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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神棍与滑头 ...

  •   从城隍庙取了符出来,谢明息看天色已晚,回去的公交车都过点了,就想着打车回去。

      星光微暗,上元圆月不因地面的明亮灯海而有半分褪色,苏磐望了一眼皎洁月光,制止了谢明息叫车的动作,带着谢明息一路往缙崖区漫步,越走越靠近凉山火葬场。

      虽然春节已过,立春已至,但到底还有寒凉之气,夜间更是如此。谢明息被拉着走在暖黄的钠灯下,又被冷风吹得抖了一抖。

      “师兄……”

      这都半夜了,往火葬场的方向走是想干什么啊!

      凉山殡仪馆那很有特色的建筑已经隐约可见,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黑暗中透出几分鬼气森森。

      他犹豫了一秒,扯住苏磐的衣袖。虽然火葬场未必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但半夜在殡仪馆附近徘徊,终究令人不安。

      苏磐呼了口气,并未制止,两人在大门紧锁的“天下第一殿”前走过,转身入了礼品一条街。

      谢明息:……

      我擦半夜来礼品一条街,师兄你也不嫌晦气?而且这个点谁还开门做生意啊,现在是晚上十点,不是上午十点。

      苏磐慢悠悠绕进去,一条街却并不如谢明息想的那般清冷安静。喧闹当然说不上多喧闹,远不比白日人来人往,可居然也有不少人,称得上井然有序。

      ……啊?

      半夜这是在干嘛?

      “鬼市。”苏磐悠然道,“每逢初一十五便在此开市,互市货物,半夜而合,鸡鸣而散,正月初一休息不开市。今天是今年第一次鬼市。”

      见谢明息仿佛被震慑住的神情,他低笑了一声:“常有种种奇珍现于鬼市,有缘者得之,我之前都不敢多来。这是凉山的另外一面,你莫非以为礼品一条街真的只是‘礼品一条街’?”

      铁山开藏风阁于此,大隐于市,也是看中了这里鱼龙混杂,属于灰色地带,有什么不方便的事,在这也能“方便”起来。

      还有什么“不敢多来”……是因为没钱吗。

      谢明息并不是不懂什么是鬼市,看小说多年,多少有所耳闻。京城的潘家园与大柳树也算是在圈内闻名、无人不知了,没自己趟过鬼市,也曾在听此道有些兴趣的教授们无意间提起过。谢明息甚至还记得,杜教授以前就嘚瑟过,他曾在潘家园以低价淘换到一本清朱砂手抄《金刚经》——当然,谢明息不懂文物鉴定,真假不知,只能听信杜教授的一面之词了。

      听只见他表情渐渐难以言喻,最后在苏磐悠闲自得的步履中低声问道:“这合法吗,有营业执照吗,居然没人来抓?而且‘灯下不观色’,半夜开市,不怕打眼?”

      他好奇这种事很久了!

      地摊都被城管撵着跑,这种可能有非法货物,还有偷税漏税嫌疑的夜市居然没人管?如果要冲业绩,这里绝对一抓一个准!

      苏磐悠然的姿态僵硬了一瞬间,随即平淡道:“这里面的水,当然比你想得深,如果保证不了安全,谁敢再来?而且鬼市有规矩,买到什么,值不值价,都是自负。”

      这里不仅是“鬼市”,还是凉山的地下黑市!官方知不知道……谢明息揣摩了下,大概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想想也是,潘家园、大柳树那么出名,也没见得被整个端掉,甚至都快放在明面上了……来这出手货物的,如果真在干什么不法行当,十有八九也有掩饰手段。只要不是自己打眼,真收了什么不该收的,那就犯不上担心。

      但师兄你未免也太熟门熟路了!

      ……

      鬼市各个摊子上都有小灯,光线十分暗淡,一街的小灯影影绰绰,比没有灯还显得鬼影幢幢!

      真是瘆人……谢明息搓了搓胳膊,又拉近了与苏磐的距离,只听见自家师兄仿佛自言自语的声音:“可惜不能卜算……”

      柳灵童有预报之能,即使说不出哪些是真正的好东西,也能给指个大概方向,效率自然大大提升。但木木快能转世了,这种用占卜预测之术谋利算是打擦边球,未必有多大好处,还可能得不偿失。

      而且鬼市能捡漏不假,单纯以捡漏为目的来就不值当了,逛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谢明息抽了下嘴角:“师兄你来这到底是干嘛的……”

      “捡漏来的,顺便带你长长见识。”苏磐面色渐渐沉下,“清文行动踪迹成谜,未必只有他一人,有备无患。”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谢明息张大了嘴喝了好几口冷风才反应过来,“师兄,有铁老板在这,还用你自己跑吗?”

