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三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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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之后。
已经渐渐入了晚秋，天气越发寒了。窗外老树的叶子一片片落下，焦黄焦黄地衬在一片昏暗的天地之中，每一片都好似一个哭尽了魂魄的精灵。
林愈清发愣地瞧着，也不知自己怎么会想到这样的比喻。
蓦地听见有人蹑手蹑脚地推门走进了书房，随即林愈清觉得自己的肩头一沉，一暖。他于是回过头，笑容盈盈道，
“夫人，还不睡吗？”
戴依依从他背后探出脑袋，也跟着微笑，又整了整方才披在林愈清肩头的衣服，说，
“相公你还不是没睡吗？都这么晚了，宁可伴着公文，也不肯伴着我和之桥。”
林愈清握了握她柔软的手，叹息道，“我也知夜深了，但公文紧急。你与之桥先睡了吧，之桥还小，正在长身体。”
“我做娘的怎会不知？早早就按着他睡下了！只是最近他迷恋你给他的那些书籍，多晚了都要霸着看。”
戴依依摇了摇头，有些责怪地瞧着林愈清，“且那些书，都是些江湖上的乱糟糟的故事集子，之桥还小，以后是要走读书这条路的！相公的这些书，我可真怕教坏了他！”
林愈清哑然失笑，“哪里是我给他的，分明是他在我书房里翻到，自己偷偷藏去看的！等我知道了，他都已经看了好几本了！”
戴依依就又说，“相公你也是的，都三十多的人了，还是个知府老爷呢！怎么也看这些杂书？还特地收在书房，神神秘秘的！”
林愈清瞧她娇嗔的模样甚是可爱，就拉她到怀里坐着，循循善诱道，
“依依，你莫瞧不起那些江湖上的人事。你要知道，你丈夫的命，当初就是被一个江湖女子给救的。”
“咦？”戴依依吃惊，仰高了脑袋问道，“相公，此话当真？”
林愈清点点头。
“可你从未向我提起过啊！”戴依依皱眉道。
“这不就和你提起了吗。”林愈清搂了搂她，声音淡了淡，说，“当年我曾经遭逢劫难，是一个江湖女子救助了我……啊不，其实当时，她还不算是个江湖人，只是一个很向往江湖的深闺小姐。”
“深闺小姐？那位救了你的小姐，一定生得很漂亮吧！”戴依依斜眼笑着。
“漂亮？”林愈清歪头想了想，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若是什么才子佳人的小说，那小姐一定要是漂亮又温良的。可惜了，那位小姐，顶多算清秀吧。容貌倒不算太出众。”
“清秀？”戴依依抿嘴一笑，又说，“那么，那位清秀的小姐救了你之后，你可有感恩戴德，恨不得与她双宿双栖以示报答？”
“没有……”林愈清忽然僵了僵，随即苦苦一笑，说，“我，却出言讽刺了她……”
“咦？”戴依依皱眉，林愈清却转眼间换了种神色，幽幽地说，“夜深了，你先去睡吧。你若是再磨着我，我的公文看到天亮都看不完呢！”
戴依依听了，便乖巧地下了地，推门出了书房。
林愈清听着门被重新掩上的‘吱呀’一声，心蓦地空了空。
他不知为何变得坐立难安，于是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朗朗的明月，眼神眯了眯，对着远远的虚空说，
“还好吧……”
绫罗，不知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
若说消息，也不是半分都没有。只是从探子的嘴里客观又冷冰冰地说出来，林愈清始终觉得，那些都不是自己想知道的。
自从绫罗劫走了那封密函，追着江一鹤而去之后，林愈清一边慌忙为自己想好后招，一边又格外关心淮阳山一段的动向。也动用了人脉，偷偷派了探子去，不惜血本地打听事态的发展。
那一日，探子来报。
说绫罗女侠离开襄城之后，一路风尘仆仆直奔淮阳山脚下的淮阳村。中途因不熟悉路线而耽搁了一两天，比江一鹤晚到了一些时日。而当她达到了淮阳村之后，很快与聚集在那里的百余个江湖人汇合，据说众人都很诧异她的到来，却也纷纷表示欢迎，气氛十分愉悦融洽。
可当欢乐的气氛还没消散殆尽，当夜他们尚在举杯畅饮，江一鹤还自夸说绫罗女侠肯再出山是他邀请有功，可隔日一早，绫罗女侠便剑指江一鹤，厉声斥责江一鹤是外族红毛贼埋下的内应！还振振有词，说是她在半路上她巧遇了一小撮潜入中土的红毛贼，亲耳听见他们说了，已收买了江一鹤，进攻的行动不会出差错。
这件指控，罪名何其严重。
江一鹤当场就白了脸，扯破了喉咙不顾颜面地为自己争辩。原本这事儿只是绫罗女侠的一家之言，只有她自己说听见罢了。可当时不知为何，以静尘师太为首的一群名门正派首领纷纷毫无保留地相信了绫罗女侠的证词，对江一鹤咄咄逼人，甚至出手相逼，使得情势骤然变得一边倒。江一鹤在遭到众人重重围攻之下，终于失了常态，与众侠士撕破脸面，大打出手，招招致命。他原本想一剑刺死绫罗女侠泄愤，却因之前受过伤，气急之下扯动了旧伤口，导致一攻未成，最后反遭静尘师太一掌，就此丧命。
