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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一曲难诉尽,天地独悠悠 ...

  •   尹晗叹口气,“喜欢打架倒也罢了,年轻人血气方刚,有些时候不打不相识,当初小公子也是和某人打了一架才认识的。说起来,小公子你现在装得连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的样子,当初你打破某人的脑袋倒是非常果断而不留情面啊。”
      湛淇干笑,“不要再说这话题了好不?你不是要去找萧夫人嘛……”
      尹晗点点头,“澈公子啊,可知道萧夫人在哪里?”
      萧澈朝那边院里努努嘴,“说不定在练剑,进去之前先看好。不知道为啥娘最近又开始动剑了。她要我和她学,但我才不想学剑呢。”
      尹晗笑道,“萧氏子弟不习剑的,倒也少见。当初我听萧漠说,你小时候是死活不肯拿剑,你爹过来找你们,就哭得和什么一样……”
      萧澈赧颜,“还好,大哥勤奋,不过也是因为大哥勤奋,父亲总是揍我,说我丢萧家的人,以后继承不了祖业什么的……”撇嘴,“我才不要和他一样呢,大哥勤奋,性情又好,让大哥继承这些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愤愤地,“我也想像小弦一样出去玩!”
      湛淇眨眨眼,“难道上次你去临安没有玩好么?”
      萧澈道,“本来是想顺便玩一玩的,但因为大哥要我去送封信,先是被未知扣在那里,然后被那个叫林晰延的家伙直接送回来,全程都给我下毒害我不敢动内力!”
      湛淇点头,“然后你爹因为觉得你怕疼太丢人,直接把你的屁股打肿。”瞅瞅尹晗,“尹尹,你听见这些控诉了么,这就是贵族子弟的生活啊,我才不要回去呢。”
      尹晗回他个白眼,“是的,小公子,你连蚂蚁都不忍心踩死,更别说让某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去砍死你叔叔了。我去找萧夫人,你如果有点良心,自己好好想想该怎么办才好。”跑向那边的院子。
      萧澈看看她的背影,问湛淇,“为什么一直叫她尹尹?你这么叫害得我都跟着叫了。这样叫使官太没礼貌,如果我爹听到,我又得挨揍了。”
      湛淇笑,“因为小时候她不让我叫她晗晗,说那样太恶心了。”
      萧澈看看他,“那么她从你小时候就叫你小公子?”
      湛淇眨眨眼,“你觉得呢?”
      萧澈想了想,突然异想天开地问,“你说你喜欢我表哥,不会是因为尹大姐不肯嫁给你吧?”
      湛淇看到尹晗已经走不见了,压低声音,“要这么问的话,你不觉得你表哥比尹尹漂亮多了么?”
      萧澈觉得这种问题一旦深入,可能会变得很奇怪,“算了……如果让尹大姐听到,我们可能都会挨揍的。”跳到老槐树上,“咦,那小子在外面偷听么?要不要我再把他抓回来,让你揍一顿出气?”
      湛淇道,“免了,尹尹刚还调侃过我,如果我现在再揍人的话,那可正中了她的下怀。”不在乎地笑笑,“你也别在意这件事情,我有个神官朋友,说我命大福大,看面相就能活个两百岁。”
      萧澈对于命大福大和活两百岁都觉得不大相信,不过看着湛淇笑嘻嘻的,莫名地就觉得心情也很好,“大夫啊,上次我在临安看到我那表哥,总觉得他满可怕的,但是看你和尹大姐似乎都不那么觉得。他是不是看起来比实际要可怕呢?”
