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罗纪事》春少十八弯

11、十一

　　纪罗领着绫罗去了襄城最出名的福满楼。进了包房，纪罗熟门熟路地叫了几味茶点，笑脸道，

　　“姐姐，尝尝这里的莲花糕，最出名的。”

　　绫罗就举筷吃了几口，“很香。”

　　纪罗笑道，“老爷和永岁都很喜欢的，有时我会买一些带回家，永岁放学回来有得吃，不知道有多开心。”

　　绫罗就感怀说，“纪罗你真的长大了，以前总是顾着自己打扮，缠着叫我夸你。现在有了永岁，做妈妈就是不一样。”

　　“是啊，姐姐……”纪罗捧着茶杯喝一口，“纪罗长大了，不再是从前住只顾着自己打扮开心的纪罗，也不再是哭着被人推进花轿，新婚之夜还想过要自我了断的纪罗了。”

　　绫罗说不出话来。纪罗倒是很享受她诧异的模样，说，

　　“有些话，我原本以为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说出口。比如当年我有多么恨你，多么希望你就这么死在江湖上，被山贼砍成七八段，每一段都丢进深山里喂野兽……坐在花轿上，一边哭一边诅咒你……坐在新婚的床上，一边哭一边诅咒你……明明必正没有正室夫人，却始终只给我一个二夫人的名分，所以每次听镖局的人喊我二夫人，我就一边笑一边诅咒你……甚至……”纪罗忽然苦笑了声，说，

　　“甚至每一次路过桂生的铺子，每次去宋家首饰铺订购首饰，或者只是在街上看见他，我都会诅咒你，不停地不停地诅咒你……”

　　“纪罗……”绫罗的心酸成一片，写满了悔恨。

　　但纪罗不管不顾地继续说，“当年，爹娘都知道我青睐桂生，在没有人看得起宋桂生的年代，只有我觉得他是顶好的。你刚离家出走那会儿，娘亲天天都在哭，我还安慰娘亲，说她失去了女儿绫罗，失去了女婿必正，可她还有女儿纪罗，还有女婿桂生。那时候爹娘心软，我磨着磨着，差点他们就同意了……”

　　纪罗说着，停了下来，终究在嘴里塞了一口莲花糕，含糊地说，“最后，不就是什么都没了吗……”

　　“纪罗，对不起……”绫罗的心里滚烫滚烫的，可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说的。

　　但纪罗挥了挥手，“算了……好在，我有永岁了。永岁对金家来说是长子，对我周纪罗来说，更是生命的全部……姐姐你也放心吧，有了永岁以后，我很少诅咒你了。而且我也明白，诅咒什么的，无论多诚心都是没用的……十二年了，你还不是过得好好的？成了绫罗女侠，实现了梦想。回来之后，居然还是嫁给了青梅竹马的男人……那个男人，居然还是爱你……”

　　纪罗深深叹一口气，说，“有些事情，有些命数，怕是天注定的……瞧，光顾着说，茶都凉了……我还约了几位夫人打牌，姐姐，我先走了……”

　　纪罗似是说不下去，唐突地起身走了。
　　这一席隔了十二年的姐妹话，绫罗几乎没说什么。因为她明白，自己说什么都罪无可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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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纪罗所说的话，绫罗心里早就明白。只是真的由她亲口说一遍，做姐姐仍然难受得好似被刀子割。

　　她郁郁地回到金家，回到房里，瞧着挂在墙壁上的宝剑。
　　她忽的就想起那个在泸州城的夜晚，想起十二年前的林愈清，若不是当年他对自己说的那句话，或者当年自己没有拿着馒头去破庙里周济灾民……
　　算了，不想了。绫罗摇摇头。
　　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多‘若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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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月之后，苏知府调职去了京城，林愈清新官上任，摆宴招待襄城的重要人物。

　　那天，金必正决定带着苏虹影去。一方面体恤绫罗不爱应酬官场人，一方面虹影本就是官家出身。于是虹影开心极了，花了很多心思，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地陪着金必正到了林知府的府上，岂料林愈清一见了，就笑着问，

　　“咦，这位是？怎么金大当家今日没带着绫罗女侠吗？”

　　金必正一听，倒是开心地哈哈大笑。虹影是个极有涵养的女子，但那一刻脸色却有些落寞。

　　从林知府的宴会上回来，金必正的心情很好。虹影因为丈夫开心，也显得兴致很好，一路和必正说说笑笑地回到金家，已经很晚很晚了。

　　有几个丫环还没睡，特意给金老爷和大夫人等门。

　　虹影就说，“老爷早些休息吧，明天还得忙呢。”

　　金必正点点头。丫环翠儿就赶紧说，“二夫人和三夫人都已经睡了。”

　　岂料金必正却说，“绫罗睡得一向不深。”说完就往三夫人的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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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绫罗的确睡得不深，江湖习惯。
　　以前，往往有人靠近，她就会本能地拔剑。而今，为了金必正老是忙到半夜三更才进房，她刻意地把剑挂得远了些，也努力克制自己的坏习惯。

