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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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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为了培训提高基层乡村的教师水平,从中央党政机关和地方机关中抽调年轻人,组团下乡支教。
中央讲师团,薛冬青也是其中一员。
九月十一日,他提着一个皮箱离开了家。
上了绿色的铁皮火车,车上是拥挤的人群,就连过道上都坐着几个穿着绿色外衣的男人,敞开的衣领里面都是一味的白色汗衫,被汗水浸湿,微微发黄,他们说着男人间的荤话,笑的放肆,让旁边的一个绑着麻花辫的小姑娘羞红了脸。
从北方到南边,坐在这辆火车上,也要花上至少一天的时间,薛冬青一边说着“不好意思,请让我过去。”一边从那些男人腾出的狭窄空间穿过。
还好上面的人还算体贴,给他买的是卧铺的车票,不然他也要同过道里的那些男人一样,坐在冰冷的铁皮上面,过上一天一夜了。
到了卧铺车厢,还是同样狭窄的过道,在窗边的位置是一溜儿没有靠背的椅子和只能放的下一本书那么宽的桌子,对面就是学校宿舍里常见的铁架子的上下床,前后上下用了木板隔开,但是正对着窗户的那一面却没有遮挡,做些什么事都能被别人看见。
薛冬青把黑色的皮箱塞进床底下,他的运气还算不错,这节车厢里还剩了一个下铺,上铺也没有人,对面是一个剥着烤地瓜皮的小姑娘。
九月已经进了秋天,今个儿又是阴天,虽然温度不是很低,风一吹却透着刺骨的冷。那小女孩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外面是绿色的外套,称得小姑娘皮肤像他家门口的茉莉花一样白。
小姑娘手里的地瓜已经剥开了一半,热气腾腾,仔细看还能看得见那地瓜被烤出来的糖分,焦褐色的,让薛冬青想起了父亲的朋友送给他们的一罐子上好的蜂蜜,那也是这个颜色。
从开着的窗户在吹进来一缕风,带着淡淡的甜香吹向薛冬青的鼻尖,像是一把钩子一样引得他不由得动了动鼻子去闻那个味道。
他坐在只铺了一层单薄的草席的床板上,屁股墩也被冷冰冰的木头夺去了几分温度,等过了一会儿以后才重新变得温热起来,他摘下自己头顶的帽子,一顶灰色的Homburg帽(洪堡帽),凹形的帽顶,上翻的帽缘,边沿处黑色的缎带,是一顶漂亮又优雅的帽子。
这是他的“友人”送给他的礼物。
“你父亲和母亲呢?”薛冬青问那个小女孩。
小女孩愣了一下,一直盯着自己手里地瓜的视线循着声音看向薛冬青,她停下剥皮的举动,嚼了两口嘴里香甜的地瓜,咽了下去,确保自己的嘴巴里没有任何异物后才开口,“他们去外面买东西了,很快就回来了。”
是个很有礼貌的女孩,她的父母把她教得很好,薛冬青看着她这么想着。
“那我可以问问你手上的地瓜是从哪里买的吗?”薛冬青笑了笑,他的长相是那种没有攻击性,温和又清淡的类型,笑起来的时候很容易讨得小孩子们的喜欢,“天气太冷了,如果我也能捧着一个热乎乎的地瓜在手里就好了。”
女孩指着窗户外边说,“就在外面,你喊一声他就过来了。”
薛冬青走过去,隔着桌子,从车窗伸出一个脑袋往外面看过去,就和女孩说的一样,外面有个穿着白色衣服的男人正推着白色的烤箱过来了。
那白色的烤箱像是一辆没有车座的三轮车,底下是两个黑色的大车轮,烤箱后面有着专门让人推着的把手,上面放着几个用白色袋子装起来的地瓜,走得近了,便能感受到它散发出来的惊人的热度。
男人推着车子应该已经走了一轮到底了,现在又推着车子往回走,薛冬青探出半个身子,向他招手,男人见到了很快就推着车子过来了。
“要几个?”男人喘着气问他。
“一个。”薛冬青说,“你给我挑个大一点的。”
“好嘞。”男人一听,拿了一个最大的烤地瓜伸长了手臂递给薛冬青,“这个地瓜又大又甜,看你长得好,我也不收你太多了,给我一毛五分就好了。”
薛冬青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叠纸币,底下的男人看着他手上的纸币看直了眼,暗暗道早知道就该多要一点了,面前这人一看就是个什么也不懂的有钱人家。
从纸币里找出一张皱巴巴的一毛还有一个五分的硬币,薛冬青给了男人后,就捧着地瓜回到了自己的床铺上,地瓜烤的火候很足,皮上裂了几条口子,正往外流着糖汁。
地瓜在薛冬青的两只手来回的交接着,等到那烫手的温度散去了一点,他才剥开了地瓜的皮,旁边的女孩看着他,说了一句,“他刚刚卖给别人不是这个价,你这个贵多了!”
