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刃》羽千落

94、23 月神

　　——那个阿尔法，居然被……
　　方谢谢惊讶得张大了嘴忘了合上。他转动僵硬的脖子，环顾四周，却发现不知何时包围他们的灰色雾气已被扫清了大半，剩下的那些也逐渐有了退缩之势。树梢外围、夜空远端虽仍能看到层层叠叠的浊暗灰雾，压迫力却已大不如前。
　　创造这般奇迹的银色鬼火仍悬浮空中，幽幽明灭，宛如在雾重的夜晚朦胧摇曳的月光。
　　它驱散了阿尔法，却并没有继续追击的意思，反而开始朝中央聚拢，随着密度的增大而愈发明亮，渐渐地透出水银般的质感，在半空纵横流淌。
　　方谢谢的眼睛一点点睁大了。
　　鬼火的运动状似毫无规律，流转之间却逐分勾勒出一段段流畅而优美的弧度，一开始还看不出是什么，渐渐地却分明显露出人的轮廓，纤腰长发，衣裾纷飞，纷繁的变化令人看得移不开目光。
　　终于，那人的轮廓完全稳定，银色鬼火也渐渐转淡，像被吸纳进了那人的身体。
　　出现在方谢谢眼前的，是一名悬浮夜空中的女性。
　　她穿着简单的条纹T恤和牛仔短裤，外面披一件素白无垢的及膝斗篷，一头几乎与斗篷等长的栗金色卷发异常耀目，匀称的长腿在夜色中仿佛微微发着光。
　　叮铃。
　　伴着金属碰撞的清脆响动，她从半空坠落。双足触地的一瞬，她腰畔再度传来“叮铃”清音，原来那是一条锁链状的银色腰链，上面挂着四枚月型坠饰，中部分别刻有小篆字体——阴、晴、圆、缺。腰链与坠饰随着她的动作而相互轻碰，发出悦耳的声响。
　　方谢谢的注意力被那腰链吸引了一瞬，旋即又回到她的头上。
　　栗金色长卷发在暗夜中闪着亮光。
　　这幕景象，他竟不是初次得见。
　　“你……不是那时候大叔的朋友……吗？”他诧异地问。
　　一下子，师玄同似乎比他受到了更大的惊吓，回头难以置信地问：“你认识她？”
　　方谢谢愣愣地回答：“不仅认识，我还坐过她的车，住过她的家……”
　　那时候，他被星日马从商霜的车里救走，紧跟着就被拖上一辆早就等着载他们跑路的箱型车，司机据说是星日马早年的友人。后来好多天里，他和白狐、慎元更是借住在那位“友人”慷慨提供的住宅里。
　　方谢谢虽连那位“友人”的正脸都没见过，却清楚地记得，她有一头长得惊人的栗金色卷发。
　　那是决不会被错认的标志。
　　听到他说的话，面前披白斗篷的女性牵唇轻笑，清冽的嗓音振动空气——
　　“又见面了，方谢谢。看到你我就知道，星宿比我想的更擅长打造‘黑夜之刃’。”
　　说话间，她抬起头，一张明丽而英气的脸庞上，灿若明星的眸子望定了他。
　　方谢谢最初受到的冲击渐渐转为意外与感慨，慢慢地说：“倒更像是第一次见面……感觉过了好久啊，那时候一点都没想到你居然也是猎人，还这么厉害……”
　　白衣女一瞥师玄同，“这位未来的总统先生倒好像一眼就看穿了我的身份呢。”
　　“那当然，他都看到你的鬼火了！”方谢谢不服气地嚷嚷。
　　白衣女似笑非笑地望着师玄同，目光中有一分玩味，更有一分挑衅。师玄同也用一种面对救命恩人显得过于不敬的掂量视线盯着她，过了好半天才慢慢地吐出一口气，不甚情愿地缓声开口：
　　“九阴火，离合锁——你是月神。”
　　方谢谢的下巴立刻掉了下来，眼球似乎也有步上后尘的征兆。
　　——她，是，月，神？！
　　——那个曾经开车载我，借房子给我住，好像还和大叔关系很铁的神秘“友人”，居然就是传说中的月神？！
　　一瞬间，比起眼前的传奇人物，方谢谢倒对自己的引路者产生了更多的好奇。
　　——能把那个月神叫来给你开车，你到底是什么人啊大叔……
　　白衣女对着师玄同大方地一点头，“不愧是龙选中的人。这样一来，我也免了自我介绍的工夫。我听说混沌之谷内发生骚乱，急忙赶来，恰好碰上好戏……好了，闲话再说不迟，先解决眼前的事吧。”