      湛淇想一想,摇摇头,“怎么说呢,那家伙如果吃饱喝足又没有受伤,只喜欢看风景吟诗,一副二世祖的样子。但是那时候他穷得叮当响,空有二世祖的派头,还偷我的钱花来着。唔,我是没觉得他有什么可怕的地方,除了那次他救我,我也没见他当我面砍死谁。”
      萧澈道,“但是他那么阴森森地看着我的时候,我真的觉得他会不顾我是他表弟直接捅死我哎。不过这样说来,我也是因为听娘说他六亲不认滥下杀手,有先入为主的成见了也说不定。算了算了,就算是表亲,死了姨姨断了亲,娘说有这姨姨和没有一样,所以他的事情我可不管。”
      湛淇打哈哈,“不说这些了,你也说有人偷听,家里的事情如果被外人嚼舌根,怎么说来都有点不好听。”
      萧澈点头,“那我们去看看尹大姐和我娘说些什么吧。”笑笑,“希望大哥能平安归来,爹虽然对他严厉,但是……总是很想念他。”
      湛淇想想那个一路同行时总是说些煞风景话题的情敌,抬抬眉毛,“和萧漠那小子结识得久了,才知道他多么不给人留情面。当年刚见到他的时候,还以为很好欺负呢。”
      萧澈笑,“但大哥的性子真的已经很不错了,他若是像我爹一样的暴脾气,你们做朋友的就得天天提心吊胆了。”想想,“啊,幸好他没有那样的脾气,否则长兄代父,我就得被他揍了,那我可真是会不服气,毕竟他比我也只大两岁。”
      湛淇眨眨眼,“但是我也听说,你若淘气,宁可去受家法,因为你家姐姐打你打得比你爹还重呢。”
      萧澈撇嘴,“毕竟是姐姐,又不能打回去。”看看那边,“咦,看起来没有在谈正事啊。”
      湛淇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远处紫菀夫人正向尹晗点了点头。二人快步走上前去,礼毕,萧澈道,“娘,流星门的人已经跑到这里来胡闹了,我们也得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吧。”
      紫菀夫人看他一眼,道,“你大哥的事情,我略有耳闻。你不敢告诉你爹也就罢了,为什么不和我说?”
      萧澈讷讷,低了头,偷偷看她的神情,但紫菀夫人似是并未发怒,只是摇了摇头,道,“小弦和你说了什么,都告诉我。那孩子……唉。”
      萧澈照叶弦那日的话一五一十从实招了,从萧漠跑去找燕忆枫喝酒,到偷了信物打算假借名义,再至拜谒卫王取得始作俑者的名姓,最后直奔伤城去也。湛淇听得暗自咋舌,紫菀夫人抬了抬眉毛,不以为然地,“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既然他要以燕红叶家那小子的名义去,那肯定没事。不过他若是在伤城流露出自己是萧氏子弟,就凶多吉少了。近几年来,再没有人能从杜子规手上拿到剑神令了。”
      湛淇从话里听出一些流言的影子,不过他觉得还是不要多问为好。倒是萧澈好奇地,“为什么以表哥的名义去就没事呢?”
      紫菀夫人淡淡,“因为二十年前红叶和杜子规有一段风流逸事,后来她发现杜子规还有别的女人,就走了,带走一块剑神令,还给剑神留下两三个窟窿。这话别随便外传,因为从长相来看,红叶的两个孩子似乎都不是剑神也不是被她那孩子砍死那人的。”
      萧澈道,“但是,大哥的意思,似乎是以我表哥的名义去对付那位国王,他若对剑神报上了真名怎么办?”
      尹晗叹口气,道,“何况就算他去,也没用的。那个人不信神,否则以他当年写下的文书来看,早该遭报应了。”
      燕紫菀道,“只要他能从伤城生还,对付个把国王倒无甚问题。但是,如果他死在杜子规手里,正如上次我前去临安之时,我承诺过的事情,一定不会食言,我会为他讨个公道的。”
      湛淇看着年纪不小身材却依然很好的紫菀夫人,想她此生应是不曾食言。

      燕忆枫再次走上寂山的时候,一切都与他之前来访变得不同了。时至仲秋,卫国风中带上凉意,高大的山毛榉把叶子落在地上,比起夏日时陈年的枯枝落叶,看起来和闻起来都干净了不少。
      燕忆枫一直觉得寂山是一座很可笑的山,山脚下的树叶已经黄了,山巅还是绿的,就像戴了一顶绿帽子。当然,这是从山南麓看到的景象,寂山北麓极为险峻,亦无草木,想要从山北爬上寂山,和从山北离开一样,都是自寻死路的举动。要上寂山,便得自南麓而始,而自山南登上寂山之巅,转头遥望,便可见到遥远寞於的影子。
