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思幽幽》临夕

1、上

　　布着几丝划痕的古铜镜中映着她略显苍白的面庞，双眸泛着深蓝色光芒，她忍不住轻触了触铜镜中那双迷离的妖异的瞳。放下那只旧旧的铜镜，女子挽起垂下腰肢的青发。虽说方刚韶龄，她却已觉疲惫憔悴，独处时的她让人无法与那个妖媚诡异的杀手“妖姬”联系在一起。她知道自己其实只是一个普通女子，然，怕是惟有独处时了。
　　梳妆台上留下岁月的痕迹，灰尘的印迹深深陷入细细的裂纹中，再擦不掉。女子打开一个黑色的长方盒子，托起里面小小的暗红的风车，亦是旧旧的，应是很多年的了，轴边缘的地方依稀可见到一点鲜红。
　　“呼——”女子宝贝似的吹了吹风车，看着它由快渐缓地转啊转，像是转过了她的从前而又转走了现在。风车停下了，她扣它在胸口欣慰地一笑，然，泪划下，滴在风车上。
　　“凝儿——”门外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女子慌忙收起风车起身，迎向那扇被风吹得摇晃的木门，开门扶过叫门的女人，摆出淡淡的笑容。“主子找我有事？”
　　“没有，只来看看你。”说着，坐上木塌，一并按下了苏凝。
　　女人盘着发髻，衣着较为华贵，粉黛之面却透着一股狠意，有四十许罢。女人盯着苏凝尚未擦干的泪微微皱眉，只道：“女人的眼睛可不是用来流泪的。”
　　“是。”女子温顺颔首。
　　快慰地一展笑颜，女人道：“瞧你，衣裳就只有红色的。这么年轻，这么漂亮只着红衣不觉乏味么？”
　　女子一笑置之，细细思忖也真是如此，可自己却从未留意。喜欢那一身的火红，张扬、洒脱而有浓郁——或许只是习惯了而已。
　　“今儿是除夕，你也四处逛逛吧！”
　　“谢主子。”女子淡淡一笑。
　　这样一个杀手集中营式让人闻之色变的“嗜血斋”自是人间炼狱一般，杀手们的生活可见一般。苏凝总想不明自己是否在活着，这样的或可否比得上一死。而这位斋主确是对自己不错，她自是比其他杀手舒心些，毕竟自己也是一个领主。
　　“谁叫你是我看中的下一人接班呢？”女人温柔而爱怜地拍了拍苏凝的手。
　　*** ***
　　漆黑如墨的夜空下灯火通明一片，大红似红的灯笼举遍这京城的商业大街。
　　除夕之夜……
　　商贩们扯着嗓子叫卖，时时被“砰砰”的爆竹声音湮没火红色的女子随着拥挤的人流穿梭，四处瞧着，是满眼的红色。
　　“姑娘——来尝尝馄饨吧！热腾腾的，也暖暖身子。”小二搓着手笑吟吟对苏凝招唤。
　　女子笑笑，随意搬过一个木椅坐下，还是第一次坐在这街头简易搭的棚下小吃。她边等着馄饨边看着热闹的除夕夜，心叹：“又过一年了！”
　　“还我，还我！那是我的风车！快还我……”
　　人群中穿透出犹自稚嫩的声音，女子不觉起身。
　　“不还，我们家小少爷还要呢。走开走开……”大汉粗鲁地推了小孩子一把，不耐烦地大声道。
　　“这么一大人了，和小孩子抢风车？”清泠泠的声音让大汉向后一退，再一看，夜空下，鲜红衣裳的女子如同鬼魅一般。
　　男孩子急急走向女子，恳求道：“姐姐，帮我要回来，好吗？”
　　“好啊。”女子蹲下身拍了拍孩子，又抬头眯起蓝色的眼睛，问：“你还是不还呢？”
　　“还，我这就还他。”突然忆起女子的身份，大汉忙仍过风车逃也似的走了。
　　“姐姐，我家在邹府，你会去找我玩吗？”男孩子不知何故十分欢喜这位妖一样的姐姐。
　　“小少爷，你怎么乱跑啊，你丢了，要我们这些下人可怎么是好。哎呀，哎呀……”远处跑来的老嬷嬷急急牵过男孩的手走了。
　　苏凝一笑，回到座位，见一碗馄饨已摆在桌上。想起方才的一幕，她的表情逐渐凝了起来，深蓝色的眸子再次迷离，泛起雾气，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眼前这碗冒着热气的馄饨。
　　十五年的今日，又是另一番情形吧？

