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罗纪事》春少十八弯

49、四十九

　　绫罗已然认命地闭上了眼睛，隔着眼皮都能看见那刀子寒寒的银光一闪。
　　也罢，自己的人生就此走到尽头。
　　只愿金必正与虹影与纪罗可以幸福美满。
　　只愿自己的父母可以安度晚年。
　　只愿自己的江湖旧友可以继续行侠仗义。
　　只愿……
　　只愿自己的好友林愈清，可以顺利度过难关，之后好好地治理襄城。

　　绫罗在电光火石之际许下了好多心愿，好似要把这一辈子未完的心事都一一诉尽。
　　只是这一瞬间未免太长了吧！绫罗咬着牙等待刀落下的一刻，却只让脖颈受了凉风久久，忽然听见郑老四一声呵斥，

　　“什么人！鬼鬼祟祟地躲在芦苇丛中？”

　　绫罗一惊，莫非有变数？
　　她蓦地睁开双眼，见岸边早已枯萎的芦苇丛中，当真应了郑老四的呵斥，窜出来四个汉子。郑老四也是一吓，暂也顾不上斩杀绫罗，跳上岸边与四海堂的伙伴们站在一起。随即对着来者恭敬道，

　　“四位好汉有礼了！我和几个兄弟于此地处置一些本门派的私事儿，若不巧这儿是各位的宝地，弄脏了，我给大伙儿赔不是就是。还请行个方便。”

　　说完，郑老四从怀里掏出几个碎银子，抛给汉子。
　　汉子接过银子，却始终你瞧我，我瞧你，彼此皱紧了眉头。
　　其中一个答道，

　　“你们是哪门哪派的？这里是我们温家寨的地盘儿，怎容许你们在这里随便杀人？要杀也去别的地儿杀。走开走开。”

　　郑老四瞧那人说完，却还是把银子放进自己的口袋里，知道遇到了无赖。于是对伙伴使了个眼色，伙伴就从旁拾起个麻袋儿。郑老四笑了笑，

　　“是是是，这就带着人走。”

　　眼见着郑老四一伙儿就要套着绫罗走，绫罗大急，心知这是自己的最后机会。
　　那四个汉子说自己是温家寨的人？

　　绫罗心念一动，连忙动用浑身的力气，朝着四个汉子喊道，

　　“各位可是温家寨的人？那你们可非得救救我了！我是金门镖局的三夫人，江湖人称绫罗女侠！我夫家的金门镖局，与温家寨常年交好！前些年，你们寨主温义虎被妻子雷娇所杀，雷娇还瞒天过海控制了温家寨，这事你们可知？正是我和我的夫君揭穿了雷娇的诡计，让温大当家沉冤得雪……”

　　绫罗还想说，被跃上船头的郑老四一脚踢在嘴上，顿时满口鲜血，整个人滚到一边，吃痛不已。

　　郑老四赶紧道，“不过疯婆娘一个。是我们门派的家务事，就不劳烦各位大侠了。我们这就走。”

　　可那四个汉子却互换了下神色。一个隐隐起了架势，沉沉道，

　　“她是你们门派的人？你们是什么门派？”

　　郑老四沉着脸不答，四海堂的人也都悄悄起了架势。

　　那汉子继续道，“怪不得我瞧着那船上的女子有些脸熟，若她真是与我们温家寨交好的金门镖局三夫人，怎么能随便让你们带走？人，你们放下，你们自己走便是！”

　　郑老四冷冷一笑，“小兄弟，那我就老老实实告诉你们，她的确是绫罗女侠。但是你们想领这个女人回山寨里邀功，可是要搭上性命的。”

　　话刚落音，四海堂的人与温家寨的人便同时出手。刀光剑影化成一片，彼此缠斗不息。
　　但船舷边喘息不已的绫罗看得很清楚，不论是出手的速度还是力度，四海堂的人都要厉害得多。眼见着温家寨的人纷纷都吃了几刀，竟有人立刻就讨起饶来。但郑老四好似听不到似的，一刀就插进了对方的心口。

　　温家寨的人大惊，明白自己惹了不该招惹的人。于是更加落力地打斗，此刻却是为了保命了。

　　绫罗的心沉了沉，预计不需一炷香的时间，这群乌合之众都会死在四海堂的人手里。

　　若是坐以待毙，下一个被刀子插进心口的就是自己！

　　绫罗狠狠心，拼尽全力调动自己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她趁着四海堂的人忙于缠斗，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身体，一点一点地靠近船的边沿。

