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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回首终已矣,何处故归舟 ...

  •   剑神似乎笑了起来,萧漠闭着眼,听见对面的人气息的变化。享受人世尊崇的弃神也会笑么?是在笑他此举的稚幼么?他不知为何,略有些不安,但他并不表露,只是淡淡微笑,等待对方的答复。
      “最最下策,你的意思是,有最下策,下策,中策和上策之分了?倒不如一并告诉我,也好替你作个决断。”剑神开口。
      萧漠想起方才外面的那个孩子的言语,轻声,“我曾听说,剑神非鄞在人世间的姓名,是杜子规。”他抬起头来,直面他无法看见的对手,“上策,自然是以言语说服阁下,如果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方是剑神止战之意。”
      “欲止战者,也须要有相当的实力。”杜子规道,“一人一剑平六国征战者,是弃神非鄞。来这里意图取得剑神令者,必应诚心正直,如果欲将剑神令为私所用,以谋其利,都必死于剑下。”他的声音略带疲倦,“我不需要问你的人,只需要问你的剑。”
      萧漠微微转动左腕,他的伤已经好了么?他并不敢肯定,因为许久不曾拔剑,他甚至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淡忘了对敌的技巧。但如果对面的人要用剑来询问,他也决不会退缩一步。
      “那么,萧某领教了。”
      一声领教,对面之人笑了起来,萧漠听见有一柄剑缓缓出鞘的声响。很缓慢的声音,他听着那柄剑出鞘,却不拔剑,只是将杖握在左手,微微摆出持剑的姿势。
      “多年以来,我每回出剑,必尽全力。生死各安天命,我不会将你当作失明之人。”杜子规道。
      萧漠点点头,“我不需要同情,否则我本便不会学剑。同情对萧氏子弟是最深的侮辱,多谢阁下。”
      刹时之间,剑风席卷而来!
      萧漠吸一口气,剑换右手,电光石火之间,杖中剑出鞘,两柄剑相互擦出火花,一同停在对方的颈下。
      “太慢了。”杜子规道,竟是不顾萧漠的剑已至自己颈下,转手间剑换左手,右手反手捉住萧漠的手臂,旋身将他直接掼了出去,随即左手剑直追而上。萧漠身在空中无处借力,回手以剑一格,势大力沉的一剑,将他直接击飞出去,撞在梁上。萧漠右手以杖卡住屋梁,翻身上去,凝神细听杜子规的动作,但周围似乎静得太过,他只听见自己心怦怦跳动的声音。
      人言一叶落而知天下秋,他接这第一剑后,知晓这是一场无法获胜的战斗。
      他内功修为远远不及对方,无法力取,而他不占天时地利人和,亦无法智胜,这一场战斗绝不可能获胜,但是他需要的并不是一场胜利,他只需要不败。那一日卫王曾说只要不死于剑神之手,便有可能得到期许。
      萧漠闭着眼睛,却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他这并不是第一次遇见毫无声息的对手,但这名敌手恐怕是世上最危险的人物。他右手握着剑鞘,左手中极狭的剑摆出守势。终有声响的时刻,是有人向他左侧缓缓行来。萧漠听出那是刻意的足音,那个人冷静到连呼吸都不发出声响,又如何会踩出声音?他在意对手失明的眼么?
      萧漠扬声道,“试过了在下的守备,如今是要试我的攻势么?但是抱歉,因为在下有誓言在前,绝不会率先出手。”
      “纠缠于后发制人,等待对手的招式,是不战而败。”杜子规淡淡道,“如果对手有一击制胜的把握,你根本不会得到后发制人的机会。”
      萧漠微笑,“如果对手有此把握,他尽可以一试。死生有命,殿下不必多虑。”
      杜子规笑,“好气魄!”
      萧漠凝神静听,对方的声音在那一笑之后骤然消失。他背靠梁柱,身子微微伏下,摆出守备的姿势。他不愿先攻,部分是因他双目不利,难以化解这样的高手变招,纵然先出攻势也必然会以守备告终。然而剑神之剑,有他难以企及的力量,他真能守下这一剑么?
      他突然想起少年时代,在寞於山脚的那间小屋,他为化去招式中的愤怒与杀意,朝夕对剑而坐。时光荏苒,他以三年时间练出的,却竟然是一口残杀之剑!
      失去的已经无法挽回,他铭记那些无法遗忘的过往,如果当年他像阿澈那样哭着不愿学剑,是否也能像那个孩子一样免于沾染血腥?
