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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尚角篇(三) ...

  •   我只走到矮山的半山腰,在没有远徵又没有繁琐事务的难得空闲里,还没来得及将难言愁绪整个拿出来瞅两眼,更遑论想清楚任何一点小事。

      “哥哥!”
      恍惚中似乎听见远徵唤我,应是距离太远,他的声音显得缥缈,和幻觉很像,可这不可能是幻觉。我一转身,便看见了远徵乐呵呵朝我奔来。

      分明是每天都相见,黏在一起的时间最少也有四五个时辰,可他总是不觉得腻味,一看到我就乐呵呵,仿佛每天都是久别重逢,要因了可以相见而欣喜万分。
      他的快乐有感染力,我的嘴角不免要轻轻弯起,也用欣喜来迎接他。

      他脚尖点地落在我面前,拦了我的去路,问道:“哥哥为何独自一人到此处?”
      我答:“随意走走罢了。”

      “为何不让我陪着?”
      “你在忙。”

      他略想了想,说:“我不忙,哥哥的事才是最重要的。”
      “可我现下无事,只不过是出来散步。”

      他依旧不肯放弃黏着我:“那我也要陪着哥哥,侍卫的能耐都不如我,我如何放心让他们守卫哥哥的安全?”
      “我已经痊愈,用不着你来护卫我。”我暗暗叹气,知道说了他也不会听,遂不说了,转而问他,“你如何知晓我在此处?”

      他一脸得意地说我绝对猜不到,没等我追问,旋即就告诉我:“城门边上一个小乞丐告诉我的。”
      我了然,玩笑道:“往后你在麓城中的眼线可是太多了。”

      “是呀,麓城里的所有大事小事都要逃不过我的双眼了。”他说着,很自然地牵过我的手,要和我继续往山上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主动牵手的人变成了他。
      过去我牵他的手,带他在宫门中各处行走,想让他别怕,告诉他被外敌入侵的惨事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他可以相信自己的家。
      如今他牵我的手,或许也是想让我别顾虑太多。

      可我不可能没有顾虑。
      我同他说:“不走了,回去吧。”

      他歪头凑到我面前端详我,问我:“哥哥是有事要与我说吗?”
      我搪塞道:“没有,诸事皆好,无须说。”

      他不相信:“哥哥分明就是想说什么。”
      “没有,你别这般啰嗦,小小年纪像个老妈子。”

      “因为哥哥很让人担心。”
      “你说反了吧,到底是谁让人担心啊?”
      ……

      院子里每天都很热闹,简直可以说是吵闹。
      远徵花了两天,找来了十个小乞丐,大多是被父母遗弃或父母已身亡的孤儿,还有三个禀赋不足身体孱弱的病恹恹的小孩,皆是贫苦人家的儿女,没钱看大夫吃药,只能由得他们病着,撑到何时是何时。
      他们都很愿意拜远徵为师,虽然他们不太懂得拜师学艺是怎么一回事。远徵也很愿意当他们的师父,兴高采烈办了个拜师宴,宅院被他打扮得红通通一片,我的眼睛被过度的红色刺痛大半天,看东西都有花影了。

      远徵瞧着他们都衣衫褴褛,特意给他们都做了一套新衣服,还带他们到城里的澡堂洗澡。小孩们排着队跟在远徵后面,远远看着,像鸭妈妈带着一队小鸭子去游泳,那场面煞是可爱。

      我们住的地方大,远徵便让几个无家可归的小孤儿一同住在一处小院子里,平日要么跟着他练武,要么帮下人们做做事,不会闲着,也不会没饭吃。
      后来远徵瞧他们大字不识,就请了一位先生来给他们上课,诗书不需要念得多纯熟,略通文墨看得懂武功秘籍即可。

      远徵对敌人心狠,对自己人却十分心软,就爱偏心护短。他这般热情周到,全然不是收了一群小徒弟,而是养了一群孩子。

      远徵为了他的徒弟们忙上忙下时,我几乎没有帮过他,诸事皆放手由得他去做。
      我的心依旧是乱的,我依旧理不清我的心绪,在一个混乱的境况中,我很难以寻常面貌应对远徵,我在他面前,不习惯戴冷淡理智的面具。

      我不由自主躲着远徵,不去院子里看他,不去药屋里寻他,只待在书房里和部下议事,无事可议就看看书练练字发发呆。而不得不与远徵对坐着吃饭的时刻,我也不太自在,所有饭菜都变得难以下咽,尤其是我本来就讨厌的带着血腥味的鸡鸭鱼。远徵缠着我,要与我讲述他一天下来都做了什么事,我只好硬着头皮听,偶尔给他一点回应逗逗他,让他高兴一下。