      不过,他这次前来寂山,可不是为了观光。
      甫入山时,似无人迹,又行片刻,他看见远远有流星门年轻弟子,便离开小径,直朝着林子深处走去。
      他已换上那身压箱底的蓝衣,随身也带了足够的暗器与毒药,甚至不忘带了两三天的干粮。他并不打算一进寂山就直接杀进去——看着之前那些对他自己有兴趣的来客的下场,他自然也明白急进的后果。
      他臂上剑创已经收口,内伤也已大部痊愈,伤势无碍,那么在冬天来临之前,结束这件拖了太久的事情,然后回江南去吧。他看看树冠来分辨方向,此时既不能直接冲进流星门的驻地,也不能彻底迷路;又要监视来这里的人,又不能让这里的人发现。这样的时候,他第一次嫌自己个子太大了一点,这样蹲在树上可能会被眼尖的人发现。
      而他甩掉玲珑与紫竹,是因他如今不需要任何可能成为负累的人在身侧,也不需要援助。如果他们不追来,那最好;如果他们追来流星门,而流星门让他们平安离开,他可以只杀谭谨一人,将那些单子毁掉了事;但若流星门扣留或杀了他的手下,他就要考虑到底杀不杀谭谨了。
      不过算来算去,无论如何这件事情都会很对不起他的右使就是了。燕忆枫坐在树梢上,漫不经心地看着远处的院落。既然如今还没有被发现,他的本事还不算太退步。他从行囊里掏出一副袖箭,套在自己的左胳膊上,再往腰带上的镖囊里装满暗器。每一枚暗器都有毒,所以希望别有用到它们的时候……
      毕竟,最有用的那种毒药的解药,远在百里之外呢。如果不能制胜,他至少有把握与周围的所有人同归于尽。
      他准备好了需要的东西,坐在树上,遥遥地看着山门。他并不喜欢等待,但是如果玲珑和紫竹在起了冲突的时候才到,他势必会因为顾及到别人而不能尽力,至少也会被分去部分心思。那么他是在这里坐着等他的手下去送死?倒也并不尽然,他只是等待,等到什么,与他并没有多少不同。
      在不经意间,燕忆枫转了头,从几丈高的树冠上看过去,越过远方无数棵树,他看到寞於山。那不是他记忆中一片苍翠的寞於,寞於的北山山石嶙峋,那样遥遥望去,似要刺伤双眼。燕忆枫叹口气,低下头来,看见紫竹与玲珑的身影,匆匆奔进流星门的前山,而二人的身形顿时被人潮淹没,他注视着他们,玲珑没有带剑,紫竹不曾拔剑,他们不想起冲突,还是他们知道这里一时不会染血?
      但是燕忆枫并不现身,他只是拿了干粮吃喝,一边看着那两个人被带进流星门内。
      有紫竹在场的话,应是不会把事情弄得太糟吧?或者说,有紫竹在场的话,他手里掌着流星门以前的单子,谭谨不会把他怎么样?既然他们都不会有事,那还担心什么。
      燕忆枫自嘲笑笑,如果紫竹与谭谨串通了什么,以致他的两个手下也在里面等着把他按倒带回临安,那又该怎么办?他是不是可以先去檀瞻城的那些关系不好的亲戚家坐一坐?
      燕忆枫坐在树上,看日头从南天上慢慢滑到西边,再落到寞於脚底下去。天色晚了,房屋中有了灯火,他的手下却没有出来。
      谭谨的胆子,有的时候还真是够大的,就不怕客人半夜来么?燕忆枫冷笑,轻捷跳下大树。反正夜里从来都不是睡觉的好时候,做这行当的,大多也喜欢半夜里行事。
      他的蓝衣静静隐入夜色,这大概会是很漫长的一夜。

      流星门的人围上来的时候,紫竹按住玲珑的手,“不要轻率,别给他们机会。”
      玲珑道,“可是……”
      紫竹朗声,“林晰延在此请见谭门主!”
      “既然一向立场不合,门主为何要见你等?”开口的是个汉子,高而健硕,紫竹斜斜瞥了他一眼,“你知道我要说什么,也能替他做决定?”
      “未知中人的言论,向来不值一闻。”那汉子轻蔑地道,“谭门主日理万机,哪有闲工夫和你们打交道。若不速速离去,休怪我等无礼。”
      紫竹淡淡一笑,“是么?以你这无名小卒的身分,与我未知左使言语,难道不觉僭越?或者说,如果我们想要动手,你们真以为自己能拦住我们?”
      “何必争吵,紫竹公子大驾光临,谭门主若不接待,我流星门确实失了面子。久见了,紫竹公子。”有人趋步走近,对紫竹行礼,“看在陆某人面子上,还请进来吧。”
      紫竹看看陆嘉,笑,“陆嘉,一行未知之后,你的胆量似乎变得比以前小了。”
      陆嘉道,“看到毒蛇与豺狼会惧怕躲开,并不是什么耻辱。流星门中之人并非贪生怕死之辈,但绝不会去自寻死路。”
      紫竹笑,“陆公子如此说了,却可还知道我等来意?”