　　眼睛所见，是正处急流的河水翻滚不已。隐隐约约见河里深深浅浅，礁石蔓延，甚是恐怖。
　　但，绫罗根本没得选。

　　在郑老四杀死了最后一个温家寨汉子之时，绫罗咬着牙，翻滚身体，把自己坠入了滚滚向前的河水。刚一入水就觉得身不由己，脑子猛地好似磕上了礁石。一阵晕眩。
　　最后所见是大急的郑老四的脸一闪而过，随即，绫罗就不省人事了。

　　…………

　　晕晕乎乎地醒过来，好似恍若隔世，甚至不知自己是生还是死。
　　绫罗瞪着茅草的天花板好一阵子，才尝试着起身，四肢顿时一顿酸痛，痛得她轻呼起来。这才知道，自己应该还活着。

　　手手脚脚上有不少瘀伤，怕是跌落河流被礁石所撞伤的。但瘀伤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草药味，绫罗抬眼望着自己身处的这间茅草房子，自己应该是幸运地被人所救了吧。

　　恰好有人撩了布帘进来，那妇人见绫罗起了身，惊呼道，

　　“啊呀，这位姑娘，你醒了？”

　　绫罗见她粗衣厚袄，寻常农妇模样，就笑道，“我醒了。是你救了我？”

　　“我媳妇去河边洗衣，见你被搁浅在河岸上。才叫了人帮手抬你到村里。”

　　绫罗感激地一拜，身子一弯居然吐出一口黑血，把农妇也吓个够呛。
　　她赶紧扶着绫罗又躺下，问道，

　　“瞧你应该是顺着河一路被冲下来的吧，身上不少皮肉伤，能治的，我们都用土家药帮你治了。可村里的大夫说，瞧你面色青黑，似乎不仅仅是外伤。身体里头似乎还有伤。这就不敢乱给你治了。”

　　绫罗点点头。
　　想起自己受的毒掌只是暂时靠腥草的药力草草压制下，眼下没得喝药，又被郑老四不知下了什么迷药，体内的毒和药乱成一团，又受外伤，乱上加乱。

　　又出声询问，“这里是哪里？”

　　“卫家村。”

　　“卫家村……”绫罗寻思着，似乎听说过，但村子太小，以前走镖时也只是匆匆路过，“这里是否离卫城很近？”

　　“是咯！去卫城的话，坐牛车就半天的路程。姑娘你是要去哪里，又怎么会落进河里的？”

　　绫罗想了想，回答道，“本来是坐船想回家乡襄城，半路遇了劫匪，我只好跳进河里保命。”

　　“劫匪？”农妇一惊，“这一带最大的山头是温家寨，现在的当家人还是很体恤乡民的，怎么无端端就冒出了劫匪？”

　　“兴许，是我不小心露了财吧。”绫罗为难地笑了笑。却听见帘子外有人招呼道，

　　“吴妈，出来收东西咯。你上次拜托我捎的年货到了。”

　　那农妇就笑了，正想出去接应，绫罗一把抓住了她，神色一慌地问，

　　“年货？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农妇一愣，答道，“置办年货，自然就是快过年的时候了呀。”

　　“我昏迷了多久？离除夕还有多久？”绫罗大急地问。

　　“算来，你在村里昏迷了也有一阵儿了，多怕你醒不了。今儿个离除夕夜还有七天。”农妇见她神色变青，安慰道，

　　“姑娘，瞧你这么心急，也是赶着回家乡过年吧。这里离襄城不远，你休息休息，雇个马车，两三天就到襄城了。放心。”

　　绫罗只得点点头，心头的不安一点点弥漫上来。

　　……

　　只剩下七天的时间，哪里容得绫罗再做休息？
　　当天夜里，绫罗就着众乡民的热情吃过了晚饭，就提了告辞的意愿，打算启程往襄城而去。

　　乡民就问她打算如何动身？要她现在的身子骨，靠双腿怕是困难重重，若是雇个车倒是好，只是要花费些银子。绫罗已经劳烦各位照顾多时，哪里还有脸要求乡民给自己出盘缠？当下就摸了摸身上，见衣服上还挂着一些稍稍值钱的小挂饰，还是当初从金家带出来的。就解了下来，送给乡民，

　　“小小意思不成敬意。雇车的事儿，还是不劳烦各位操心了。只求各位能把绫罗载到卫城，绫罗到了卫城，自然能找到帮得上手的亲朋好友。”

