想要的东西,那么就是云家主动联系上他们。

      至于能让云公子这么积极迎接外族来者的要事,无疑与神像有很强的关联...再结合信中内容分析,那困扰她的一身因果极大可能就是云公子拜托祖父解决的结果。

      为了逃避报应,他把本该由自己担下的孽债转移给了助纣为虐的人。
      难怪她会怄气,会后悔和怀疑脚下的道路和不见光亮的未来,又在不得已无视徒弟的请求后陷入永无止境的自责和痛苦中迷失方向。

      艾德里沉默寡言的状态让肩上停留的月殷有些不太自在,它承认自己的确开始在意那些信件的内容,迫切地想了解师父不为人知的一面。

      “已经是最后一封信了?”
      “背面还有。”

      他翻动信纸,指尖划过纸面响起细微的沙沙声,与山洞外繁茂的枝叶摩擦声和鸣,无端使得沉默阅读的二人思绪宁静下来。

      “她在应对柏修斯的期间还做了其他准备,差遣你去打探云家老小的境况也是为了向原。”
      “原来师父当年为那小子改姓不是因为在乎云公子...而是为了尽最大程度减轻血脉遗传的恶果带来的影响。”

      这个发现不仅让月殷咂舌,也让艾德里见识到东方魔法的奇异,不过在原住民看来,名字本身确实也常作为魔法运用的重要媒介之一,可能造成的影响不容小觑。

      “你师父生下向原之前,似乎还同那人做了最后一笔交易。”

      他深蓝色的眼瞳扫过最后寥寥几行,那些字迹和笔画依然端庄沉稳,带着赴死的从容。

      “当时云家因神像事件被揭露,一切努力都付诸东流,甚至连家族内部也遭遇了大洗牌...这个结果似乎与他孙女被带走一事有所关联,也和师父赐予‘神谕’的对象离不开干系。”
      “那个人似乎不是云家人?”
      “他所在的家族正是接待你们进入世外的祝家,但他本人因为投奔云家势力,已被当家掌门驱逐,至今下落不明。”

      放在以往,艾德里会因为那些尚未解决的遗留问题发难,以至于多想,但如今那个逃脱在外的人大抵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因为执笔写信的人早已跨越光阴告诉他们一切尽在掌握。

      “最终云公子与她交换了什么?”
      “浸染了他鲜血的玉石,似乎是用来吸纳因果孽障的道具,云公子希望她能帮助早已落魄的云家摆平那些后事,还他古稀之年一个清净,同时恳求她能告知自己孙女的下落。”

      月殷回忆起那人当年的模样,曾经风华正茂的男子已是垂垂老矣,眼底暗涌的勃勃野心也在油尽灯枯之际化作浑浊不清的泪光。

      他说自己已落得妻离子散的下场,云芝的离去带走了家族里的大半亲人,除却她追悔莫及的父母,剩下不少人因为忍受不了世外其他家族的鄙夷和排挤,纷纷搬离。

      而他自己如今是孤家寡人,只留下了几名仆役为伴,鲜少有亲人来访,又在前阵子意外得知云芝的父母有了个小儿子,看在血脉情深的份上才带回来让爷孙俩相认,他为此老泪纵横,悔不当初。

      想到这里,月殷不以为然地梳啄着尾羽,它还记得云公子顶着那张老脸请求自己告知师父悔意的一幕,但她早已不在乎了。

      拿到血玉的那天,师父鲜少地露出了笑意,哪怕这么做会耗损那人的血气,削减阳寿,但她知道自己的孩子终于有活下来的希望。

      ......

      告别月殷之前,完成所有记录工作的艾德里将那些信件原封不动地放回凹槽当中,而那面用于封口的溯光镜还在它爪下倒扣着,显然当事人始终不是很放心。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带上它再同我回趟英国。”
      “不了,我打算留在这里,守着师父和她的遗物。”

      面对月殷的回绝,艾德里也不强人所难,尽管他对那个扑朔迷离的女子以及与之关联的所有事物依然抱以探究的心态。

      而临走前,鉴于月殷当前形态手脚不便,艾德里还顺带用魔法帮忙遮掩了山洞附近的通道,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人发现这里。

      离开那座承载沉重回忆的地方后,艾德里不疾不徐地行至最初与向原约定好的会面地点,正巧看到那个身影孤零零地立在坟冢前,略显瘦削的背影透出茫然感。

      如果是半小时之前,艾德里还不知道该如何陪他站在那里,也不知道面对他该说些什么。
      但如今,他总算能控制稳妥的步伐走上前去轻拍弟弟的肩头,告诉他那位母亲是如何称职,又如何不得已地失职了。

      ......

      目送身着巫师袍的人影消失在林荫尽头后,月殷百无聊赖地飞回山洞落在地上,默然感受真相水落石出后的兴奋充斥全身,又逐渐沉寂下来,直至心如止水。

      它习惯性地伸出爪子抓挠了一下自己,又重重地叹口气,索性缓缓掀开那面明知危险无比的镜子——

      “原谅我,你兄弟就是这么愚蠢莽撞...当年如此,后来跟了那小子在外漂泊十来年还是没变。”

      它眯起眼喃喃自语,竭力遏制住紧张感的爪子有些颤抖,但最终还是将溯光镜四平八稳地正面朝上放置在身前,深吸口气打量那些从中逸散开来的光影,看它们如日光投射下的水面,在头顶深黯潮湿的石壁上映照出不断晃动的波纹。

      “没准是受了向原那家伙的影响...”

      没等月殷边吐槽边把自己的冲动行为怪罪给某人,它突然瞪大双目,直愣愣看向镜中不断由模糊变为清晰的某个正朝自己招手的熟悉身影——

      只见月靛身着一袭深蓝色宽袖长衫,上面的花纹繁复雅致,唯独那张俊脸微蹙着双眉,神情无奈却又带着一丝庆幸。

      “总算连通了...好久不见,月殷。”

      然而镜前僵成石头的鸟儿仿佛根本没听到镜中人说话般呆愣,它本以为自己即将因冲动付出惨痛后果,但它去意已决,大不了就随月靛一起消失,可眼前场景实在令人费解。

      怔忡之际,它余光微瞥,却径直对上一双极冷的黑眸,这样凌冽戒备的目光竟来自一名女子。

      她靠坐在镜像一角,身着戎装,披肩的墨发垂荡在身前遮盖住怀抱的人影,将那张护得谨慎的清秀脸颊衬托得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2章 番外·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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