      陆嘉道,“如不是有大事,你们未知中人,如何会青眼我流星门?”侧身引路,“请这边走。”看那边的汉子一眼,“你们先去忙自己的事,这件事情我负全责。”
      走百十步,紫竹道,“你让流星门中人退下,倒是不怕我们以二敌一,抓你当人质要挟谭谨。”
      陆嘉笑了笑,“如果是那位燕公子,就算只有他一人在场我也一样会怕,但是我面前的是你,林晰延,你是什么样的人,难道我知道的还不够多么?”
      紫竹道,“林晰延已经死了,使用他名字出现的只是个拙劣的赝品。”
      玲珑惊讶地看面无表情的紫竹,又看看陆嘉,前一次在临安,和萧澈一起扣留他的人,流星门在临安的探子,他回到流星门,是在临安得到了什么重大的消息么?
      他们前来,是查探燕忆枫的行迹,燕忆枫先前表现的举止,是要来流星门生事,他们一路未曾发现燕忆枫的行迹,直至寂山,燕忆枫从未来此?那么他会在哪里呢?
      陆嘉笑,也不言语,只将他们领至一处较大屋舍,掀开门帘,道,“谭门主,客人带到了。”
      玲珑发现他的左使真是认识不少人,再次见到谭谨,却不是在他上次与燕忆枫一起去过的那间宅所,此地看起来倒很是正式,但是莫名地,他觉得有一点不对劲。
      数月过去,在这两桩生意上都不曾得手,谭谨神色为何如此怡然?玲珑偷偷看一眼紫竹,紫竹向谭谨点点头,道,“谭门主,久见了。”
      谭谨叹口气,“如此生分,林晰延,亏我还以为你念着旧情,是弃暗投明,前来助我流星门的呢。”
      他们也之前就认识?玲珑微微惊讶,但想起燕忆枫也认识谭谨,这些人在之前说不定还是朋友,因缘际会,如今却成敌对立场,是世事弄人。紫竹道,“谭门主,这里没有外人,我直话直说,你见到燕忆枫了吗?”
      谭谨道,“他会来么?”淡淡地,微垂下目光,“他来了更好,有你们送上门来为质,他不敢生事。梅子街的任务不可放弃,他送上门来,自寻死路,必应无怨。”
      紫竹冷笑,“谭门主,明人不说暗话,燕忆枫若来这里,矛头直指着你。如果你肯打消拿我们为人质的念头,并放弃那两桩生意,他一定不会多纠缠你;但是他知道你们针对他,你可想知道当日他在未知是怎么当上主人的?”
      谭谨道,“我对此毫无兴趣,但是另一位客人倒是很有兴趣。”瞥了紫竹一眼,“我听说你来了鑫城,便留住了这位客人。林晰延,念在朋友一场,我劝你最好不要帮他。你留在未知并没有什么大碍,但是未知主人应该是谁,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玲珑发现紫竹面上神情变了,从他曾经觉得不会改变的平静神情,变得带上惊讶和痛楚,“谭谨,我却不知道,你真的和燕紫菀合谋了这件事?所谓谢斛的印鉴与命令,难道是你们所为?”
      谭谨淡淡一笑,“空口无凭,你凭什么说对他的追杀是我所授意的?弑父的人,世所不容;萧漠与他要好,他当初对萧漠做了什么?燕支名侠在此事是否授意,你觉得能有所不同么?”
      紫竹轻声,“他已经越过了那条线!他认为既然连亲密的人都能下手,你们又有什么不同?如果你执意要敌对,你自己应该知道下场!那个家伙一旦发起狠来,是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也要拼着和对手同归于尽的!”
      “他是这样的人,那么你为什么跟着他?”谭谨道。
      玲珑看到紫竹敛了方才一闪而过的惊讶与愤怒,回到了起初的静默表情,“因为比起他来,你让我觉得更加不可信。”
      谭谨淡淡一笑,“你宁可相信一个连自己父亲都能杀死的人,却不肯信我,让紫竹公子如此看待,真是可惜。未知之事,我略有耳闻,但并不想详知。但是有一位客人,却想要知道这些事情。”他转向陆嘉,“陆嘉,去把那位客人请来吧。”
      玲珑发现陆嘉用很怜悯的目光看了一眼紫竹,然后出去。屋中除了谭谨,尚有个稚龄孩童,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却不言语。他开口道,“谭门主,如果冲突可以避免,还是尽量莫生事端为好。”
      谭谨的目光从紫竹身上扫到了他,淡淡地,“哦,我记得你,你是未知主人的侍从。上次他带着你前来,如今为何将你抛下?”
