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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少年如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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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生活比江羊想象中要更加丰富多彩一些,前十几年灰暗的人生仿佛在这几年重新鲜活起来,提醒他,十八岁的年轻人要更有朝气才行。
昨天班会刚刚被选上的班长侯哥自来熟地来寝室串门,其实是为了拉拢他的新室友——宋柏,这个看上去很不好惹的硬汉。自从初遇后,江羊一直不敢接近宋柏,就算宋柏主动搭话,也是小声附和两句,他胆子小,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他瑟缩。所以不如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剥离出去,杜绝一切不稳定因素。
“宋柏!宋柏!你就答应我嘛,外国语学院本来男生就少,更何况你这样的大帅哥,那必然是要来我们院篮球队的!”侯哥语重心长道,“队长点名要你,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也要来试试嘛——我们肯定是把你当主力选手培养……”
宋柏眉头一撇,打断了侯哥的输出:“我不擅长球类运动。”
“不擅长也可以慢慢练习嘛!或者你有什么擅长篮球的朋友也可以一起叫过来啊,人多力量大。”
“你去吗?”宋柏被吵的头晕,向江羊投来求助的目光。
可是他求助错了人,面前的这个人最是不善言辞。
“我……”
侯哥不允许到手的主力跑掉,瞬间将矛头转向了江羊:“江同学也可以来!就算不打球,也可以来当我们球队助理,可以免早操哦,心不心动!室友就要一起行动嘛,你俩都来,我们篮球队一定办的风风火火!”
最后商议的结果就是,江羊拎着一箩筐球服,和一脸煞气一米九的高个室友来到了篮球场。
刚刚开学的日子并不繁忙,课程不多,有许多空闲时间可以消磨。而对于江羊而言,除了林瑞歌之外,又多了一件要紧事,那就是帮院篮球队买早饭和送水。
他不敢迟到,骨子里养成的守时观念和不容错的精神让他成为了球队的贤内助。自他上任,球队再也没有人会拿错早饭,江羊会把豆沙包和肉包分的清清楚楚,再交给侯哥,就连队长都对他赞不绝口。每次被夸奖,江羊也只是红着脸笑笑。
在逼仄里待久了,来自外界零星半点的善意便显得尤其珍贵。
如果世界上的所有事都和把豆沙包和肉包分清楚一样简单就好了。江羊想着。
这一天,江羊按照往常的时间去送早餐,却被宋柏拎住了衣领。
宋柏是本地人,遗传了来自己父母那一辈天不怕地不怕的桀骜,从来不会藏着什么事,憋住什么话。每次江羊给球队带早饭,都会特意错开时间,往往是宋柏醒来时,江羊已经不在寝室了。就连平时下课,江羊也是第一个就不见了人影。
他好像在刻意和自己保持一定的距离,但又充满了礼貌和善意。
很奇怪。
“你很怕我吗?”宋柏思索了片刻,问出了一句让江羊更加害怕的话。
“我,我……”江羊的衣领被揪起了一个角,原来打算拿来装早餐的袋子被他揉成一团抱在胸口,眼睛扑闪扑闪地不敢直视眼前的宋柏。
宋柏不知为何,受不了江羊这幅被欺负的模样,只得换了一种更加柔和的表达方式:“算了,我跟你一起去买早饭吧。”
“不用了,我一个人可以的。”
“还说不是怕我?”宋柏眉头一皱,本就硬朗俊秀的脸上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
江羊第一次遇见这样强硬的人。
他记得以往,根本不会有人拉着他去做什么事情,往往都是接近他之后,觉着他索然无味,便转身奔向了旁的人。或是想着他人好,来者不拒,维持着一种似有若无的淡泊友谊。
他生命里仅存的算是牢靠的联系,只有林瑞歌一个。就连这个联系,也是出于同情和照顾。
宋柏也是一样吧。
也许过不了几天,他也会跟以前那些人一样,从他生活里淡出。他这十几年,从来留不住什么人,也不会值得什么人专程为他停留。
江羊最终还是迫于宋柏的气势跟着他来到了食堂,到早餐窗口打包了一整个球队的早餐,分门别类装袋。
宋柏颠了颠袋子的重量,有点不可思议,身板这么小的江羊,居然也可以拎得动球队十几人份不算太轻的早餐。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一句“你去吗”。与其说是老实,不如用“乖巧”这个词语形容更加贴切。
江羊并没有察觉到宋柏的眼神,他望向了另一个地方。
林瑞歌正在靠近窗户的位置吃早饭,旁边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同学一起,三人不知道聊了些什么,林瑞歌笑的很开心。
一想到从此以后都可以顺理成章地见到林瑞歌,江羊也不自觉开心起来。
江羊像一个病入膏肓的盲人,在黑色的世界窥觊别人的光亮,既然渴望找到自己的同类,又不愿踏出那一步。于是踽踽独行,活的别扭又难受。
可他的预判第一次失误了。
宋柏没有如期玩腻和他做朋友的游戏,而是在一天天的磨合里,习惯性地跟在他身边。篮球队早训要买早餐,宋柏会提早起床,跟那天一样扯住江羊的衣领让他等等,再帮着他一起提东西;平时有晚课,他也会额外帮宋柏占好位置,在他刚刚踏进教室的那一刻冷冷地冲他招招手,示意他到这儿来。
江羊不知道这是出于对新室友的关心,还是宋柏性格使然,他只觉得很新奇。
毕竟从头开始,他就不信会有一个人专门为他去做什么。
果然,还没给他思考如何继续接近林瑞歌的时间,现实便给了他重重一击。
那天他和往常一样和宋柏去篮球场训练,正好撞见了植科院的球队为校赛做准备的场景,而林瑞歌便是其中一员。他从来不知道林瑞歌是篮球队的成员,正如他对于兴冲冲朝林瑞歌跑来送水的女生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一样。
林瑞歌亲昵地抚摸了女生的额头,一口气喝完了那瓶女生递过来的可乐。
“江羊,你看啥呢?”班长侯哥冲正发呆的江羊扔了个篮球,又捡过球在面前晃了两下,“哈哈哈哈哈看到美女就挪不开眼了啊,你别想了,没瞧见人家对那个植科院的小帅哥暗送秋波吗。”
队长闻言不爽地打断道:“练你球去,多什么嘴!”
