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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阴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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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林时初是在争吵声中醒来的。
“你是不是非得把他打死才甘心!”
是刘云霞的声音。
“以前你喝点儿酒就爱动手,我也没说什么,近两年越来越没分寸,去年你打伤了他,程彻肩膀骨裂养了好些天你都忘了吗?这回好不容易回趟家你还要打,你就不怕真把他打坏了,不担心他再也不认你这个爹!”
肩膀骨裂。
这么严重。
林时初抱着被子,忍不住蹙了下眉,昨天听刘云霞说这件事的时候,她以为顶多是程建军酒后失态,失手打了他一巴掌。
正遇上青春期的少年赌气不回家,也是常有的事。
昨天熄火的哑炮,这会儿又重新点燃。
“那不是我一个人的孩子程建军!你要再这样,咱们就离婚!”
刘云霞声音越来越大,外头程建军把碗一摔,眼瞅着又要发火,“还越说越离谱,怎么还扯上离婚了?!跟我结婚这么多年,我动过你一下吗?!”
刘云霞声音是大,但已然见了哭腔,“我看不得你这么打他不行吗,我是他妈,我说什么也要护着他。”
“我一会儿去麻将馆,上去看看不就行了,谁家孩子不是这么过来的,换成我就打不得了。”程建军粗声粗气扬着眉,丝毫没觉得自己有错,“我是他老子,他就不能少说两句?”
“也就是个小子,生得皮实,要是个姑娘早被你打坏了。”刘云霞抹了眼泪,桌上程建军还没吃完的早饭,被她收掉倒进了垃圾桶,“反正就这么一个,打坏了你老程家绝后,你自己看着办。”
家暴。
林时初最讨厌这两个字,连带着对程建军也尊敬不起来。
她能做出的反抗大概就是,在房间里磨蹭一会儿,直到等程建军走了才出门。
刘云霞正收拾着餐桌,桌面上只剩一碗豆浆,几根油条,见林时初出来又伸手摸了下碗,“豆浆凉了,外面早点摊儿还开着,你下去看看喜欢什么买点也行。”
林时初客客气气道,“好,麻烦刘姨了。”
“不麻烦,早上做饭顺手的事儿。”刘云霞把那碗凉了的豆浆放冰箱,“今天镇上庙会赶集,我去买点东西,你要是吃了饭无聊,也能去转转,就麻将馆对面那条路沿着走就能看见。”
林时初点头,“好。”
尧山镇不比城市,四面环山,唯一的好处就是夏天也不会太热,气候舒服。
林时初简单洗漱完出门买早点,小摊上葱油饼豆腐脑红糖枣糕,物价实惠,整个摊儿上就没有五块以上的东西,她随便挑了两样,一转头,电线杆子上贴着一张崭新的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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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时初默默别开了眼。
“一共六块。”老板娘打包递过来,“哎,你是谁家的姑娘啊,看你眼生。”
林时初接过袋子,用手机付钱,“我爸叫林聪。”
老板娘笑着回头跟人喊话,“林聪家的,林聪他姑娘都长这么大了。”
乡镇好像有一种独特的关系网,只要报一个人名就能快速串上关系,不过林时初不太清楚这种约定俗成是怎么达成的,她在城市住了这么多年,连邻居叫什么都不知道。
“你爸也回来了?”老板娘热心,多给她塞两个芝麻球,重新装了袋,“天热不好放,要是坏了白糟蹋,你拿回去尝尝。”
林时初说了谢谢,指了指后面那片筒子楼,“我住程建军,程叔叔家。”
老板娘一听就皱了眉,“他家那小子可浑得很,你没事可千万别招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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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军麻将馆。
程彻这一晚上睡觉翻身醒了好几次,最后实在烦得不行,半夜去客厅抽屉里翻了瓶跌打损伤的药摸黑一通喷,完事直接就近睡在了沙发上。
直到上午九点多,有人敲门。
他这会儿没睡饱,全然装死不想动弹。