      玲珑道,“这无关紧要,先生若仍对少主有敌意,可要小心引火烧身。”
      谭谨笑,“难道不是他先找上我,不仅如此,还伤了我的手下?你们是他的好下属,难道辛晴就不是我的兄弟?”
      紫竹道,“谭门主这就说得过了,晴公子可是自己去找少主决斗,少主已经手下留情,谭门主又何苦对这件事情不依不饶呢?何况,如果我猜得没错,晴公子欠那位客人的,由我等代为还了,也不为过吧?”
      谭谨道,“这问题就等那位客人来了,你自己问她吧。”
      玲珑看看紫竹,紫竹对他摇摇头,轻声,“除非你能一击杀掉他,否则别给他对你动手的理由。”
      玲珑微微迟疑间,门帘被掀起,陆嘉道,“客人已经到了,这边请。”
      玲珑看到紫竹的肩背僵住了,那个年轻人的神情就那么僵在那里,他甚至不用来客说一句话就知道那是谁。玲珑看向屋门处,有个年轻女子,抱着一张琴,静静地看着紫竹的背影。
      那是他们曾经说起过的那个秋翎?她开口的时候,带着一丝南国的口音,听起来和湛淇却有些相似,“害怕见到我么,紫竹公子?”
      紫竹二字,她微微压低了声音,玲珑看见她的手指微微扣住琴匣,想,她不会是真的要在这里直接砍死紫竹吧?
      但是她没有再动,紫竹也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翅翅,事至如今,我们又何必再见呢?”
      秋翎道,“我听说你一直想告诉我你已经死了。”
      紫竹苦笑,“让那个小子来传这话,是我这辈子最失败的举动。”
      “我不喜欢听谎话。”秋翎轻声,“告诉我你的理由,否则我就让你的话成真。”
      她真的打算在这里砍死紫竹?玲珑不免觉得这事情发展至此,已经有些过甚了。紫竹道,“你真的打算让我在流星门的总部,流星门主面前告诉你关于未知的事情?”
      秋翎道,“是的。此时此地,当着所有的人。”
      紫竹回头,淡淡一笑,“如果说我之前背信弃义,你觉得如今我会再次背弃么?”
      “如果你之前背信弃义,那就无妨再背弃一次。”秋翎淡淡,“或是说,你不觉得之前是背信弃义,却觉得如今在众人面前说出来,是违背了信义?”
      玲珑看看紫竹,又看看秋翎,他并不知道这二人到底想说些什么,但是两个人此时的表情意外相似,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燕忆枫和萧漠面对的时候,也是类似的言语,类似的神情,这些人彼此直面的时候,似乎一个一个都能看穿对方心思,却绝不给对方他们希望的回答。是有心还是无意?玲珑看到紫竹笑了笑,“我们出去说吧,这里地方太小了,怕会惊扰了谭门主。”
      “你的意思是,无论如何,都绝不会告诉我理由么?”秋翎轻声,“或是说,你觉得,我们真的要打一场才能干休?”
      她的一只手扣着琴匣,玲珑有时会好奇她会从中取出什么武器,但此时好奇这些似是不识时务的举动。秋翎轻声道,“告诉我,那一天忆枫到底干了什么?”
      紫竹叹气,“众所周知,如今我又何须赘言。你我之间的事情,与他并无干系,让谭门主此番看了我们笑话,你觉得可值得?”
      玲珑看到那抱琴的女子嘴角微翘,噙一抹讥嘲的笑,“你我不过是小角色,岂是谭门主能看得入眼的?谭门主,你却也别忘了,你我之间尚有旧怨未了,此次我不追究,不表示以后也会放过。我一向是锱铢必较睚眦必报的小心眼女人。”

      谭谨神情不变,只是淡淡,“辛晴伤好之后,你和辛晴的过节,自己去解决,我不会干涉。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不必用兵刃解决。”
      秋翎道,“谭门主言出必行,这个承诺秋翎收到了。”转向紫竹,“你想将我支开此地,我倒是想在这里等一等忆枫。”
      紫竹道,“你是为了他而来的?”
