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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被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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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芙蕖就要跳入火坑,宋钰忍不住出声,“迟……”
刚要怒斥迟渊不是人,便被他一记眼刀子唬住了,忍了忍,只好气哼哼背过身去,双手抱臂。
横竖是哄住了芙蕖,迟渊准备腾出手来应对宋钰,“我需得向宋神医询问几句,你随莫白下去,我一会儿就跟上了。”
有了迟渊的抚慰,芙蕖不似最初那般抗拒,乖乖跟在莫白身后离开,只是一步三回头的,对迟渊很是依赖,每回她转头去看,总能见到迟渊笑吟吟冲她摆手。
直到人走远了,迟渊脸上的笑意褪去,取而代之是满目的冰冷。
宋钰没好气道,“我把过脉了,那姑娘幼时受过刺激,脑子比旁人慢半拍,人也呆呆傻傻,身子又弱,像是常年吃不饱穿不暖所致,就这么惨一姑娘,你还哄骗她,你是不是人了?”
面对宋钰的指责,迟渊依旧气定神闲,“她惨不惨,是拜她爹娘所赐,至于她为何会有此一劫,也是拜她亲爹所赐,与我何干?”
宋钰敏锐觉察出其中端倪,眉头一皱,“此话何意?”
迟渊给了他一个眼神,右手抬起,五指张开,掌心里赫然是一枚出自姜国皇室的玉环。
宋钰瞳仁猛地一缩。
不等他开口,迟渊就将玉环收起,“我知道你们神医谷向来不问世事,不参与纷争,这次就当我们北辰欠你一个恩情。”
宋钰明白迟渊是让他不要过问,不要插手,思及此,他叹了口气,“也罢,看在你我多年交情,我帮你这一回,但也仅此一次。”
只是他心底多少有些不舒服,身为医者,他不愿有人死在自己手里。
忖了忖,宋钰又道,“我丑话说在前头,作为药引之人,必须是心甘情愿付出,倘若有半分犹豫,她的心头血便无用了。”
迟渊眸色微黯,点了下头,“知道了。”
二人对话也只耽误了一盏茶时间,加上迟渊步子大,速度快,三两下便追上了莫白,随后他屏退其余人,亲自领着芙蕖往东面走去。
桑山之上是一座占地极广的别院,群山臣服,视野开阔,晨曦时又有云雾缭绕,如梦似幻,是前朝北辰皇帝为皇后冯氏避暑所建,自北辰亡国,这里就成了他们唯一的归宿。
不过桑山原是秦家产业,所以迟渊算是此地主人,他无需禀告任何人,径直带着芙蕖到了东北角最偏僻的菊园,里面提前收拾过,庭院空荡,只有一间主屋并一个小小的耳房,里面只有两三样床具桌椅等物。
这是最简陋的院子,像这般的院落分在东西南北四角,从前是供别院小管事所住,如今闲置也是闲置,便腾出来给芙蕖住。
对芙蕖而言,她不分贵贱,能有一张像样的床榻便知足。
芙蕖欢欢喜喜地奔了进去,在屋里转了好几圈,苍白的脸蛋因为兴奋也变得红扑扑的。
她不敢置信地问,“这里……是、是给芙蕖住的吗?”
对于她的反应,迟渊已经见怪不怪了,瞥了眼她那身脏兮兮的破旧襦裙,随意嗯了声,“你暂且住这儿,好好养身子,期间没事千万别乱跑。”
对上芙蕖明亮湿漉的眼睛,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当然,有事你也别乱跑,总归我会来找你的。”
谁知道芙蕖是真傻还是装傻,未免她乱跑撞破机密,迟渊又找来两个婢子全天看着芙蕖。
芙蕖对他的安排没有异议,只问迟渊什么时候能带她去找哥哥。
迟渊压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左右还是敷衍哄骗的话,“不着急,等找到你哥哥了,会告诉你的。”
等来了两个婢子,迟渊叮嘱几句后便准备离开,芙蕖转着圈圈,忽然就瞧见了他的背影,芙蕖没来由的心里一紧,又担心他会丢下自己。
顾不得高兴了,忙追了上去,“迟渊哥哥……”
芙蕖跑上前,下意识伸手去够男人的衣袖。
迟渊只感觉有个人扑过来,他眼明手快侧身躲避。
芙蕖扑了个空,呆了呆。
迟渊迅速反应过来,假意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笑着问,“怎么了?”