      真是可惜啊。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右手剑鞘点上屋梁,身形掠起之时,左手长剑,疾刺而出。
      即使对手毫无声息,行动的时候,总会带起一点小风。
      剑尖互击,金铁之声让他左耳一阵作痛,萧漠微微皱了眉,既然已经触及对方的剑,就不必担心人在何处。他身形下扑,想对方上纵之势总有提气不及之时,那一剑之中,定然不会贯太强内力,果不其然,他气力略为占优,反将对方的剑格至一边。这是占了上风?念头尚未转完,他已听杜子规笑道,“兵不厌诈,不错,并非拘泥规矩之人。”
      兵不厌诈?萧漠愕然瞬间,对方已被逼至极处之剑,顿然生出反扑大力。他招式已然用老,无法临时变招,杜子规那一剑击在实处,虽然只是击在他的剑上,他整个人却已从下扑之势被反击飞出去。萧漠凌空翻个筋斗,远远落在地上,只觉气血翻涌,几乎立足不稳。
      杜子规轻声,“我再问一遍,你来讨剑神令,可有赌上性命的觉悟?”
      萧漠微笑,“在我踏入这里之前,也有人曾这样问我,他说只要踏入这里,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但是如今在下依旧立足此地,如果我转身逃离,那就意味着我不可能得到阁下期许,从而更加不会有机会生还此地。”
      杜子规点点头,“你说得是。年纪轻轻,是谁指点你来到此处的?”
      萧漠道,“我必须回答这个问题么?”
      杜子规笑笑,“我只是想要知道,如今还有谁会相信弃神传说。年轻人,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杀了我么?”
      萧漠道,“为止战而降临的弃神,享受人世尊崇,又为何会有人不自量力与之为敌?”
      杜子规道,“那么,你呢?你为何在这里拔出你的剑?”
      萧漠轻笑,“因我不自量力,亦想要以一人之力止战。我每次拔剑,只是为了不必再用剑了结事端。”他睁开眼睛,看见大殿彼端翠色的人影,那个人正在看着他么?他笑笑,如果愿意用言语来了结事情,他并不愿用剑解决争端。但是就算弃剑又如何呢,他观剑三年,甫一出鞘,连他自己都无法在伤人之前罢手!
      “小小年纪,口气还真不小。”杜子规以一种近乎揶揄的口吻道,“你来此地,有没有想过,如果世人已经不将这面令牌当回事,你就算拼上性命将它取了回去,又有什么用处?”
      萧漠道,“这也是我想知道的。剑神既然不出伤城,又如何止战?剑神令流传至今,传言止一切纠葛,但世间人又如何信此令为剑神所赐?且,如果他们拒绝止战,会有什么后果?”
      杜子规道,“能够取得剑神令的人,都有杀光在场之人的实力,剑神令之存在,只是给对方一个下台的面子罢了。被人逼迫而退,说出去总没有遵从剑神的意志来得好听。”
      萧漠点点头,“这么说来,是‘持有剑神令’这件事情代表持有者强到令人止战,而不是剑神令本身令人止战?”
      杜子规淡笑,“如此,你还觉得自己可能成为手持剑神令的人么?”
      对方没有杀意,如此情况下,应该如何回答?如果剑神令果真无用,为何卫王又会提起它?萧漠思忖许久,轻声开口,“我是不会后悔,也不会逃离的。”
      霎时间,一剑破空而来!
      毫无先兆,毫无杀机,却是快得惊人的一剑!
      萧漠只听得破风之声,刚来得及以右手剑鞘拦了一下,只觉自己几乎握不住剑鞘,那剑的来势带着他的剑鞘,重重地击在他的心口。
      萧漠依旧睁着眼,眼中那个翠色的人渐渐远了,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脊背已经重重撞上墙壁。他想要试着立住脚步,腿脚却已经发软,踉跄一步,跪倒在地。
      果然如剑神所说,如果对手有一击制胜的把握,他是没有机会后发制人的。萧漠苦笑,抬起手擦拭唇边血迹,现在怎么办,束手待毙么?
      不,如果他死在这里,那么之前的承诺就无法达成。一定有什么办法能打动对方,他勉强抬起头,看见第二剑的光华直刺而来。不容多想,他侧身翻滚,试图避开那一剑,但那一剑依旧划破他的黑衣,那块偷来的玉佩叮当落地。
      就算能活着出去,估计也再找不到那块玉佩了。萧漠念头闪过的同时,只觉侧身一痛,整个身子打横飞出去,撞在一根柱子上。他重重摔落地面,听见断折的骨头摩擦的声音,痛楚让他再握不住剑了,几乎无法呼吸,血从口鼻中涌出来,沾湿了他身侧的青石地面。
      但是杜子规却没有再次逼近,也没有最后一击。或许他应该感谢剑神留他一条性命?沉重内伤不必多说,折断了的肋骨让他喘不上气,萧漠努力地想支撑自己的身体,但几乎使不上劲。杜子规冷淡的声音在远处响起来,“如果你不想现在就死,还是不要乱动比较好。”
      有硬物划过青石地面的声音,杜子规捡起了那块佩玉?萧漠苦笑,这可不是他当初偷走这块佩玉的初衷,因为他的家族与卫国王室向有协议,他只想以燕忆枫的身份去恐吓那位国王,而燕忆枫本人如果知道了那位王上的身份,肯定会觉得杀掉对方更加省事。但是剑神可不会知道他是谁也不会知道燕忆枫是何许人也,他甚至怀疑剑神知不知道江湖中有那些收钱买命的杀人团伙。
      而他也没法用指尖辨认那块玉佩上面刻着什么,似乎是相当粗劣的刻工,但是玉佩的材质却与他所知贵族常用的不同。指尖触及之时,他总觉得有股寒意油然而生。紫竹曾经说过未知的信物只有鸳舞剑,但是外人谁又知道呢?不过事已至此,如今他连物归原主的机会都没有了么?