　　“这好说。”虽是小小的点缀物，但对村妇吴妈来说，也很是稀奇。吴妈的儿子就自告奋勇道，

　　“明天我载一些稻谷去卫城换年货，绫罗姑娘不嫌弃的话，就坐我的牛车进城。”

　　绫罗感激地点点头。
　　她心里打着盘算，进了卫城，若是能遇到金门镖局的镖车就最好。若是遇不到，就干脆找温家寨的人帮忙。自从雷娇的事情平息后，温家寨新选的当家人是温义虎的远亲，温将。他为了弥补过失，不仅与金门镖局重修旧好，也放下过海口，若镖局有什么困难尽可以找他帮忙。

　　想他，不会对金门镖局的三夫人见死不救的吧！

　　绫罗心里将计划想了又想，自觉得万无一失。当天夜里睡下了，虽五脏六腑无一幸免地火烧一般灼痛，但她的心里却暖暖的。

　　劫后余生。
　　她从郑老四的刀口下劫后余生，是不是暗示着，她和金必正的关系，也可以劫后余生呢？
　　绫罗隐隐期待。
　　可现实，却一如既往地残酷着。

　　……

　　隔天一大早，绫罗就坐着吴家儿子的牛车，一路颠簸地进了卫城。
　　车上摆满了稻谷和干玉米，绫罗靠着货物蜷缩在一堆稻草之上，只觉得被牛车震得五脏六腑都在沸腾。

　　那驾牛车的小伙子却没察觉，心情很好地哼着山歌，还与绫罗闲聊，

　　“姑娘的亲朋好友住在卫城哪一块？我放你在卫城的哪一块下车好？”

　　绫罗想了想，说，“你放我在吟翠楼附近的街口下车就好。”

　　“吟翠楼？”乡下小伙子一愣，有些不好意思道，“那里，可没住着什么正经人家啊。附近一片儿街不是窑子，就是酒家。出出入入的不是窑姐儿，就是脂粉客。当真要在那里放你下车？”

　　“恩。”绫罗点点头。

　　“那……那你自己小心。”小伙子觉得多问无益，只好心再多提一句，“那儿挺乱的。温家寨的人常常会流连在那附近。他们现在的当家虽然是个好人，可毕竟是江湖帮派，你一个弱女子还是要小心。”

　　“我知道。”绫罗笑了笑，她找的就是温家寨的人。

　　车子一路颠簸进了卫城。
　　小伙子先是送货收获，等清空了货物，就赶着牛车到了吟翠楼附近。
　　那儿附近已经显出一派贵气，出入都是红顶大轿，让小伙子都羞于把牛车往前赶路。绫罗也体恤，这就下了车，切切地谢过小伙子，转身就想往吟翠楼走。

　　也不知是不是她走运，街对面的酒馆里就正好有几个会家子的汉子在买酒，衣衫上绣着个“温”字。
　　绫罗大喜，她正想上前，却忽然看见了什么，硬生生转了脚步，把自己藏在了小巷的阴影里。
　　也不知是不是她不走运，酒馆里，一群温家寨人的附近还站着一个人。
　　一个绫罗熟悉的人。

　　是郑老四正虎视眈眈地站在附近。眼神锐利地一圈圈扫视着来来往往的路人。

　　绫罗把身子往阴影里藏了又藏，心一点点沉下去。
　　她居然估不到，四海堂的人怎么会如此轻易就放过她？四海堂从冯老侠的手里接了保护她回襄城的镖，若是半路遇到居心叵测的人，劫镖杀人，绫罗女侠死于贼人，那姑且还能算是个圆满的故事。但四海堂想杀绫罗女侠而不果，被她逃出生天，那四海堂以后还怎么立足江湖？

　　那郑老四定是听了绫罗的话，知道绫罗与温家寨有渊源，而卫城又是回襄城的必经之路。在不知绫罗死活的情况下，只好多派人在卫城盯梢，以防绫罗向温家寨求救。若是绫罗在这里被他们又一次擒住，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绫罗躲在巷子里，把来龙去脉想得清清楚楚。
　　只觉得自己的处境艰难，见那郑老四在外，与好几个路人互通眼色，凡是有温家寨人的地方就定有四海堂的人看守。让绫罗竟找不到一丝机会。

　　怎么办？

　　绫罗慌成一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还是先离开吟翠楼附近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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