林愈清捧着一杯暖茶，静静地听完了。
他思索了许久，随即问探子，
“绫罗女侠有无受伤？”
“没有。静尘师太为她挡了剑，带伤出掌，所以静尘师太倒是需要休养了。”
林愈清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探子就接着说，
“可是奇怪的是，江一鹤死了之后，连那群江湖人的作战方针也变了。听闻之前，他们是准备应战红毛贼的，所以在淮阳村做下多处机关，也研究了淮阳山一段的地势，似是有所筹谋。可自从江一鹤被杀，他们竟改了策略为撤退，好说歹说地劝服了淮阳村民带着重要的种子先行逃离，躲起来。江湖人也没有再继续设置机关战壕，而是忙着帮村民搬走刚刚收获的粮食。可惜，终究还有一些来不及藏起来的粮食，甚至有些田地还没来得及收割。
不过也幸好。
初八这一日，红毛贼于凌晨时分竟然从淮阳山的一处地下道鱼贯而出。那里原本有地下河流，不能通行，所以朝廷根本没有派兵在此。现在却不知怎么水都干涸了，成了地下通道。而来的红毛贼数量颇多，是正规军，远非那一二百人的江湖乌合之众可以抵挡。亏得那些江湖人早早也都躲了起来，伺机窥视，始终没有动手。倒是红毛贼进了村，见村庄里空无一人，甚是惊恐，还料是进攻计划泄密，更猜测对手一早就设有圈套。之后他们又无意触发了几处机关，更是惊恐连连，甚是疑心。于是在村庄抢掠一番，把能抢的都抢了，把田地和房屋都放火烧得干净，就撤退回去了。“
林愈清半闭着眼，许久，又问，
“庆王爷的军队呢？”
“庆王爷的军队是初八的黄昏时分到的。红毛贼前脚走，他们后脚就到了。倒是有帮着江湖人一起收拾残局。”
“来得可真是时候。”林愈清冷冷一笑，又说，“那……那现在呢，红毛贼也退了，庆王爷的军队也赶到了，那些江湖人可有纷纷散了去？”
“没有。”探子摇了摇头，“大部分江湖人依旧聚集在淮阳村里。因红毛贼对村庄破坏得太严重，他们便留下来为村民收拾残局，重建房屋，规整田地。有些甚至去了邻近的城里募款募粮，否则，这些淮阳村民怕是过不了这个冬天了。庆王爷的军队也留了部分帮忙，王爷也发话说会派人勘察地势，驻兵在地下河流附近。”
“王爷倒是很会做人情。”林愈清思索了下，让探子先下去。随即他对着虚空轻声唤道，
“一五一十，你们出来。”
只见两个随从从暗处静悄悄地走了出来。林愈清闭上眼，问，
“黑风寨的事情，筹备得如何了？”
一五答，“预备上缴去京城的税收银两，昨日已偷偷地全数嫁祸给了黑风寨。现在已名正言顺，可以出兵围剿。”
林愈清点了点头。
他的确很不喜欢黑风寨，对欧阳风的身份也始终耿耿于怀。但他从未料到，自己竟会用如此卑鄙的手段刻意栽赃，只为了有个理由去剿灭黑风寨，只为了给自己脱罪。
这么做，让林愈清郁结难舒。虽知计划顺利进行，但他还是烦闷地挥了挥手，
“你们也退下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随从点点头。一十又禀报道，“大人，一切都已准备妥当，明天便出兵杀上黑风寨，定会取得欧阳风的人头。后日大人便可出发去梁京城，对庆王爷有所交代。”
林愈清淡淡地答应了一声，两个随从便隐没在黑暗中。
……
江一鹤忽然被杀，江湖人忽然改变了作战策略，这一切庆王爷当然会有所察觉。
绫罗抛给众人的理由，是江一鹤勾结红毛贼，所以杀之后快。绫罗编造这个理由，一方面是为了能名正言顺地诛杀江一鹤，另一方面自然是为了隐瞒内情，保护林愈清。可这个理由纵然全天下都信了，庆王爷是绝不会相信的，因为他才是江一鹤真正勾结的人。
于是仔细想想，计划失败，必然是有人知晓了内情。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周绫罗，而周绫罗是从襄城出发的，江一鹤也曾经逗留襄城密会林愈清，那么消息的泄密地就极有可能是襄城。
从绫罗劫走密函开始，林愈清就知道自己脱不了干系。果真就在前几日，他收到了庆王爷写给自己的密信，信中言之切切，赞他管理襄城有方，是难得的好臣子，所以王爷想与他相约一见，畅谈国家大事。
“畅谈什么国家大事！”那时的林愈清捏着密信，手都在发抖，“不过是怀疑我走漏风声，拉我去试探问话罢了！”
林愈清明白，山高皇帝远。此去梁京城会见庆王爷，话一说错，事一做错，甚至一个神态不对，都可能弄得自己只剩副躯壳回襄城。他自然会怕，怕得心惊肉跳。思前想后，唯有把走漏风声的罪名嫁祸给欧阳风，自己若是提着欧阳风的人头去见王爷，才算是有点说辞，才算是表了忠心。
怪，只怪欧阳风自己倒霉，谁叫那封密函是先落在他手里的？
否则，林愈清还不知该如何过这个难关。
……
作者有话说第38章 三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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