      这简直不是他的性格与做派!天天躺着对赚钱都不那么上心的师兄居然还有逛鬼市淘换物件的爱好?

      “哼……”苏磐的低笑声极其轻微,要不是谢明息对自己的听力很有自信,都要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委托铁山哪有自己来淘换有意思,还要花人情。不想捡漏来什么鬼市……”

      ……

      鬼市里头,真货奇少,假货奇多,苏磐领着谢明息从街头一路走下去,身边是一盏盏昏暗的小灯,一点停下的意思也没有,真像是误入鬼市随便乱逛的路人。谢明息倒是没来过这种地方,心里好奇,不住四下张望。可惜这里实在太暗,只靠摊主那勉强能照亮摊子的小灯,实在是看不清楚细节,也只能看见摊上大概有个什么物件。

      眼看苏磐都要走完长长的一条街了,还是没有半点动作,谢明息皇帝不急太监急,难道这一晚上的鬼市都没有值得一看的东西吗?还是师兄眼光太高,根本瞧不上?

      呸,我说谁是太监呢……谢明息内心鄙夷了一下自己,注意到苏磐脚步一顿,状似不经意地往某个方向而去。片刻后他蹲下身来,从袖中摸出一个手电,明亮的白光照在地摊物件上,有些还带着新鲜的泥土。

      那些是满当当铺了半块地摊的铜钱!

      剩下一半地方则零散摆着一些铜器玉器,谢明息认不出真假,只能和爬满器身的铜绿干瞪眼。

      “师兄……上次你从铁老板那带回去的洪武通宝可都没动呢。”谢明息小声提示道,那一批货也买了有两个月了,朱砂和黄表纸全都拿来给自己练手,用得飞快,赤硝石不知所踪,谢明息估摸应该是师兄拿走有用,纸钱冥钞更是消耗品,早就换了一批新的。只有被当做搭头的洪武通宝,谢明息偶尔看见自家师兄拿着把玩,却没见过他使用,既不是当法器,也不是拿来收藏。

      苏磐不发一言,比了一个“闭嘴”的手势,两根手指微微抬起,掂着装满铜钱的塑料袋翻看,看了一会便放下,作势要走。

      被封在塑料袋中的铜钱成色新旧不一,有些沾满了泥,锈迹斑斑,有些则字迹略有模糊,表面光滑,看起来久经使用。它们虽然被放在一起,但一眼看去,来源似乎并不统一。

      摊主穿了件黑色连帽衫,帽子半遮住脸,看上去颇有点神秘的意思,声音却很年轻。他看苏磐似乎对货物有兴趣,嘿嘿笑了两声:“兄台好眼力,这里可是有不少成色不错的大五帝,新鲜得很!同为五帝钱,小五帝与大五帝可不能相比啊,气运鼎盛,驱邪避厄,护佑家宅平安,堪为上等法器……”

      谢明息借着手电的白光仔细打量,听摊主越说越离谱,似乎就没有这些铜钱办不到的事!

      “……价钱嘛,也好说……”摊主伸出一只手比画了下,谢明息看不懂这些黑市暗语,只见苏磐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一顿,也比划了一个手势,摊主连连摇头,未发一言。苏磐神色不变,摇了摇头后径直转身就走,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

      谢明息不太懂砍价的门道,但敏锐地察觉到了师兄“搞事”的意图,赶紧跟上,心里默数。

      摊主依旧端坐,岿然不动。

      一步、两步、三步……

      “等等等等,别走啊别走啊!做生意么,什么都好商量!”

      谢明息才数了三步,摊主就坐不住了,赶紧出声留人,开玩笑,他今天晚上还没开张,就等着把东西赶紧脱手走人呢!怎么能就这么放过机会?

      谢明息心里暗笑了一声,这么沉不住气,随随便便就入套了!要是清文也这么好上钩就好了……拿自己钓鱼都行!

      等等,用自己钓鱼?

      他脑中闪过一道灵光,还未深思,便听见自家师兄低沉开口,架子端了十成十:“好商量?”

      “嘿,我看你也是同道中人……做生意当然好商量!”