侯哥干笑两声,继续运球去了。
江羊在原地安安静静地看着金童玉女般的两个人笑着聊了许久,才终于接受林瑞歌可能有恋人的这个事实。
他这样优秀的人,肯定早就有恋人了。应该说,自己怎么可以去喜欢他呢。这明明是自己的错。
心脏仿佛漏了一个口,那些过往心跳加速的时刻一瞬间泄了气,回忆也跟着一起跑了出来。明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情,却还是忍不住难受。
“阿羊,没事的,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你就把我当你哥哥,把叔叔阿姨当你爸妈。”
“阿羊,你真棒,字写得好看,画也画的好看!”
“阿羊,阿羊,起床了!我给你买了早餐,一起去上课吧。”
“阿羊。”
“阿羊。”
“阿羊。”
……
“江羊!”
直到听见宋柏的声音,江羊才回过神来。
眼泪顺着左眼顺着滑了下来。不知不觉把篮球场的地面晕开了一个深色的小点。
白天在球场,江羊哭的很隐秘,只有中场休息的宋柏注意到了,可他刚刚问出声,江羊便把眼泪憋了回去,用眼睛进沙子了这种拙劣的谎言搪塞了过去。直到晚上上完课回寝室,江羊的情绪都不是很好。平时他会早早洗完澡,穿着带着肥皂香味的白色睡衣,在书桌前不知道鼓捣些什么,有时候是画画,有时候是写字,更多的时候是拿着手机,定在相册的一个角落发呆。
江羊今天很早就上床了,衣服胡乱脱在床架上,常穿的蓝色卫衣外套掉落到地上也没有被发现,还是宋柏给捡起来搭在了江羊凳子上。
他抬头的一瞬间,没敢动。
因为江羊在哭,带着些许掩饰地抽泣着。少年清瘦,哭的时候微微发抖,被子从肩头滑落,露出一节白嫩的脖颈,整个脸埋进枕头里,不用看也知道他的眼睛一定又红了。
宋柏没来由地有些紧张,脸不自觉的红了。
奇怪的男生,平时刻意的疏离,眼睛习惯性望向的远方,莫名其妙的落泪。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世界上会有江羊这样的人?宋柏并不讨厌他,甚至可以说内心深层次的探索欲被激发了。他想更了解江羊。仅此而已。
江羊哭的投入,根本没注意到有人靠近,直到脑袋上突然被蒙住一件衣服。是他最常穿的外套。
宋柏……回来了吗?他看见我在哭了吗?江羊蜷缩成一团乱麻,短暂地忘记了矜持和礼貌,抛弃了尴尬的情绪,将自己一览无遗地展现在另一个人面前。
宋柏想了很久,才终于开口:“有人欺负你了?”说完才觉得自己问错了方向,江羊平时为人谨小慎微,朋友都没几个,上课外唯一的活动就是篮球队,恰巧篮球队的队员们都对做事认真的江羊颇有好感,没有任何被欺负或是发生争执的理由。而当时……江羊情绪崩溃是突如其来的,至于在那之前宋柏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江羊并不愿多说什么,小声喘着气,轻声说了句没事,便把蓝色外套披在了身上,衣帽随着他呼吸的起伏不停抖动,却又硬生生被它的主人抑制住了。
情绪在江羊看来是最好控制的东西,毕竟他的人生本就没几件事是可控的。
宋柏再没吱声,任由夜色渐渐变浓,直到天明,太阳照常升起。
虽然大哭伤身,但这一晚江羊睡得却格外沉。仿佛压在心口的石块被大力击碎,碎片散落一地,他来不及捡,便用羽毛将心口的血止住,从此一身轻松。
早上八点,他是被宋柏拖起来的。
“怎么了?”江羊的声音带着哭泣之后的哑,含含糊糊地惹人心疼。
不行,再心疼,宋柏也下定了决心:“你今天跟我出去。”
“出去……去哪呀?”
江羊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今天是周六,没有课,没有社团活动,更没有杂七杂八的团建,宋柏是什么意思?
“出去玩,听不明白?”宋柏几乎是把江羊连人带被子一起扒拉了下来,他身姿挺拔,沟壑分明的肌肉用力时卷起流畅的弧度,快要溢出的力量感让江羊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他完全不是眼前这个人对手。
“明……明白了。”
他们去了大学城附近很火的商圈,A市的繁华在宋柏看来稀松平常,可对江羊来说,却是新奇无比的存在。他们去街角餐馆吃午饭,去喧闹的商场打电玩,路过运动商品店,宋柏还让江羊帮他挑了一个新的篮球。
江羊觉得,他好像突然变成了一个普通人,平时在学校上课,周末和要好的朋友一起吃饭扫街,无拘无束,没有伤痛和乱七八糟的感情。
他并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却在犹犹豫豫中站定了脚步。
“宋柏,谢谢你。”手上的篮球突然变得沉甸甸,说出口的句子也没了下文。他很想好好感谢这个突然降临的朋友,愿意接近他,在他失意的时候不刨根问底,却愿意带他出去放松,在江羊眼里,这像是一场叛逆的冒险。
“嗯。”宋柏没多说什么,只是揉了揉江羊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