　　十五年前的除夕夜。
　　五岁的小女孩扎着两根黑黑的羊角辫，一身新红地站在喧闹的人群中。她手中握着一只爹爹刚刚卖给自己的红色风车，因为天寒而不停地跺着小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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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风车的小手换了又换，小女孩仍不断地望着渐渐稀少的人群，她有些怕了。摇摇头，乖巧的她依旧站在原处，因为之前爹爹对自己说：“乖，爹爹去给你买冰糖葫芦，站在这儿别动，等爹爹回来找你。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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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卖声小了，几处的红灯亦已熄灭，而爹爹为什么还不来？小脸儿冻得通红，小女孩唱起了一时间自编的歌谣：
　　“小风车，
　　转啊转，
　　转着回到我的家。
　　小姑娘，
　　不要怕，
　　爹爹会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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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她哭了，凄楚地不停唤着：“爹，爹……”
　　一个年轻的女子缓缓走到小女孩的身旁，摸着她的头问：“小姑娘，找不到爹爹了？跟我走吧。”
　　“不，我找爹。他让我站在这儿等他，他会接我的。”小女孩偏着头执拗道。
　　“别等了，他不回来了。听话，跟我走。乖！”女子有些恨恨地道，转而温柔地哄着女孩。
　　也许是因为天冷，也许是因为害怕，也许仅仅因为那一个熟悉的“乖”字，小女孩向女子伸出冻红的小手。往昔的，便是杀手那痛苦的生。身边陪伴的，便只有那只红红的小小的风车。

　　每每回忆起那个改变她的除夕，难言的痛便一次次席卷她，包围她，在那之前，起码她有一个温暖的家啊！那只风车她一直留着，总想要穿透它、看见父亲的面容，可最终却只有他.离去的背影。
　　记忆中，她是没有母亲的，或许母亲早先她而去了。父亲好像是朝廷命官，家中也算是有很高门第。自小，父亲是她的支柱，哄她、宠她，虽然有时看着她的眼光稍有异样。这十五年，她仍忘不掉父亲的影子，尽管面目已在记忆中破碎。她时常安慰自己：“我很幸福，因为我曾有父亲，也许现在还有呢。”——如此幼稚不堪却让自己落泪的孩子话。

　　“噢，噢！下雪喽……”街上行人拍手欢呼。
　　然，这一切都不曾让这位清丽的女子心动，她只是看着一片洁白的雪花落在手上、融化成水滴、再划入手心，而心却漂浮在十五年前。
　　*** ***
　　“凝姑娘，主子请你过去。”斋主的贴身仕女道。
　　“是，知道了，妈妈。”红衣女子搀过“妈妈”。
　　这被称作“妈妈”的与她伺候的主子年龄相仿，似是从小陪伴斋主一起，谈吐举止也显不凡，苏凝只称她“妈妈”以示尊重。
　　进了斋内，女子微微鞠了一躬：“主子有事尽管吩咐吧。”
　　“好，爽快！”女人一笑，“去杀一个人吧。”虽是恳请的话，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
　　“是。谁呢？”主子专门指派自己的自然不是小人物。
　　“朝廷士大夫邹海。”带着一抹冷笑，女人挤出几个字。
　　“遵命。”苏凝暗暗诧异，一个朝廷士大夫不过是文人墨客，何故让自己亲自出面呢？
　　“既然是文人，那就让他死得文明些。懂吗？”
　　女子稍稍思忖片刻：“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