　　于是这一夜，她只是惊醒，直起身子瞧着推门进来的金必正。隔了半秒才松口气地说，

　　“老爷，是你。”

　　金必正很满意地点点头，“总算不砍我了。”

　　“老爷从宴会回来了？”绫罗清醒了一会儿，皱了眉低声说，“我和纪罗都睡下了，老爷今晚何不留在大姐房里？”

　　“想你睡得不深，就想来和你说说林愈清的事。他到底欠你多大的人情？今天我顺着酒意和他谈镖局的事情，谈得很顺利。我明白，不是给我面子，是给你面子。”

　　“哦……”绫罗应了一声，瞧他心情这么好，还是没和他继续说虹影的事情。

　　想来，苏虹影虽然一直大度，但终究是女人。绫罗想以后有机会，是应该让金必正明白，要多多照顾纪罗和虹影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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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次去了林知府的宴会，打通了官府的关节之后，才隔几个月，官府就给了一单大生意给金门镖局。

　　金必正和绫罗说了，这单生意和宋家首饰铺子有关。
　　宋桂生的手艺一传十，十传百，这次一位梁京城的贵人送来了家传美玉给宋桂生加工，他辅以许多贵重宝石终于做成了一套首饰。因为成品实在太过贵重，那位贵人又是当今最得势的庆王爷的姻亲，所以连官府都很关注首饰的运送，但又不方便直接出动官兵护送回梁京，于是林愈清便把这个差事交给了金门镖局。

　　绫罗说，“镖银有多少？”

　　金必正回答，“林愈清给我们这个镖，风险虽是有，但利润也很大。庆王爷的姻亲，出手自然不会寒酸。”

　　绫罗却说，“出手阔绰，有时也未必是好事。”

　　金必正就笑了，说，“你说得对！其实那位贵人仗着是庆王爷姻亲，在梁京早就榨了不少民脂民膏。别说百姓不满，庆王爷也有微词，发话说检点一些，别给他找麻烦。可这次打造首饰，那贵人忍不住，还是动用了不少见不得光的钱。所以哪怕这次的镖失了，官府也不好直接出面干涉。换句话说，东西太值钱，官府不明管，就有很多亡命之徒会起贼心……”

　　绫罗有些忧心，“风险挺大的。还是要接？”

　　金必正说，“可若是成功了，不禁是镖银多，且有机会结识到庆王爷的人脉。绫罗，这是机会。我已经决定接镖了，也会亲自压镖。绫罗，你也跟着一起去。”

　　绫罗点点头，“我正有此意。”

　　金必正却笑着说，“其实，提议让我带着你一起去的，是林愈清大人。”

　　“他？”绫罗心下一动。

　　“恩，去梁京路途遥远。且金门镖局去梁京的次数很少，与沿途山寨关系一般。从前虽给过买路费，但毕竟过了有一阵子了。唯恐对方会刁难。”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一带的山寨，叫温家寨。林愈清告诉我，说上次和你交谈得知，你认识温家寨的寨主温义虎，和他的夫人。”

　　“啊……”绫罗顿时想起来了。她曾经因为一场误会，一路杀上温家寨去救人，最后却是见证了寨主的婚礼和夫妻情深。可这事儿，他林愈清是怎么知道的？

　　绫罗慌了下，却笑着说，“林大人倒还记得。的确，我和温寨主夫妻有过一些交情。兴许会卖我情面的。”

　　金必正很满意，说，“那么五天后就出镖，这几日你先休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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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出发的前一日，绫罗去周家的古玩店里看望周老爷。
　　远远地就听见周老爷殷勤的招呼声，绫罗还以为是哪位贵客，进去了，一惊。
　　在柜面上欣赏象牙雕件的，正是林愈清知府。

　　林大人转身瞧见了绫罗，礼貌地招呼，“三奶奶，好久不见。”

　　绫罗愣了下，才笑道，“林大人，好雅兴。”

　　“这店里好东西颇多，林某人看得要眼花了……”说着，林愈清转向周老爷，“刚才是不是说，还有另一件极品的鸡血石雕件？”

　　“有有有……”周老爷赶紧钻进内堂去取了。

　　林愈清的眼睛瞧着象牙，又忽的柔声说，“明天就要启程了，万事小心。”

　　绫罗就说，“还要多谢林大人给金门镖局机会。”说完，又想起来，“林大人……你是怎么知道我和温家寨的交情？”

　　“官府并不是端着架子高高在上的，也养着很多江湖探子。想知道的，自然就会知道。”林愈清仔细瞧着雕件的细节，“何况，我对女侠的事情素来很有兴趣。”

　　绫罗还想说什么，周老爷却从内堂捧着鸡血石雕件小心翼翼地出来了。
　　绫罗见爹和林大人就着雕件聊了起来，便拱手告辞，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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