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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三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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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春去秋来。
院里枝繁叶茂的柿子树上,几颗饱满的柿子缀在其中,垂了下来。
对着它的一扇窗户悄悄合上了。
“呕……咳咳……”
薛冬青坐在轮椅上,侧弯着身体,捂着嘴把声音压倒了最低。
又咳了几声后,他皱着眉,抽了几张纸巾擦干净了自己的手掌心和嘴角,端起热水缓缓抿了几口。
窗外传来脚步声,他把水杯一放,拿起了桌上的书,随手翻了几页。
没有敲门声,来的人直接推开了门。
“你现在连门都不敲了?”
薛冬青书一放,皱眉看向邱决明苍白的脸上,只有双唇带了润红。
“我忘了。”邱决明在屋里看了一圈,起身去柜子里翻出了一条毯子,朝他走了过去,“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好。”
“没有咳嗽也没有吐?”
“没有。”
毛毯落在了薛冬青肩上,他的眉心跳了跳。
“手伸出来我看看。”
薛冬青手抬了一半,就被邱决明抓到了手里,粗糙温热的指腹在他手腕上轻轻摩挲几下,搭在了他的脉上,“手这么凉,下次穿厚些。”
“怎么样了?”
邱决明松了手,笑了笑,“没有,什么都没有。”
“都学了一年多了还把不出来吗。”薛冬青抬了眼去看他,嘴角扬了扬,眼却是平的。
“我这人笨,学起东西来也慢。”邱决明挑着眉,张嘴就来,“带你出去转转?”
“你不用去帮忙吗?”
“最近搬走的人多,来看病的人就少了。”
他们出了门,迎面刚好撞上了附近的孙大叔,他双手背在身后,看见邱决明后脚步快了许多,直直朝着他走过来,“你们这是要出门啊。”
邱决明就回他一句是啊,说完推着轮椅拐了个小弯,想绕过孙大叔,“我们先走了,您忙您的。”
“诶,不着急走。”孙大叔一把抓住了他,“我之前跟你说的,让你跟我女儿见个面的事情,你想得怎么样了?”
“我还没有那个想法,就不耽误您女儿了。”
“你都二十好几了,现在还不想成家那要等到什么时候,等你老了,想要找个媳妇可就不容易了。”孙大叔瞪了眼,“还是说你就那么看不上我女儿?”
“怎么会,当然不是了!”邱决明笑着摆了摆手,“我是真没那个想法,才不想耽误您女儿。”
“诶,人总是要成家结婚的,你早晚也会有这样的想法的,你就先跟我女儿见个面,再慢慢发展也是可以的嘛。”
薛冬青低了头,拢了拢身上有些下滑的毛毯,“是啊,你就去见一面,说不定就看对眼了。”
“你要是想要骂我就直说,不用拐着弯骂我。我是王八还是绿豆,一下就能和别人看对眼了。”邱决明脸上没了笑,只是看着坐在轮椅上的人,“你最近净琢磨着怎么让我难受了吧。”
他抬了头,眼里装着火,“叔,我跟您直说吧,我真没那个想法,我早就有想要过一辈子的人了,人您也认识……”
“邱决明!”薛冬青猛地转身抓住了邱决明的手臂,肩上的毛毯随着他的动作也掉在了地上。
“不喊那么大声我也听见了。”邱决明弯腰捡起毛毯,拍掉了上面的灰尘,顶着薛冬青的视线,又重新披到了他肩上,“身体这么差,就要注意点,回头要是感冒了,有你好受的。”
“……”
孙大叔听楞了,来回看了他们好几眼,邱决明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叔,对不住啊,我是真没这个想法,谢谢您这么看得起我,还想把您女儿介绍给我,是我配不上她。”
“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您忙您的啊。”
他推着默不作声的薛冬青快步走远。
路边的树,都黄了叶子。
风一吹,就都飘了下来,缓缓落在他们身上,薛冬青张开手掌,一片落叶正好进了他的手掌。
邱决明替他拂掉了身上的叶子,“这会儿怎么不说话了,刚刚不是很能说吗。”
“我还能说什么。”
“说些好听的。”
“我不会说好听话。”薛冬青合掌,叶子就碎在了手心里,再张开,很快就被风吹走了,“只会说些不中听的实话,你要听吗。”
“那你还是别说了,省得我听了一肚子火,回头就给你的药里下黄连。”
“小心眼。”
“对,我就是小心眼,我现在还想着你刚刚说的话,越想越一肚子火。”
薛冬青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微动,双唇翕动,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你啊你,真是一句好听话都不愿意说给我听。”邱决明无奈地说,“我明明应该生气的,多看你两眼又生不起来了。”
“你倒是很会说好听话。”薛冬青哼笑了一声。
“那你喜欢吗,要是喜欢,我再多说几句给你听。”
“我听不习惯。”
“多听听就习惯了。”
“你是不要脸了,我还要。”
“行行行,你说什么都行。”
“这样你也高兴?”