      秋翎淡笑,“有区别么?我在山里啃树皮的时候,就决定此仇必报。”
      紫竹道,“与他为敌是不智之举,他负伤的时候,闻人兄弟和水天叶都已失败,如今他伤势已愈,又有谁能拦住他呢?”
      秋翎笑笑,“我听流星门的人说,萧君与他一晤之后,去了伤城?为何而去?”
      紫竹骇然,“伤城?”
      玲珑总觉得秋翎那笑容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我还听说,之前他在临安重伤了萧君?”
      那一定是陆嘉说的。玲珑暗自腹诽,不过既然是实情,就一定没法瞒住。实话说,他对燕忆枫与萧漠之间的关系完全没法捉摸透,要说他们是朋友,他们言语中早已说过敌对的话,而若说他们是敌人,那一夜的共饮又完全没法说透。但是……萧君去了伤城?他一定是为了剑神令。想要止杀么?要多么小觑剑神的剑,才能在这样的时候就去挑战剑神?
      玲珑能理解燕忆枫的愤怒,也是因为他有深恨的父亲……如果不是杜子规要将两个孩子都带走,他的母亲何至怀恨而死?那时他看见母亲的血溅上那个从未谋面的父亲的脸,那个人染上了他母亲的血,是他的敌人!
      剑神多情?都是虚伪的言语!
      他听说过燕忆枫与自己父亲的那场赌局,一条性命赌上所有的友人与未来,无论胜负,都一败涂地的战斗,如果是他自己,能否做得更好?如果燕忆枫没有下杀手,那个人是否也不会点燃那条引线?
      或者……那个人,真的是燕忆枫的父亲么?从相貌到性子,两个人毫无半分相似之处……玲珑摇摇头挥去无稽的念头,听见紫竹道,“是,他是伤了萧君,但我并不知萧君去了伤城,更不知萧君所为何事。如果你关心这些,何不关心湛淇和燕忆枫都在被流星门追杀的事情呢?”
      秋翎轻声,“流星门若要动手,必有其原因。”回头,“谭门主,这原因,秋某愿闻其详。”
      谭谨道,“不论是何原因,杀人就是杀人。我可以说出原因,一者,燕忆枫乃弑父之人,世所难容。而另一人,你们不知道他手中死过多少病患?”
      玲珑这才知道,燕忆枫总是叫湛淇庸医,绝对不是没有理由的……
      而待在檀瞻的湛淇更不知道,自己那本记录着自己和老师遇到的各种奇怪的疑难杂症的小册子,已经变成了自己的罪证……
      紫竹点点头,“或许如此,你们总是有理由的。”笑,“谭门主,你可要想清楚,燕忆枫如果要杀了你,可用不着任何无趣的理由。”
      谭谨道,“若他要来,那就来吧。而你,如果只是来警告我这件事情,多谢关心,但我所决定的,绝无更改。拿你们为质之事,我不屑作,但你们也不要给我对你们动手的理由,这样对你们只有好处。”冷静地,拉开彼此言语间的距离,“我保证,在杀了燕忆枫之后,你们不会遭受任何连累。”
      “如果你杀了他,红叶夫人会将这里灭门。”紫竹轻声威胁,“不论我们是否遭受连累,你会因此不智之举而自取败亡!”
      那边的陆嘉撇撇嘴,“谭老大,这里还有我事么?看他说得这么可怕,我觉得应该去加强防备。”
      谭谨点头,“去吧。你也去。”对那个孩子道,“如果看到他,不要纠缠,立刻回禀。陆嘉,离他远点。”
      陆嘉笑,“是,我绝对不会亲近一条毒蛇的,不用担心我被他的美色引诱。”
      陆嘉和那孩子出去,紫竹道,“你调开陆嘉,是不怕我们趁机动手,逼你放弃那些生意么?”
      谭谨道,“你觉得秋君会坐视你作此举动?”
      那边的秋翎,微微眯了眼,“谭谨,你莫非觉得我会在这里杀了他不成?”
      谭谨淡淡道,“他可以走了,只是看他想不想走,或是你想不想让他离开。”
      紫竹盯着谭谨,久久道,“你既然不听劝告,那我也无话可说。玲珑,我们走。”
      “且慢。”开口的是秋翎,抱琴的女子道,“林晰延,既然久别重逢,你又何必这么快说再见?我想在这里等燕公子,你何不留下与我一起等?”
