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罗纪事》春少十八弯

20、二十

　　姚平儿失踪了。
　　镖局上上下下居然都着急，但最急的，急得全然不再掩饰的是火麒麟。

　　他甚至对金必正说话都粗声粗气了，埋怨他派经验尚浅的平儿去护人，又吵着要去找李夫人再问问，兴许还有线索。

　　“该问的都问了，李夫人是林知府的客人，我们怎么能一再打扰？”金必正和他讲道理。

　　火麒麟就更火了，“姚平儿是去护她才会失踪的！问几句话怎么了？”

　　金必正只得说，“你别急，现在天色黑上山太危险，等天一亮兄弟们就会上山找人。如果只是出了点意外，一个晚上还是能扛住的！”

　　“可她毕竟是女子！”火麒麟哼哼一句。之后就握着兵器，呆呆地坐在镖局门口，一点一点看着天际泛起了亮色，就赶紧把兄弟们统统叫了起来，出发去山上寻人。

　　金门镖局的兄弟于是去了大半，金必正也亲自跟着上山了。绫罗本来也想跟去，但金必正说她累了，脸色泛青，强留她在家休息。绫罗没再坚持，她的确觉得累了，踉踉跄跄地回了房间，沾了枕头就睡着了。只觉得这两天发生的事情都在眼前乱转。姚平儿和她去保护李夫人，李夫人怕被黑风寨的混混骚扰，还想请镖头护她，那一日，李夫人却又亲自打赏黑风寨的混混，厚厚一包银子……

　　绫罗睡得昏天黑地，她多想一觉醒来，跑到镖局里，就瞧见姚平儿平平安安地在那儿。
　　于是她醒了，见天色已经黄昏。她兴冲冲地跑去镖局，却见满院子都是疲惫不堪的镖师，火麒麟冷着脸，金必正无奈地和他说些什么。

　　那些人里，没有姚平儿。

　　金必正见她来了，说，“我们一清早就上山找了，角角落落都寻了，一点痕迹都没有。”

　　绫罗顿时觉得心里空落落得可怕，见火麒麟捏着兵器，都青筋暴起地说，“今天找不到，明天再找！”

　　金必正点点头，“也该报告下官府，让官府留心下。”

　　绫罗忽然插嘴道，“黑风寨呢？有去黑风寨找过吗？”

　　金必正皱眉，“绫罗，你怀疑黑风寨？”

　　“老爷，难道你没怀疑过吗？”绫罗急道，“黑风寨的人曾经收下过李夫人的打赏，好多银子！指不定是他们又遇到平儿，劫持了，还以为能榨更多钱！”

　　金必正沉默了，他不是没有想到过是黑风寨的人绑了平儿，只是他不愿意这么想。黑风寨近几年势力越来越大，欧阳风素来自认为对下属管教严格，若没有证据就贸贸然去指证，欧阳风发起脾气来可是六亲不认的。

　　可眼下，似乎只有这条线索了。
　　眼见着火麒麟听了绫罗的话，骤然跃起，怒道，“三夫人说得对！不管怎么说，该去黑风寨问个明白！”

　　金必正大惊，以火麒麟现在的状态，非和欧阳风吵得天翻地覆。他赶紧说，

　　“绫罗说得对，所以由我去问！我是金门镖局的大当家，我托欧阳风查一查他的手下，他应该会给我这个薄面！火麒麟你累了，今晚先回家休息去。”

　　“不，当家，我和你一起去找欧阳风。”火麒麟大声说。

　　“不用，我自己去！你若是明天一早还想上山去找姚平儿，今晚就要好好睡一觉！”金必正的神色严肃，火麒麟争辩不过，也只得点了点头，不情不愿地提着兵器，摇摇晃晃地回家去了。

　　火麒麟走后，金必正让众人都散了先去休息，等天亮了再集合。绫罗陪着他先回到金家换了套衣服，又洗了洗满面的汗，坐下歇一歇。绫罗见金必正又换上了鞋，吩咐下人备马，就赶紧问道，

　　“现在就去找欧阳风？”

　　金必正点点头，“我总有不好的预感，能做的还是早些去做吧。现在也不算太晚，我这就去黑风寨。”