薛冬青继续剥着地瓜的皮,笑着说了一句,“可能是我这个地瓜大了,人家就多收了一点钱。”
咬了一口,伴着香甜的味道,温热的感觉一路从自己的嗓子顺着咽喉滑倒了胃里,暖了他整个身子,薛冬青舒服的喟叹着。
“妮子!”女孩的母亲远远看着自己的女儿就喊了一声,告诉自己的女儿她回来了。
叫妮子的女孩收拾了桌上的残渣,朝着她的父母跑过去,一下子就没影了。
过了不久,在薛冬青消灭了手上的地瓜后,在火车启动前,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牛仔外套的青年人上了车,顶着一头凌乱的卷发,背上背着一把木吉他,匆匆忙忙走了过来。
他看了看四周,最后看向车厢里唯一一个空着的位置,就是薛冬青的上铺,笑着和薛冬青打了个招呼,“你好。”
薛冬青也对着他点点头,“你好。”
打完招呼,年轻人就踩着通道那边的梯子,上了床,男人的体重压的薛冬青的床也吱呀吱呀的响。
上去了以后,年轻人就躺倒在床铺上抱着自己的木吉他不说话了。
等到傍晚的时候,车窗外面的天空已经染上了漂亮的橙红色,夕阳的余晖像是海边的波浪一样在天际波澜起伏。
车厢里的人都三三两两的围在一起,不是大声说这话,就是拿着扑克在打牌,吵闹的很,在这里面,只有薛冬青和他上面的年轻人是安静的。
靠在车窗边,薛冬青从自己的黑色皮箱里翻出了自己最近很是喜爱的书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翻阅。
“有人要买盒饭吗!好吃又便宜!”
小贩的吆喝声由远到近,先出现的是一辆推车,推车里都是已经冷掉的盒饭,薛冬青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随后才是穿着白色工装的小贩出现在视线里,他的手里已经拽了一小把的钱票子,大大小小的面额都有,推车里的盒饭也只剩下了一小半,在没有条件选择的火车上,这样子的盒饭也卖的很好。
绿色的火车在轨道上行驶了快一整天,车上的人也都饥肠辘辘的,饶是没有胃口的薛冬青也买了一份来填饱空荡荡的肚子。
已经冷掉的米饭又干又硬,上面的白菜和五花肉泛着油腻的光,吃起来让薛冬青感觉自己是在啃一根涂了猪油的蜡烛。
吃了两口,薛冬青就吃不下去了,合上了盖子,打算就这么饿着肚子,等到火车停下来之后,再去车站里买点热腾腾的东西吃。
他环视一圈,没有地方可以放这个冷掉的烫手山芋,就索性先放在了地上。
“你不吃吗?”
薛冬青抬头,他的上铺抱着吉他盘腿坐在床上,正低着头看着底下的……盒饭。
薛冬青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他对自己这种浪费食物的行为感到羞愧,“已经凉掉了,我实在吃不习惯。”
卷发的年轻人静了一会儿,红着脸问他,“那能不能给我,我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
说着,他的肚子应景的响了一声,还挺大声,惹得对面床上的人都笑出了声。
“如果你不介意我已经吃过的话,当然可以。”薛冬青说,脸上也没有看轻或是嘲笑的表情,让年轻人心里好受了一些。
“那真是太谢谢你了!”年轻人接过薛冬青递给他的盒饭,把自己的木吉他小心翼翼的放在了一遍边,“我叫邓春康,你叫我康子吧,是个街上唱歌的,现在正在漫无目的的旅行中。”
所以才只带了一把木吉他坐火车啊,薛冬青了然,“薛冬青,是个教书的,现在正在去往不知名小乡村的路上。”
都这个时候了,薛冬青也不得不佩服自己,还有这样的心情模仿人家说些俏皮话。
邓春康打开盒饭盖子,拿着筷子狼吞虎咽的吃了两口,盒饭顿时没了三分之一,可见他是真的饿得厉害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么年轻的老师。”实际上,他就没见过几个老师,邓春康嚼着饭,鼓着一边腮帮子说话。
“还有比我更年轻的呢,这不算什么。”薛冬青低垂着眼说。
很快,邓春康就把盒饭消灭得干干净净,那样子让薛冬青不禁发问:“好吃吗?”
邓春康竖起大拇指,“香!我已经有两天没有吃过带油花的东西了。”
薛冬青摇头道:“惭愧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