他话一出口,边上两个婢子如同见了鬼般,彼此对视一眼,皆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同时暗自捏了把冷汗。
迟渊将军可是出了名的笑面虎,吃人不吐骨头,其狠辣心肠,比起阴晴不定的北辰王殿下也不遑多让。
方才她们得知要过来照顾这个“药引”时还不以为意,这会儿便忍不住多瞧芙蕖几眼,那眼神,就和看一个将死之人无异。
芙蕖还是灰扑扑,脏兮兮的样子,绞着自己的手指,局促不安地问,“迟渊哥哥,你、你要去哪儿?能不能……能不能带上芙蕖?”
她不知道迟渊这一走,要等多久才会回来看她,更对那两个婢子心有余悸,在她的认知里,宫女、婢子,都是不好惹的货色,只要没人看见,她们就要欺负她了。
迟渊并不理解芙蕖心底的恐惧,依旧笑着哄道,“我公务繁忙,带你多有不便。”
粮草之事要紧,他可没功夫陪芙蕖瞎闹。
不等迟渊示意,两个婢子已心领神会,上前一左一右架起芙蕖,“姑娘,外头风大,您先回屋歇着吧。”
“是啊姑娘,奴婢去给您烧水沐浴……”
两个婢子你一言我一语,架着芙蕖往屋里走,迟渊看着她被架走,在后面假模假样安抚两句,转身快步离开。
“迟、迟渊哥哥……”
芙蕖还在试图挣脱婢子,就被那两人推了个趔趄,径直往屋里摔去,等她再起身时,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合上了,随即落锁,一了百了。
婢子收起钥匙,不屑冷哼,“一个药引子,能吃能睡就行,用不着费心。”说罢,婢子相视而笑。
芙蕖被锁在屋里,听不见外面的动静,顿时慌了手脚。
她不是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形。
她是无人问津的公主,除了得宠的妃嫔可以惩罚她,其他人不敢打她,是以每次芙蕖犯了错,宫人们就会把她锁在幽黑的小屋子里,不给饭不给水,也没有灯火,夏日里需忍耐蚊虫鼠咬,冬日又得承受寒风刮骨,又冷又饿,备受煎熬。
正因为经历过无数次,她才愈加恐惧这样的囚禁。
“不要……你们开开门,我、我不乱跑了,不要锁我……求求你们不要锁我……”芙蕖拼命拍门,哀求她们网开一面。
“姑娘先老实待着吧,晚些了奴婢自会过来给你送饭。”婢子收好钥匙,仰起脸满是轻蔑,冲另一人使了眼色,“叶小姐的荣华园还得收拾呢,走吧。”
瞧瞧,连说的话都如出一辙,她们走了,就不知道猴年马月才会想起还有一个被锁的芙蕖。
芙蕖抱着脑袋,缓缓蹲下身,寂静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她低低的啜泣声。
又要没饭吃了。
她好饿。
离宫以后,她都没吃过东西,眼下是真的撑不住了,才慢慢掏出藏在怀中的半张饼。
芙蕖很想吃,可又不争气地想到哥哥。
她还没找到哥哥,还不知道哥哥有没有饭吃。
万一哥哥和芙蕖一样,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
思及此,芙蕖的心一阵一阵的疼,她用力咽了口唾沫,抱着半张饼,就这么倚靠门板,努力回忆过去,回忆起和阿爹阿娘,还有哥哥在一起的时光……
随着日渐西沉,室内光线褪去,只剩无边的黑暗与寂静,芙蕖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哥哥……”
芙蕖是感觉不到饿了,只是好累,好困……
她好想阿娘,想哥哥……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响起芙蕖万分期待的脚步声,两个婢子提着食盒,并肩走在鹅卵石小径上,说着今日打听来的消息。
“哎……马上就到及笄之日了,叶小姐的寒毒又犯了,瞧着比上回还严重些。”
“谁说不是呢,叶小姐如今是殿下唯一的亲人了,若再有个三长两短,只怕殿下发怒,要责罚我们伺候不周了。”
“也别气馁,好在老天有眼,让迟渊将军找到解毒之法了……”
说到解毒之法,就不得不提身为药引的芙蕖,另一个婢子压低了声,“听说啊,给小姐做药引的那个傻子,是姜国人,好像还是个公主呢。”
“什么?”
提着食盒的婢子先是惊讶,旋即愤怒,瞅了眼上锁的房门,她扭头就走,“居然是姜国公主!那活该她饿着,干脆这顿也别吃了!”
她们北辰与姜国有不共戴天之仇,让她给敌国公主送饭,简直痴人说梦。
婢子越想越怒,气冲冲地就要把食盒扔到对面的池子里,刚走上拱桥,就瞧见了廊庑下闪过的一抹锦衣,来不及回头,迟渊率先发现她们,出声呵道,
“你们在做什么?”