　　“我陪你。”

　　“不用。”金必正说，“我还是觉得不妥，你去火麒麟那儿看着，别让他一冲动也跑去黑风寨，会坏我的事。”

　　绫罗听了，觉得还是金必正想得周到。于是她和金必正一起出门，金必正骑马往城外的黑风寨去了，她则往火麒麟的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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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麒麟住得离镖局不远。绫罗到了他家门口，遥遥见里面有灯火，松了一口气。
　　却还是不放心，想了想，终究上前敲了敲门。等了好久，等来的却是一个老仆。绫罗隐隐又不安了，说，

　　“我是金门镖局的人，火麒麟在吗？”

　　那仆人摇了摇头，“他出去了。”

　　“出去了？”绫罗大惊，难道被金必正料中了？她赶紧又问，“知道火麒麟去哪里了吗？”

　　“他没提……不过，他今天回来过，见门口用刀子订了张字条，他看了那字条，又慌慌张张地走了，还是特地骑马去的，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那张字条还在吗？”

　　老仆听了，在角角落落里翻了一会儿，找到了交给绫罗，“他丢在门口，我差点就扔了。”

　　绫罗赶紧一把夺过，展开，上面写着，

　　“若想保姚平儿无事，丑时，孤身上断情瀑崖边。若发现有人随行，姚平儿小命难保。”

　　绫罗瞧了，顿时大惊失色。赶紧又跑回金门镖局，此刻镖局里的人都散去了，绫罗怕赶不及丑时，只得自己牵了匹马，往后山策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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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绫罗一路催赶，马匹飞快出了城郊，可上了山路就慢了些，急得绫罗就快咬破嘴唇。
　　好不容易到了断情瀑附近，马匹上不去了，绫罗赶紧丢下马一路跑上去。沿途还瞧见另一匹马，看来火麒麟已经到了一会儿了。

　　她一路跑得气喘吁吁，却是在快到断情瀑时，刻意放轻了脚步，控制了气息，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挪上去。绫罗是怕自己打草惊蛇。一路上山的途中，她已然明白了许多，她和火麒麟的对手应该没有武功，可那份狠毒的心，却让绫罗不寒而栗。

　　对方摆明了，是想要引火麒麟一个人上断情瀑。
　　而懂的利用姚平儿去引火麒麟上钩，或者说是知道火麒麟对姚平儿有意的人，除了镖局的几个，就只有她了！
　　且，李夫人的丫头也说了，最初李夫人是想请镖头来护她的！
　　而火麒麟升上镖头，就是因为当初在断情瀑救下了被歹人挟持的李夫人！

　　这么多巧合摆在眼前，绫罗懊恼自己怎么这么笨，没提放这个人面兽心的女人！
　　想来，根本是李夫人自己断了风筝线，借口引开了自己！平儿被留下护她，根本是羊入虎口。她甚至刻意打赏黑风寨的混混，混淆金必正寻人的方向！

　　周绫罗，你怎么这么笨！
　　绫罗一步步靠近断情瀑，后悔得几乎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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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绫罗挪到了离断情瀑还有几十米时，就听见一声一声砸东西的声音越发清晰，还有火麒麟强忍痛楚的闷声。
　　绫罗先躲在石头后面瞧清楚了，月光下，断情瀑边，面目狰狞的李夫人正用石块儿一下一下砸着火麒麟的腿！火麒麟倒在地上，却不知为何只是咬牙忍耐，没有反抗。

　　眼见着李夫人砸得恶毒，绫罗隐隐瞧见火麒麟的右腿满是鲜血，怕是骨头都被打断了。她刚想窜出去救人，却听火麒麟喘着粗气道，

　　“我的腿，你想砸就砸。我的命，想要也可以拿去。现在你该告诉我，姚平儿在哪里了吧。”

　　绫罗一听，知道内有隐情，于是忍耐着依旧躲着。却见李夫人的眉目拧成一团，恶狠狠地笑道，

　　“火麒麟，好一个痴情种子。我利用姚平儿引你出来，只是匆忙之间下的决定，却没想到你对那丫头真的如此有情！”

　　“少说废话！姚平儿在哪里？”