      不安的情绪也能够传染,远徵很快察觉到,并且同样不安起来。

      远徵困惑又急切地问了我好几遍:“哥哥有心事?哥哥在烦忧何事?我可与哥哥分忧。”
      我总是回答他:“没事。”

      他不肯信:“哥哥不要搪塞我,告诉我吧,我可以替哥哥做任何事。”
      “真的没事,”我对上他那不安的双眼,想自己似乎瞒得不够妥善,叹道,“再给我几天,我考虑好怎么同你说了自会告诉你。”

      远徵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憋着满腹疑惑和猜疑,静待我那尚未有着落的答案。

      某天我收到一封信,宫子羽写的,宫门的两个侍卫长途跋涉送过来的。
      宫子羽这个人真是永远学不会看事情发展动向,这种时候还傻乎乎地问我何时回宫门,我要是想回去早就回去了。

      但对宫子羽和长老们,我是应该有所交代的,毕竟我没办法做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我在江湖中筹划多时满手血腥,也是为了要让宫门在我有生之年可以获得安稳。

      我给宫子羽写了回信,告诉他好好守着宫门别随便发疯,让他好好听长老们的话别随便想些傻主意,我今年都没有时间回去,无锋虽处在劣势中,但尚未被连根拔起,点竹也尚未抓住,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办,忙得脚不沾地,不像他在宫门中那样清闲。

      墨迹还没干透,书房的门被远徵一把推开,声响挺大。
      远徵脸上有怒火,盯着我的眼神如同揪住了我偷吃的证据,颇为严厉。

      我将回信放到一边,佯装轻松地调侃:“都是当师父的人了,还如此毛毛躁躁,如何给那些孩子做表率?”
      他反手关上门,三两步走到书桌前,问责一般问我:“宫子羽给哥哥写信了?”

      “你怎会知道?”
      他气鼓鼓地说:“宫门的侍卫就杵在门外,我又不瞎。”

      闹脾气的远徵很可爱,我低头抿嘴笑了一下,此举不合时宜,让他更加生气了。
      他的语气里有痛楚,他恨声问我:“哥哥是想回宫门吗?哥哥要抛下我,回到宫门去吗?我们在此处的生活,你觉得不满意吗?你不想和我一起生活了吗?”

      此刻的他像一只小兽,满脸委屈,明知无力,但仍要龇牙咧嘴地发出稚嫩的怒吼,撑着一点气势,仿佛这么做就能如愿以偿。

      我残忍地想,如果我真的要回宫门,他又能怎么阻止我呢?杀了我?与我同归于尽?用毒药控制我?将我毒成一个任他摆布的傻子?
      他不会舍得对我做那样的事,他视我为最重要的人,宁愿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我。
      我分明是知道的。

      然而我的行为和我的心已经分离,我不肯同他言明我的挣扎和担忧,我只会躲着他,我心口不一地说着大话:“远徵,你不需要在意我是否陪着你,我不在你身边才是好的,你会拥有更大的自由,可以去享受更加快意的人生。”

      他更加生气,还慌张起来,仿若是认定了我要走。他撑着桌沿就翻身越过书桌,跳到我身边,双手攥着我的肩大声嚷道:“哥哥不可以回宫门!”
      “为何不可?宫门是我的家。”

      他一脸不可置信,连忙辩驳:“不是的,这里才是你的家,你和我一起住着的地方才是家。哥哥不想和我在一起了吗?为什么?”话问出口又要伤心,他委屈巴巴地红了眼圈,用可怜相来逼迫我心软。

      我忍着情绪劝他:“分离才是常态。你已经可以独立生活了,也已经对自己的未来做出了选择,要在江湖中闯荡,我也有我必须要担的责任,我们总不能一辈子都和过去一样老是黏在一起,既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就不要再和孤苦无依的孩童一般寻求庇护。”

      他很聪明,似乎在一瞬间意识到最关键的事——我和他之间的窗户纸是时候捅破了。

      他直起身,居高临下看着我,眼中闪烁着某种明媚的期盼,他很认真地对我说:“哥哥,我追寻的一直都是你,也只有你。你难道不可以追寻我吗?你不可以需要我吗?你需要我,我就绝对不会离开你,我们就不会分离。”

      远徵勇敢无畏,用一种高歌猛进的姿态去表达他的情感。
      如此耀眼的少年,我渴慕,也胆怯。

      他不是第一次跟我说这种话,但这是第一次在这种话之后问我要结果。

      可惜我不知道怎么给他满意的答复,我又往后退了一步:“每个人都会有各种各样的想法,这些想法凝聚成欲念。但是,远徵,欲念要有所节制,人生不可事事如意,只有学会接受不如意,才可潇洒而活。”

      他不讲道理地声称:“我不要潇洒,我不接受不如意,在这件事上,我一定要最好的结果,我们只能如意。”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尚角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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