婢子吓得手一抖,食盒就这么滑了下去,噗通一声掉入池中,荡起层层涟漪。
“将、将军……”婢子吓坏了,赶忙跪下,另一人也没能幸免,一起跪地认错。
迟渊几个健步便从廊庑的一端蹿到了另一端,路过菊园时,一眼便注意到了门上的铜锁,心下一跳,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快步走到主屋门前,“姜芙蕖。”
拍门喊了一声,无人回应,等不到婢子过来开锁,迟渊一脚踹在门板上,只听哐啷一声巨响,门被踢开了。
屋内一片漆黑,借着廊下的几盏灯笼,迟渊只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地,怀里还死死捂着什么,俨然是晕厥了。
“姜芙蕖!”
迟渊又连名带姓地吼了一声,大手迅速托起芙蕖,在她鼻息下试探,还有呼吸,他这才松了口气。
这是他寻来给叶蓉解毒的药引,没治好叶蓉之前,可不能轻易死了。
看了眼芙蕖捂在怀里的半张饼,迟渊感觉心口呕着一口闷气。
真是有够傻的了,都快饿死了还不知道吃。
他想也没想,把饼丢了出去,正好丢在快步赶来的婢子脚边。
两个婢子没料想迟渊如此震怒,也没料到那姜国公主如此禁不起折腾,忙诚惶诚恐地跑了过来,跪地一个劲儿的磕头,直磕得额头青紫一片。
确认芙蕖还活着,迟渊气息渐渐平稳下来,只是他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之中,看不清神色。
“我让你们照顾好她,你们干脆把人锁了,一整日不送水不送饭,怎么,想把她弄死了,你们来做这药引?”
他语气很轻,说的话却让两个婢子脸色骤变,“奴婢错了!奴婢错了!”
她们又连连磕头,“奴婢只是……只是……”只是本能地厌恶芙蕖罢了。
谁让她是姜国公主呢。
对上迟渊阴鸷的目光,婢子哆嗦着牙齿,不敢再狡辩,连滚带爬取了清水和几样吃食回来。
迟渊亲自喂芙蕖喝了水,又掐了会儿人中,半晌后,芙蕖悠悠转醒,模糊间,她看到一张俊美无双的容颜,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单薄的脸颊映出两朵浅浅的梨涡。
“迟渊……哥哥……”
“好了,先别说话。”迟渊语气温和,又给她喂了一口水。
芙蕖嘴角还挂着笑,她就知道,迟渊是好人,会来救她的。
迟渊抱起芙蕖,将她放在榻上,瞥了两个婢子一眼,“你们不必留在这里伺候,各自下去领罚。”
轻飘飘一句话,婢子听了却如五雷轰顶般的震惊绝望,只是迟渊的话已经吩咐出去了,莫白不知从哪儿出现,一手一个,拎着就走,院子里一片鬼哭狼嚎。
迟渊并不理会,于他而言,坏事的婢子留不得。
倒是芙蕖被这阵仗吓得小脸一白,又往角落里缩。
“先前只顾赶路,没顾及你的身子,是我考虑不周。”不管他对芙蕖憎恨也罢,厌恶也罢,叶蓉命在旦夕,需要用到芙蕖,不能出任何差错。
迟渊端起一碗粥送到芙蕖唇边,“先将就吃点。”
芙蕖愣愣许久,她从未被人如此善待过,一时有些受宠若惊,说话也利索了,“我自己来……”
“张嘴。”迟渊没让她碰,罕见的严肃。
屋内的烛火依旧无人点亮,只能凭借着门外微弱的光影视物,芙蕖看懂了他面上的凝重之色,虽不明白他为何恼怒,还是乖乖张开嘴配合。
至于什么滋味她尝不出来了,只记得她来到桑山的第一日,那个漆黑的夜晚,迟渊对她很好很好。
从未有过的好。
迟渊却只觉得,从未有过的疲惫。
叫他练兵打仗,上阵杀敌,或是与人周旋,自不在话下,可要他伺候一个呆呆傻傻的女人,当真是难为他了,偏宋钰的提醒犹在耳畔。
只有心甘情愿献出的心头血,才能入药。
为了尽快根治叶蓉的寒毒,他必须暂且忍耐,必须哄着这个傻子。
苦熬了一刻钟,等芙蕖安心睡下了,迟渊才揉着酸胀的肩头走出房门。
也不知芙蕖染的什么毛病,非得靠着他的肩头才肯入睡。
迟渊前脚刚踏出去,莫白再一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将军,殿下要见你。”
“知道了,我一会儿过去。”
莫白没让他如愿,扫了眼芙蕖所在的厢房,催促了句,“事关小姐病情,耽误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