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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巴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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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阴霾笼罩在桑山之上,芙蕖所在的小小四方宅院里,四面漏风,屋檐覆雪,一股寒流席卷而来,凌空撒下泼天的雪花,三两下压垮了院里仅存的枝桠。
玉珠从外头回来,搓着冻僵的手,脸上的泪痕早就凝成了霜,推门进屋,她就哭了起来,“姑娘,对不起……”
不是玉珠想哭,实在是冻得没辙,她们这里已经连着四五日没有炭火了。
起初她还会去讨,那些人以筹备迟渊将军与叶小姐大婚,不得空闲为由搪塞她,玉珠便只能等几日,再后来,她又去讨要,那些人干脆将她打了出来,全然不顾往日情义,只说她伺候了姜国公主,早就与她们北辰不是一条心了。
玉珠心里委屈,只是这些话,她没法当着芙蕖的面说出来。
“没、没事的……”
芙蕖裹着厚重的棉被,缩在床角,牙齿打着颤,“玉珠姐姐,你到……你到其他姐姐那里……躲个暖吧……”
玉珠眼眸暗了暗,“姑娘,奴婢怎么能丢下你?若是叫将军知道……”
将军吩咐过的,要她好生照料芙蕖,或许一开始她没把芙蕖当回事,后来她斟酌出芙蕖在将军心里的分量,便仔细许多,她承认,有讨好的成分,到如今,她对芙蕖也有了几分真心。
但这几分真心,与她的性命前途而言,不值一提。
叶小姐那边发话了,往后要断了芙蕖这处的份例,等叶小姐与将军成婚后,怕是容不得芙蕖的存在,自己若再跟着芙蕖,往后也要被扫地出门了。
玉珠一时犹豫不定。
芙蕖看她神色纠结,勉强扯了扯嘴角,“没事的,你去吧……”
她不傻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她体会最多,早就一眼看穿了玉珠。
“对不起……”
玉珠捂着口鼻不让自己哭出声。
将要离开时,她又折了回来,手里还有一只箩筐,“姑娘,这是奴婢的好姐妹私下里匀出来的,不是上好的银丝炭,烧起来烟大,您将就着用吧。”
玉珠不敢去看芙蕖,放下箩筐跑了出去。
芙蕖静静望着门口处的炭火,发起了呆。
自从迟渊那夜离去,他有三四日没再出现过了,就连宋钰也鲜少来,汤药都是玉珠去后山讨来自己煎的。
一夜之间,好像所有人都变得忙碌起来,只有她,依旧是个局外人,对一切茫然无知,亦无力。
许久,芙蕖慢腾腾挪下床,裹着被子走到门边,将箩筐拖进屋内,又吃力地关上门。
她的伤还没好,做这些事,不免会牵扯到伤口,疼得芙蕖直冒冷汗,好在她是吃过苦的人,没人伺候,自己也行。
芙蕖将炭块一点一点倒入炭盆里,又在屋里四处翻找火折子,可惜那火折子被雪濯湿,用不了了,她只好顶着风雪到外头去,打算问人借火。
谁料刚推开陈旧的院门,一只扫帚迎面而来,芙蕖抬手挡了一下,扫帚携着残雪打在手肘处,飞溅的雪花落了她一身。
“呀,实在不好意思。”一个婢子慢悠悠走上前,嘴上说着道歉的话,脸上却是挑衅的笑。
芙蕖低着头抿了抿唇,打算绕开那人,谁料又有几个婢子涌上来,将她堵在院门口,先前丢扫帚的那位还推了她一把。
“做什么不说话?装死啊?”
有一就有二,其余人也开始推搡芙蕖,一不小心碰到胸前的伤口,疼得芙蕖闷哼出声,一屁股跌坐在雪地里。
耳边爆发出阵阵笑声,芙蕖抬眸,这才发现她们有些眼熟,想了想,可不就是先前让她拿冰水擦地的几人。
她们还是玉珠的好姐妹,后来芙蕖还见过这些人,那时她们跟变了个人似的,时常给她送东西,如今却又变了,变本加厉的戏弄她。
芙蕖眼眶红红的,依旧不吭声,撑着地面自个儿站起来,又要绕开她们。
几人没阻拦,看她离去的方向,纷纷嘲笑道,“这傻子莫不是要去寻将军?”