“高兴啊,怎么不高兴。”邱决明低了身,下巴抵在了薛冬青的头上,“跟你在一起,干什么我都高兴。”
一句话的时间,他就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薛冬青怔了怔,阖了眼,叫自己什么都看见,叫谁也看不见。
秋风卷起落叶,在空中打着旋。
一年也快到了头。
临近年关,小雪成了大雪,一天到晚没个停的时候。
和着风,雾一样遮天蔽日。
院里刚挂上的红灯笼,就被刮得断了线,在院里滚了几圈,进了雪堆里,被渐渐厚重的雪层覆没。
一身军大衣的邱决明提着保温瓶,迎着风雪,穿过院子,离走廊近了些,就能听见夹杂在风声里的咳声。
等他推开了门,那咳声又被人闷在了嗓子眼里,听着也不那么清楚了。
他关上门,在门口抖掉了身上的雪,一边跺着脚一边往手上哈着气,等身上暖和起来了,才提着保温瓶走到床边。
厚棉被下,薛冬青蜷缩在其中,半张脸都躲进了被子里,只有肩膀时不时颤动几下。
邱决明打开保温瓶,拿过桌上的碗,往里头倒了一碗梨糖水,“都跟你说天冷了,就不要在院子躺太久,你偏不听,现在知道难受了吧。”
薛冬青咳一声,眼角就冒了一滴泪,滑到枕头上,他眯了眯有些肿胀的双眼,声音干哑,“我……”
“嗓子难受就别说话了。”他坐在床边扶着薛冬青半坐起来,手下的身体散发着惊人的温度,“喝点,嗓子能好受些。”
碗口递到了薛冬青的嘴巴,他低下头,张开干裂的双唇抿了几口就偏开了头。
“就喝这么一点?”
薛冬青点头,邱决明皱了皱眉,又扶着他让他躺回去。
“喝不下去了就睡觉,睡着了就没那么难受了。”邱决明靠在床边,“我在这守着,你睡着了我再出去。”
眼泪糊住了双眼,薛冬青眨了眨眼睛,一张纸巾就在他双眼上轻轻按压了两下,把咸涩的眼泪都擦干了,他才昏昏沉沉地闭上了双眼。
清浅的呼吸声变得平稳,邱决明在床边看了他许久,才提着保温瓶出了门。
傍晚的时候闵朝生来了一趟,带了些补品来给薛冬青,结果被邱决明拦在了门口,“他还在睡,你就别进去了,东西先放我那。”
隔着门,什么也看不见,闵朝生还是多看了几眼,才被邱决明拉着去了他屋里。
一进门,他就问邱决明,“都快一个月了,怎么还没好。”
邱决明接过他手上的东西,背身搁在了桌边,“这两年他身体越来越差,不只是着凉感冒的原因。”
“……”
两个人一时都沉默了下来,谁都没有说话。
没来得及掸去的雪,在屋里慢慢化开,只剩下潮湿的冰冷。
闵朝生艰难地问,“……还能好吗?”
“能,怎么不能。”邱决明又说了一遍,“一定能好。”
“我那么费心地照顾他,给他熬药炖粥,他要是还好不起来,就是对不起我了。”
“你呢,除夕晚上要是有空,就过来一起吃饭。他要知道了一定高兴。”
闵朝生看了他一眼,低了头,把围巾拉到了鼻尖,一手推开了门,“我会腾出时间过来。”
“好,我送你出去。”
闵朝生说了不用,邱决明也硬是把人送到了门口,停在外面的车已经看不出原来的色了,闵朝生拍掉把手上的雪,通红的指尖拉开了车门,“你进去吧,别到时候你也病了,没人照顾他。”
车子很快消失在雪里,邱决明回去提着那些补品去了厨房。
没过多久,一点火光在雪里跳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