　　“我还没砸够呢，怎么能告诉你？等我确定你的腿是断了，再也不能好好走路时，我就告诉你。”李夫人嘻嘻笑着，又是一下狠狠砸去。

　　绫罗的心里一动，不能好好走路，瘸子。绫罗顿时明白了。

　　却也已经晚了。
　　只听见李夫人厉声说，“让我好好砸断你的腿，就像你十年前砸断他的腿一样！我告诉你，十年之前，根本不是他击晕了我又劫持我！是我自愿开了窗户，跟他走的！什么嫁去京城就是一辈子荣华富贵，我呸！我根本不稀罕！我只想和他安安生生地过一辈子，为何爹和娘就是不明白？”李夫人说着，声音带了哭腔，

　　“总算他对我不离不弃，一路跟着我的花轿，在那一夜更是要我和他私奔……什么都不管了，去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告诉你，不是他劫持我，是我自愿跟他跑的！谁要你多管闲事？谁要你一路追上山，追上断情瀑？

　　这断情瀑，真的能让人挥断情丝吗？

　　他见你快追上来，知道你武功高强，知道事情无可挽回，竟为了保住我的名誉而击晕了我！自己担下了贼人的身份！我不甘心啊，我就这么被他打晕了，其实我很想告诉他，我才不在乎名誉，我甚至可以和他一起跳下瀑布，一起死……

　　我醒来之后，依旧被逼着上花轿。你还记得我当时问你，那个歹人如何了？
　　你告诉我，你很骄傲地告诉我，说你打断了他的腿！见他还反抗，就干脆丢他下了断情瀑！

　　那一刻，我死的心都有了。或者说是我的心死了，嫁去京城的只有我的行尸走肉。

　　可，终究天怜我们。当我嫁去京城过得郁郁寡欢，半年之后，他来了……他居然来了……拖着一条被打断的腿，他居然大难不死，一路拖着断腿来京城找我了……

　　这十年来，我过得很幸福。
　　不是因为财大气粗的丈夫，不是因为锦衣玉食的生活，而是因为我身边有他。我留他在我身边做仆人，日日夜夜，他照顾我，我照顾他。

　　可即使这么幸福，我依旧觉得不满足！每当看见他的断腿，每当阴天下雨他因为当年被你丢下断情瀑，落下了病根而咳得满嘴是血，我就会忍不住地诅咒你！

　　火麒麟！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名字！

　　火麒麟！

　　我永远会记得当年的你是如何骄傲地告诉我，说你打断了他的腿还丢他下了断情瀑！
　　我永远会记得你是踩着我和他的幸福当上了镖头！

　　现在，他死了。
　　陪了我十年，终究还是先我而去了。

　　所以现在，轮到你了！
　　你当年对他做过的事，我要你自己也一一去尝试……”

　　李夫人说着，丢开了石头。她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珠，蓦地一笑，笑得暗处的绫罗心惊肉跳。
　　火麒麟的腿断了，疼得此刻再也说不出话来，却还哼哼着，隐隐发着‘平儿’的音。

　　李夫人于是一边拖着他的身体往断情瀑，一边笑着俯身在他耳边低语着。见火麒麟的神色蓦地空洞了，甚至忘记了挣扎。李夫人于是又用力把他的身子往断情瀑边推，绫罗赶紧冲了上去，情急之下一掌排向她！

　　李夫人错愕之下，又受了绫罗的掌力，松开了火麒麟，身子摇摇欲坠就快掉下瀑布！
　　绫罗大惊，赶紧又伸手去抓，总算抓住了她的指尖。绫罗只觉得手上沉得发痛，又赶紧发力，想拉她上来！却不料李夫人的身子在崖下晃了晃，却凄凄地说，

　　“放手吧……你放手，让我下去陪他……他陪了我十年，该轮到我了……”

　　绫罗不肯，拼命使劲儿。但李夫人已经颓然地闭上了眼，手上一松。
　　绫罗终究抓不动了，眼睁睁地瞧着李夫人一点一点脱开自己的手，蓦地一下子消失在茫茫水雾中。

　　她留给绫罗最后的表情，是一张宁静的脸，微微挂着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