      “我刚刚看你关注的那几枚通宝,品相都不错,你要是全拿,给你打九折,不对,八折!”他思索了下,眼神一动,语气相当肉痛。

      苏磐停下的脚步又动起来,往邻近的地摊走:“我倒是觉得这位老板的货物更符合心意,你手上那些,怕是有些不妥当,急于出手?”

      隔壁老板突然被cue,抬起头看了一眼,又把头转了回去,继续看自己的手机。

      摊主讪笑了一声:“朋友,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你这有点不讲规矩了……”语气却明显弱了下来,底气不足。

      “哦——”苏磐拖长了声音,颇有点意味深长的感觉。

      “打七折怎么样?还给你捎上添头,您在这一条街上都找不到更实惠的了!瞧瞧,我这观音玉像,古韵悠长,包浆漂亮完好,雕工也属上乘,虽然不是什么真古物,但拿去蒙人绝对发现不了!还有这组玉器,玉沁鲜红,贵重非常……”

      谢明息:……

      真是巧舌如簧啊。他心里感慨了一声,顺着摊主手指看去,一时有种错乱之感。

      怎么连陪葬玉蝉都要仿制啊,来鬼市摆摊的人就都不嫌晦气?

      摊主搓了搓手,压低了声音:“您说怎么着?如果想要……也有,不过那就得看您眼力了。”

      谢明息忽然很想报警。无他,摊主这行为太像是在搞什么违法物品买卖了!

      苏磐不为所动,悠然道:“既然是同道中人,当然就该知道,大小五帝钱不过是后人捏造之言,秦半两、汉五铢,时至今日又有多少能传世……”

      “这、这……”摊主的声音有了小幅度波动,最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拿去拿去!说不过你!你想要什么搭头,一起拿走!我给你打包。”

      苏磐微笑,顺手往摊位内侧一指:“这尊博山炉倒是难得……”

      摊主的呼吸陡然沉重了起来,沉默片刻后才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兄弟你慧眼如炬,怎么能不给别人留条活路呢,您看这尊观音像如何,不比博山炉逊色半分……”

      摊主你给师兄一介道门弟子推荐观音玉像……

      场面落在谢明息眼中,实在太过滑稽,他忍不住就笑出了声。摊主不满地看了一眼没什么存在感的谢明息,继续不遗余力地给苏磐“推销”:“……你看这博山炉,全是铜锈,虽然历史悠久,但品相有缺,不论是收藏还是使用都不合适。哪能比得上观音大士慈悲普度,又是古玉,你看这杨柳枝上一抹绿,送人收藏都很不错……”

      苏磐仿佛陷入了纠结,在两者间徘徊不定,摊主再接再厉:“兄弟你看,如果你实在喜爱铜器,还有这件,明宣德炉!难得的珍品,只在这里有一点残缺,才落到我手里……”

      师兄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呢,谢明息余光扫过苏磐侧脸,只见他沉吟片刻,像是终于做了决定,手指换了个方向:“既然如此,就要那尊宣德……”

      摊主被微暗灯光模糊神情似乎沉重了一点,面露不舍,随即苏磐话锋再一转,语气严肃:“还是观音像吧,正好缺一尊观音像镇宅,你给句痛快话吧。”

      师兄你到底想干嘛……这是观音菩萨像,可不是慈航天尊像啊!谢明息呆住了。

      摊主倒抽了一口仿佛是心痛的凉气,不住地念叨:“兄弟你下次在鬼市这么砍价,是要被列为公敌的!诶哟亏了亏了……这个数!”

      他比了个手势,表明这些东西打包的价格。

      观音玉像双目微阖,手托杨枝净瓶,法相慈悲,安然宁静,被摊主用泡沫纸包好,连同部分铜钱一起放进纸箱里打包。苏磐也没再讲价,掏出手机扫码付款,一刻也不多留。谢明息瞅了一眼,不多不少,拢共一万五。

      临近走出一条街时,苏磐的目光又在一个摊位上停留了很久,谢明息顺着他看过去,那是一块在暗淡灯光下近乎黑炭的东西。

      苏磐的态度很奇怪,他只是看,却连价格也不问,甚至都不曾靠近,最后叹了一口气扬长而去。

      ……

      等两人一精灵走出礼品一条街,苏磐才稍微放缓步伐,木木从口袋里钻出,“摇头晃脑”小声道:“果然是不懂装懂的冤大头,就这么被我忽悠过去了。嘿嘿,我还想做长久生意,怎么会主动去做违法乱纪的事,可惜啊,今天没这份运气来,没人给我‘抬门槛’,自己“抬”还是差了火候咯……”

      它在说什么?