另一人哈哈大笑,扯着嗓子冲芙蕖的背影喊道,“将军眼下正筹备大婚呢,没功夫见你,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芙蕖扶着墙根,闻言脚步一顿。
那些人见她有反应,接着你一言我一语,都在说迟渊与叶蓉的婚事。
仅仅是出了这道院门,芙蕖就听到他们即将成婚的消息,还知道这些婢子,如今都成了叶蓉院里的人,就连玉珠,也被叶蓉喊到荣华园做洒扫去了。
芙蕖的手紧紧抠着墙面,努力不让自己倒下。
没事的,玉珠不过是投奔前程去了。
迟渊哥哥也会回来的。
还有哥哥……他肯定是事情多,忙了,才忘记履行与她的承诺了。
她在这里很好,有吃有穿,每一样都比在掖庭时好,她很幸福,很知足。
芙蕖拖动着麻木的双腿,一遍遍给自己打气,最后拐过长廊时,她用袖子擦干净脸,弯起眉眼,挤出一丝微笑。
不远处,叶蓉满意极了,给那些婢子每人打赏了一两银,虽然不多,也足够这些人对她感恩戴德。
“玉珠,你也辛苦了。”叶蓉又给身旁撑伞的玉珠赏银。
玉珠乖巧接过,福身谢恩。
迟渊始终是男子,内宅之事无法处处周全,这些婢子最后仍旧听命叶蓉,只要她勾勾手,这些人都会抢着卖好,而拉踩芙蕖就是讨好她最快的方式。
玉珠没有办法。
她低着头,不敢去看芙蕖。
芙蕖一路问到小厨房,没有一个人愿意借她东西,甚至连饭食也没留,还是嬷嬷可怜她,给了她一个昨夜剩的窝窝头。
芙蕖大约是明白了,接过窝窝头,真心实意道谢,嬷嬷生怕这一幕被人瞧见,要怀疑她与姜国有私,赶紧打发芙蕖离开。
芙蕖不愿给人添麻烦,回去的路上一直沉默,不与任何人说话,往后数日,一直如此,每日只有剩菜剩饭充饥,勉强能活,只是心口处的伤得不到医治,总在夜里复发,疼得她死去活来。
这夜伤口又开始疼了,芙蕖在榻上翻来覆去,好几次疼到晕厥,迷迷糊糊间,她好像梦见了迟渊。
梦里迟渊给她添了被褥,握着她的手,好暖好暖。
翌日,芙蕖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脸上还有冰冰凉凉的湿意,她揉着酸疼的眼,再睁眼时,就发现自己榻上果真多了一床褥子,柔软又厚实,凑近了闻,有股熟悉的松香。
芙蕖短暂愣了一瞬,飞快坐起身,视线在屋里逡巡一圈。
“迟渊哥哥!”
芙蕖喊了一声,回应她的只有寂静,她掀开被子赤足落地,走到屋里各个角落去寻,才发现炭盆烧得正旺,桌上还有温好的汤药,就连书案上堆放的字帖也收拾齐整,边上还摞着一叠新出的话本。
除了见不到人,处处都有他来过的痕迹。
芙蕖的眼泪又一次失控,只着一件单衣便跑到院里,疯了一般四处寻人,跑得急了,一头栽倒在雪地里,赤裸的双足冻得通红。
“迟渊哥哥……”
她怔怔跌坐在雪地里,双眼虚无,不知过了多久,天际再次飘起鹅毛大雪,片片雪花落在她肩头,少倾,便将她的身形掩埋。
芙蕖倒下的最后一刻,瞳仁逐渐涣散,模糊的视野里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雪,忽而,耳畔响起低低的轻叹,紧接着,她便失去了意识。
这一次彻底病了,芙蕖都不知道这些时日如何熬过去的,只记得每日昏沉,不分昼夜,但只要醒来,桌上定会有吃食汤药,连着数日,皆是如此。
芙蕖知道,一定是迟渊来看她了。
这日醒来,她未曾用膳,只喝了汤药便躺回榻上假寐,等了不到半个时辰,果真有脚步声响起,那脚步声轻缓,一点点向她走近,随后就有一只熟悉的大手覆在她额上。
触感温温,不冷不热,恰到好处。
芙蕖微微弯起唇角。
迟渊没有察觉,确定芙蕖已经退烧,他松了口气,抽身就要离去。
榻上之人忽的睁眼,芙蕖及时抓住他的袖摆,“迟渊哥哥……”多日不曾开口说话,她的声音沙哑,气若游丝。
迟渊浑身一僵,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去,便对上一双泛红的水眸,眉心几不可见的皱了皱,很快他恢复了冷峻神色,一把挥开芙蕖。
芙蕖铁了心要抓住他,双手合力去拽,反被迟渊的力道带下了床,连人带被褥一起跌在脚踏上。
迟渊脸上的冷意再维持不住,弯腰扶她,芙蕖顺势撑起身子,双臂紧紧勾缠着他的脖颈,死活不肯撒手。
迟渊起初还挣扎一二,听到她不可遏制的啜泣,便又软了心肠,抬起的大掌犹豫着,想要抱住她。
就在二人即将相拥的刹那,门口响起一道冷然的女声,“你们做什么?”
叶蓉站在门边,手中的油纸伞几乎要被她攥烂了。
这几日她筹备婚事,便以此将迟渊困在身旁,只在快歇息时放他离去,这次她多留了个心眼,从叶憬那处借了几个暗卫盯梢,果真发现迟渊的异常,这次她刻意提早放迟渊离去,一路悄悄跟随,终于抓了个正着。
芙蕖被着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颤,好在迟渊率先回神,他似乎早有预料,不紧不慢地抱起芙蕖,将她安置在榻上,重新盖好被褥。
叶蓉被他无视,彻底发作了,油纸伞猛地朝迟渊掷去。
迟渊挡在床头,不避不让,生生挨了一下,方才转过身去,迎上叶蓉几欲喷火的目光,眉头微皱,“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
叶蓉险些气笑,“我若不来,难道纵容你们这对奸.夫.淫.妇,继续背着我苟.且吗?!”
她咆哮出声,推开迟渊便冲榻上的芙蕖走去。
看着芙蕖慌张无措,楚楚可怜的姿态,叶蓉气不打一处来,素手高高扬起,朝她那张看似无辜的祸水面容打去。
迟渊眼疾手快,身形一闪挡在芙蕖面前,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一记耳光落在迟渊脸上,瞬间浮现一道红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