      紫竹淡笑,“他既然甩开我们,证明他即使想将此地灭门,也并不需要我们。我不想等他,否则可能会被殃及池鱼。我想,谭门主之前所言非虚,他不会无耻到将我们二人当人质的,而且即使如此……”他看一眼玲珑,“即使我等武力不及少主,但未知中人,足以自保。”
      秋翎轻笑,“真的?”一只手扣紧琴匣,“你们真的足以自保?”
      紫竹微微皱眉。玲珑盯着她的手指,她会取出什么兵器?如果……如果真的打起来,他们是否有可乘之机?但是他发现他看不透那个女子在想什么,燕忆枫和紫竹似乎都有看穿对方想法的能力,但是他没有……如果她真的想要打一场,那就是她有足以放倒两人的把握?何等高傲的人才有这种把握!
      紫竹道,“你方才说过,我们并不需要一场决斗以结束争论。如果你想等少主过来,悉听尊便,但是我不想奉陪,因为他绝对不会介意把我一起弄死的。”
      秋翎又轻轻笑了笑,玲珑听见木匣微微一响,已被开启一条小缝。
      “跑!”紫竹忽然道,玲珑只觉被猛然拽了一把,无暇多想,二人已跑出那间大屋。紫竹只道往来路奔跑会引起流星门中之人的注意,拽着玲珑绕过那间大屋,冲向山巅。玲珑只听后面破风声响,面颊突然刺痛,有温热的东西渐渐流下。
      那是……一根琴弦!
      二人一路奔跑,身后有长裙拂过草地的声音,紫竹道,“完了,倒可惜连累了你。”
      玲珑道,“以二敌一的话,我们未必没有赢的机会。”
      紫竹苦笑,“希望有点好运吧,毕竟所有的暗器和毒药都被少主顺走了,一点也没有留给我们。”
      他们突然停下脚步,玲珑转身,看见秋翎就站在三丈之外,她的长琴背负肩上,手中一根水色琴弦。紫竹道,“翅翅,你真的没有必要介入此事。”
      秋翎道,“小林,你觉得事已至此,我还能再置身事外么?我只需要你一个答案,你是否与忆枫一起背弃我们?”
      紫竹淡淡,“是。”
      “为了什么?”
      紫竹笑,“你觉得呢,你觉得我会为了什么?”
      秋翎道,“就是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我才想要问你。如果我能看出来,那么我根本不必追问。如果你不将我等再当朋友,大可不必隐瞒。你想让人告诉我你死了,就表示你不愿说出真相。小林,你是真死心塌地对未知,还是有把柄握在他们手中,受人逼迫?”
      紫竹抬抬眉毛,“在你眼中,我总是个大好人么?或许我只是不想让你知道我其实心狠手辣而已。不必多言了,如果你觉得我们之间必须决斗,那就来吧。玲珑,你让开。”他看玲珑一眼,“我这边不会有事,你去一趟檀瞻城,如果可以,把湛先生找来,绑都要绑来。如果萧君所为如我所想,他会带着剑神令平安回来。”
      玲珑惊讶,“剑神令……近几年间,没有人能得到剑神令了!”
      紫竹笑,“是啊,江湖中仅有的一块剑神令,已经被他带去伤城了。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红叶夫人把它弄成那幅鬼模样,但是我想剑神如果看到它,会好心地换一块新的给萧君的。你现在立刻向西走,去檀瞻找湛大夫。因为在方圆几千里内,流华的解药只有他有。”
      玲珑点头,“我明白了。”撒腿跑了。
      紫竹微微一笑,“那么,秋君,若不是你,我并不会知道萧漠去了伤城,多谢你让我放下心口大石。那么,看在我好心地替这边的人找大夫的份上,能手下留情一点么?”
      秋翎道,“那就看你是要挨你自己应得的,还是要连忆枫的也一起帮他挨了。”
      紫竹笑,“你如果想抽他一顿,我举双手赞成。”
      秋翎面色一沉,“你已是未知左使,还天真到会以为我能手下留情么?”琴弦挥出,直击而来。紫竹拔剑,轻声叹息,“是啊,你总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天色渐墨,谭谨听见风中有轻微的风铃声。
      看来某人已经送上门来了。
      陆嘉急急跑进屋中,“谭老大,那,那个燕忆枫杀上门来了!”
      谭谨微微皱眉,“杀?”
      陆嘉点头,“拦在路上的弟子,全……”
      谭谨冷冷,“我不是说过,见到他时,立刻回禀,不要拦他么?”