随后听到钥匙插进门锁,两圈转动,听这动静就知道不会是大刘他们,除了程建军没别人。
家暴男的事后清醒,这是踩着点儿献殷勤来了。
程建军体格大,脚步声也沉,进门没多远就见程彻睡在沙发上,他走过去,清了清嗓子,故意发出点声音,“你那肩膀,没事吧。”
程彻醒着,但不吭声,明显的不想搭理。
程建军见怪不怪,自从程彻上初中开始,他们父子俩就已经很久没好好说句话了。
他知道自己酒性不好,但每次一喝就控制不住,就连昨天动手,还是早晨听刘云霞说昨晚上又一脚踹程彻肩膀上了,具体是左边还是右边,他醒了根本不记得。
程建军原地站了一会儿,除了能闻到屋子里有股跌打损伤的药味儿,别的也看不出什么。
程彻胳膊盖在脸上,态度了然,不管程建军说什么他都不会回应。
程建军拿他也是没辙,最终走时在桌上放了一叠钱,“要是疼的厉害别忍着,上医院瞧瞧。”
又过了得有两三分钟,程建军才走,房门关上发出“咔哒”一声。
等屋里彻底清净下来,程彻却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了。
他坐起来,觉得嗓子有些干,像昨晚在沙漠里走了一晚上。
程彻伸手捞起桌上剩的半杯凉水,大口灌进去,又拿起程建军留下的那叠钱粗略点了点,两千整。
“换锁多少钱。”
“看你想要什么锁,最便宜的十五。”
小六开锁店,黄毛在店里拿工具仔细修着某把锁上换下来的配件,空闲时把嘴里叼的半截烟拿下来弹两下,也不讲究,直接弹地上拿鞋底一搓。
程彻把那两千块钱一分不少放在了柜台上,“要贵的。”
黄毛笑笑,漏出稚气未脱的虎牙,“我这里头最贵的密码锁,带指纹的,咱这关系一千八给你,一年以内坏了包换。”
程彻说,“现在能装吗。”
“能啊,装哪儿。”
“麻将馆儿,二楼。”
上门换个锁,黄毛已经算是熟手,三十分钟后大功告成,等程彻输入密码录上指纹,黄毛掂着工具箱进了门,在他屋里顺道歇会儿,“你这门都不值五百,怎么想着换把这个锁,最近镇上又遭贼了吗,没听说啊。”
年纪比他还大的红漆木门,忽然换把锃光瓦亮的智能锁,那画面像屎盆子镶金边,分外不和谐。
程彻关上门进去,毫不遮掩,“防程建军。”
程建军有这儿的钥匙,平时想进就进,程彻特烦他这一点,自己都从家搬到麻将馆儿了,就是图个清净,他也不想经常跟程建军碰上面,相互呛两句保不齐就要吵起来。
“你爸要是知道你用早上他刚给的这两千块钱,转头就去换把好锁专门用来防着他,估计又得折腾两天。”黄毛知道程建军那脾气,不过没觉得稀奇,尧山镇的男人出了名的能喝,喝点儿马尿就回家打老婆孩子,可算是把男人威风耍尽了,往后跟人说起来还以此为荣,这种人在身边不算少数。
就算自己家没遇上,邻居或者亲戚家的男人,也总有耳闻。
别的不说,镇上喝酒喝死的,光去年就有四个。
“你那肩膀没事儿吧,我刚刚换锁就瞧见了。”黄毛开了罐可乐,眼神朝那边扬了下,“昨天你回去,你爸又喝酒了。”
程彻刚没注意领口歪了些,锁骨边漏出一片青紫,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晚上喷了药的缘故,这会儿颜色深的发黑,看着特惨不忍睹。
“没事儿。”程彻往里拢了下领子,避重就轻。
黄毛喝了两口可乐,忽然想起镇上最近多了一号人,嘴角扬起来,带着嬉皮笑脸的探究,“你家新来那个妹妹我昨天看见了,跟你妈去南街买菜,人长得挺漂亮的, 就没说为什么来这儿?”
“不清楚。”程彻去冰箱拿了瓶冰水,不耐皱了皱眉,“别瞎打听。”
黄毛其实是黑头发,叫这名字是小名,镇上人起名字都挺随便的,黄毛老爸黄小六,户口本儿上正经就这仨字儿,黄毛比他们大两岁,念完职高就没读书了,直接去了家里的开锁铺。
可能是身上社会气息太重,尽管跟他们成天混在一起,程彻也偶尔听不惯他说话。
黄毛抻了抻眉,“成,不打听就不打听,她一看就是那种正经人家的姑娘,也压根儿瞧不上咱们这种人。”
程彻灌了口可乐,清甜汽水在味蕾炸开,他闲散靠向沙发,挑唇一笑,“咱们是什么人。”
“上不了台面的人呗。”黄毛耸了下肩,无所顾忌地笑了两声,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算不上妄自菲薄,反而是过于写实。
像他们这种,在阴沟里摸爬滚打,横冲直撞又垂死挣扎的人。
确实拿不上台面。
红色易拉罐瓶身冒着水汽,少年冷白指尖一下一下漫无目的地摩挲,“大刘呢。”
“台球厅。”
程彻默了一瞬,猜了个七七八八,“他又去干那个了?”
“害,为了赚钱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