      谢明息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它是在说他们走后摊主的反应!

      他有点不敢看苏磐的表情,师兄这样的人,知道自己被摆了一道,指不定火气就上来了!可鬼市有规矩,打了眼怨不得别人,再大的火气也只能自己忍着。

      没想到没听见师兄发火,反而听见他轻笑了一声:“就那点手腕眼力,哪轮得到他来‘钓’贫道。”

      语中隐约可闻自得之感,心情极好,多了几分难以形容的“人气”。

      谢明息心中仍然疑惑,半张着嘴,开合了好几下后才有点磕绊地问道:“可是师兄,你买的是观音像……”道门弟子买佛像,这像话吗!

      而且以自己拙劣的眼力来看,铜钱与这尊观音像也没什么值得称道之处——玉非好玉,雕工虽有几分巧思,将白玉上那一抹青绿雕成了杨柳枝,器形整体还算和谐优美,但仅限于此,本身质地、净度十分一般。一万五不是不值,雕工要占大头。

      至于那些铜钱,就更没什么说头了,从收藏角度来说绝对称不上贵重。

      “不识货啊。”苏磐摇头,“我要这菩萨像有何用?这是给道行的!”

      他心情不错,解释道:“那摊主说话,真假参半,想让我来当这个冤大头,可他自己眼力不行,反而让我捡了便宜……我自己可都没想到!你以为那些铜钱值什么钱?都是拿来练手的消耗品。只有这尊玉观音,雕工好不好都在其次,重点是它久经供奉,沾染香火,有些妙用,正好拿去还道行那串佛珠的人情。”

      “等等、师兄你等等,我理一下关系。”谢明息有点晕,“你们刚才交涉,到底有多少是真话?”

      苏磐笑得有点邪:“贫道不打诳语,说的全是真话,那位施主嘛……说的是自以为的真话。”

      谢明息彻底傻眼,仔细一回想,好在真是这样,师兄每一句话都没下过判断,只是引诱摊主自己脑补!比如不妥当,什么是不妥当?来路不清是一种“不妥当”,如果闹鬼也是一种“不妥当”,反正全看摊主自己的脑补。只要摊主心里有鬼,师兄怎么说都对!

      至于摊主在这些弯弯绕绕下又是什么想法,那不得而知,反正看他那好像亏大发了的样子,谢明息只能想到一句话:两个人都是演技帝!

      而且师兄你现在不像是正经道士,像话只说一半的神棍!

      当然这话他只敢在心里想想,万不敢说出来。

      “他心里有鬼,才主动要给贫道送些搭头,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出身……”苏磐眯着眼,“古钱之类,确实造了假,上面的泥是他自己蹭上去的。”

      “那师兄你还买?还是师兄你本来就看中的是佛像,单纯想还道行师傅的人情啊。”谢明息嘟囔着,这人情还得未免太麻烦了一点。

      “非也,非也。”苏磐随手把玩着字迹模糊的古钱币,眉目含笑,“我只说泥土是蹭的,什么时候说过它们全是假货了?师弟不可断章取义。”

      钱是真的,但泥土是蹭来的,摊主以为是造假的……这来历也很值得玩味啊。

      “反正也不是什么太贵重的东西……”苏磐喟叹一声,“效果差了一点,不过能用,也无所谓了。”

      谢明息都糊涂了,师兄很明显知道效果最强的是什么嘛,为什么要买次一等的?

      “有时候真不知道该不该说你不开窍,你啊!”苏磐失笑,“五帝钱,为何能驱邪避厄?因其盛世气运!”

      铸造流通在盛世的五帝钱,其上凝结的是每一个身处盛世的百姓的精气神,处在鼎盛时期的王朝的气韵,那种强烈的自信蓬勃之气,如果没有这些,五帝钱毫无意义。“崭新”的陪葬品不进入流通,也许收藏价值不错,但在玄学意义上就是废物!流通越久越频繁,凝结盛世气韵越多的才越好。

      “你告诉我,从古至今,哪朝最为鼎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这……”

      谢明息恍然,福至心灵:“不在古时,而在今朝!”

      “善!”

      为什么本朝货币不能用……因为破坏RMB违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神棍与滑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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