      陆嘉道,“周正第一个认出他,说这是梅子街的任务,所以……他和他带的那几个人都上去了!”
      谭谨皱眉,“伤亡如何?”
      陆嘉道,“周正死了,他的弟子全都无法再战!”
      谭谨道,“好个燕忆枫!陆嘉,你现在去找秋翎,并且通知所有子弟避开,避免正面对上他;小池,你去找孟轶,你们两个记住,看到那家伙的时候,离远一点。”
      二人答是离开,谭谨绕过那张桌子,从墙上取下了剑。
      燕忆枫径直走入流星门的山门的时候,总觉得风中有一点血的气息。玲珑和紫竹既然不曾出来,那不是被扣留就是被杀死。既然如此,那么流星门灭门又如何呢?
      似乎有人认出了他,挥剑而来。燕忆枫拔剑,挽情之剑,端看你们留情与否!都是些不起眼的小角色,想要杀了他么?想要杀了他的人,已经太多了,就算凌迟碎剐,也分不尽所有敌人罢!燕忆枫微笑挥剑,不理睬所有的问话。流星门有一人强过闻人语么?不知死活的人到底是谁呢?这世事可真是无端啊!
      而有暗器来的,有的他接下反掷过去,有的闪过,便回敬一枚。袖箭用光了,他扔了机簧,腰带上沉甸甸的,那些暗器总有用到的时候,剩下的毒药嘛,也总是不曾浪费。
      渐渐地,没人敢靠近他了。燕忆枫看看自己的剑,剑尖还染着一缕新血。
      他抬起头,露出笑容,“既然你们想要杀我,我自己也送上了门,那么下一个来送死的是谁?”
      久久的沉默,那些流星门的子弟拉开了距离,虽然仍拿兵刃,却不敢寸进。燕忆枫朝前缓步而行,看着那些人后退,觉得很是好笑。
      “燕公子,有话好说,何必如此?”远处传来叫声,燕忆枫想,在自己地盘上都吓成这样,流星门再留着也真是没什么大用了。
      他微笑着回答,“想杀我的就得死,凡手下留情的,我也手下留情了。如果你害怕,就让谭老大出来,我不会多难为你的。”
      那边陆嘉喘着气,他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秋翎,真不知道那两个人跑到哪里去了。折过来的时候,却直接看见火光中微笑着的燕忆枫。他觉得见了活鬼,但是毕竟谭谨让他通知所有弟子避开。
      “谭老大在等着你!”他叫道,“他带着暗器毒药,你们一起上也打不过他的,现在散开,这是命令!”
      那些年轻弟子不服气,跃跃欲试却又不大敢上前。燕忆枫微笑,“陆嘉,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爱带些什么的?这么说来,我真想和你较量一下。”
      算了吧……陆嘉心说,口中不能示弱却又不能逞强,只道,“我有事在身,若要比划下次奉陪!谭老大在屋里,你若是要与他交涉,请自便!”
      燕忆枫点头,“陆嘉,凭你这句识时务的话,我觉得你当老大完全没问题。”仍然手持染血利剑,向前缓步而行。
      陆嘉觉得很头痛,还是继续去找秋翎去了……
      走到那间大屋旁边,周遭的人丝毫不见少。燕忆枫环顾四周,轻声,“你们如此不识时务,是想尝尝我的剑,还是想试试未知新制的毒药?”
      “这二者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谭谨走出屋门,直视燕忆枫,“你们先退下。未知主人亲自来此,还来得如此招摇,这百十年来,倒是第一次。”
      燕忆枫微笑,“第一件事,我的手下呢?”
      谭谨道,“估计走了,或许没走,与我何干?”
      燕忆枫道,“第二件事,梅子街的任务,谢胡子的梅花印,是他的意思么?”
      “我们只看谢大侠的印鉴是否真的,并不关心是否他授意。既然未知主人看到了谢大侠的梅花印并在此提起,那也当然应当知道那是真的。”谭谨淡淡回答,“在此事上,还请海涵。”
      燕忆枫被他逗笑了,“海涵什么,既然梅花印是真的,你们不是要杀了我么?现在我才杀了你们一个,后面的就不敢一起上了?”
      谭谨道,“他们只是普通弟子,何必为难他们。”
      “我这不是找你来了么?”燕忆枫微笑,“拔你的剑,给你反抗的机会。”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一曲难诉尽,天地独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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