　　说完，她转身走出两步，面对黢黑、无垠的森林深处，抬手打个招呼：“哟，阿尔法，咱们也好久不见了。”
　　方谢谢才刚把下巴装回去，闻声整个人一抖，差点咬到自己的手。
　　——她那个好像在和老朋友打招呼的口吻是怎么回事！传说中他们不是死对头吗！三分钟前不是还打了一场吗！
　　他正想着，忽听森林深处传出一种凄厉、阴森的呼啸，紧接着，一阵飓风刮出森林，吹得每个人都头发乱飘、险些跌倒，就连月神也不例外。
　　“噫，真恶心。”她顶着狂风抹一抹脸，嫌弃地望着指尖的一点水痕，“就算我刚揍了你，你也不用对我吐口水吧？老混蛋。”
　　……果然是死对头没错。
　　不知是不是阿尔法一口气上不来，风慢慢停了，月神也拢拢头发，睁开眼睛，脸上的戏谑之色渐渐消失。她望着森林正色道：“我知道，这一回我擅自闯进混沌之谷是违反了我们的约定。你一日不染指外界，我便一日不能进谷干涉你。这一点我对你道……”
　　“歉”字还没说出口，森林里又刮出一阵飓风，比前一次还凶猛，更有什么东西“啪嗒”一声撞在月神头上。
　　她匪夷所思地抬起手，从头发里拈出一条毒蜈蚣，额头爆出了青筋。
　　这一秒，方谢谢以为世纪大战又要开始了，谁知月神比他料想的更有涵养，只是丢掉蜈蚣，深呼吸两次，便对着森林继续说：“不过，我们也曾约定，进入混沌之谷的人类，只要没有威胁‘深渊’众的举动，你便不得对他们出手。刚才，我要是没有及时赶到，那边的三个人早成了你的盘中餐吧？”
　　这次，阿尔法不知是不是心虚，居然没做出什么反应。
　　月神续道：“Sin.研发局的研究我有所耳闻，你打的算盘我也知道。你期待能通过修兰笑的研究成果，将你各自拥有致命缺陷的两种‘存在态’合二为一。你一旦做成这件事，便再也没有任何弱点，甚至能够随心所欲地将世界规则玩弄于股掌之上。那样的未来，光是想想就令我不寒而栗。”
　　围绕着他们的森林在风中簌簌摇晃，犹如某个人傲慢自得的冷哼。
　　“但是——”
　　森林的摇晃一滞。
　　月神目不转睛地凝视森林中的黑暗，双眼灼灼有光，一字字森锐如刀锋。
　　“——我虽害怕那样的未来，却决不怕你。你有你的进化之路，我也有我的变强之道。你每进化一步，我也会变强一分。只要你仍存在于世一秒，我便一秒不停止磨砺自己。我是你永远的对手，无论何时，只要你敢踏出混沌之谷，我就敢击败你！”
　　凛然话音萦绕在寂夜中，久久不散。
　　方谢谢听得热血沸腾，望着月神背影的目光也逐渐透出尊敬。
　　——这就是……黑夜中的最利之刃啊！
　　忽一阵风起，月神腰上的“离合锁”发出阵阵清音，她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明白了吗？好孩子。”
　　说完，她好像解决了一切问题一样，转身朝方谢谢和师玄同招招手，“好了好了，我们赶紧出谷，这地方待太久对皮肤不好。”
　　方谢谢一愣，试探着问：“这样……就解决了？”
　　——还以为能围观世纪大战咧！
　　月神笑着说：“能用威胁……我是说谈判解决的事就不必动手啦。当然，谈判有用的前提是——动起手来我也不怕。”
　　方谢谢不可思议地望着她，渐渐地心中才涌起真实感，一下子惊喜交集地跳起来，答应：“好，稍等我一下！”说着他掉头就奔向端木。
　　月神却忽停下脚步，回望森林，挑眉道：“就算你继续在那里怨恨地瞪着我……”
　　话音未落，前所未有的飓风骤然掀起，方谢谢刚扶起端木就被风掀倒，耳中隐约听见后面传来“吧唧”一声恶心兮兮的异响。
　　风骤停。他扭头张望，看见月神呆立原地，脸上趴着一条又长又肥的鼻涕虫。
　　森林中忽然变得非常安静。
　　下一秒。
　　“……老混蛋我今天就让你知道‘死’字怎么写！”
　　鼻涕虫飞上半空，月神冲进森林。
　　端木缓缓滑出方谢谢呆滞中的手臂，脑袋很惨地撞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