      萧漠伏在地上,咳出积血,努力地试图平复气息。他的剑和剑鞘已经脱手,方才他被踢中的那一脚让他一时晕头转向,没有办法记住剑掉在什么地方。并且如此重伤,使他再次陷入了束手待毙的境地。
      以前受人称赞太多,真的以为自己有一拼之力了么?接下两剑,无法见好就收,如此强硬的态度,任谁也不会宽待罢。那么是因为前来的时刻就将剑神视为敌人而非朋友么?他苦笑,因为那个孩子的诱导?不,轻易上当,是他自己愚蠢,不应归咎于旁人。
      萧漠觉得气息已能渐渐稳定,便努力爬起来,倚靠那根柱子坐下,痛楚使他无法听清周遭的动静,但他的眼中,看见那个影子慢慢走近。杜子规自始至终都没有杀意,但是那个人自始至终都能轻易杀死他。这是慈悲还是残忍?萧漠只是抬起头来,试图看清那个他知道永远无法看清楚的人。
      杜子规道,“事至如今,你还会说死生有命,绝不后悔么?”
      萧漠觉得很痛,不过还是努力地微笑,每说一个字都觉得有些喘不上气,“如果阁下要将我格杀当场,又何必多言。是我自不量力前来挑战,自取其辱,而他人言语不能辱我,如果我必须死于此处,依旧是那句死生有命。”
      杜子规道,“你的名字?”
      萧漠道,“檀瞻萧漠。”
      杜子规又问,“燕红叶是你的什么人?”
      萧漠微微一怔,“你如何知道红叶夫人?”
      “这不关你事。她的玉佩,怎么会在你手中?”
      萧漠听出对方的声音似有动摇,这是为什么?他轻声回答,“红叶夫人之长子是我挚友,这是他之信物,我借来一用罢了。檀瞻萧氏不可介入国度争端,我若想从中斡旋,只有以他之名义。”
      在这人面前说假话是不智之举,如果这个人也和他的父亲一样,躲过了愤怒的头几剑,就再不欲杀人了事,那么他或还有一线生机。萧漠一手按着折断的肋骨,轻轻咳嗽,他身上没有被剑刺出透明窟窿,却被一脚踢断两根肋骨。这样的时候,他却不由想起燕忆枫,那个时常受内伤的家伙,感觉总是这样糟糕吧?可那家伙却总是笑着的。
      杜子规道,“你来此地,为求一面剑神令。”
      萧漠回答,“是。”
      杜子规冷笑,“你难道不知道,这就是剑神令?”
      萧漠惊讶,“如果这是剑神令,我的友人为何从不提起,只说这是组织信物?”
      杜子规看看手中那块玉佩,原有棱角已被利器削平,那一柄剑犹在,周围却雕上了稚幼可笑的花纹。玉佩的背面,似是用极细的锐器,刻下半阕小词。
      “素时懒去言名节。
      笑江湖,红颜易老,盛世常竭。
      大梦万年终未醒,捧却盈窗冷月。
      爱过了,何如离别。
      自比子期三两载,叹瑶琴已远君方歇。
      可为我,奏千阕?”
      他看着那块平常人决计认不出是什么的玉佩,似是记起了什么旧事一般,微微笑了笑,“被弄成这样,在常人眼中也确实不能算是剑神令了。燕红叶那个女人,总是这么特立独行。你既然持有这样一面剑神令,我便也应止战。你的愿望,我可以满足,但是你手中这一面剑神令,必不能再带出此处。”
      萧漠轻声道,“这是我友人之物,我曾说过事毕之后原物奉还!”
      他看见翠色的影子,影影绰绰地,朝他俯身下来,“既然你们自己都认不出这是剑神令,你指望在需要用到它的时候它会起效么?”
      萧漠低声,“但若他的信物在此遗失,我又如何与他交待?”
      “如果你这么死在这里,还用得着担心是否能与友人交待?”杜子规讥嘲地道,伸手试探了一下他的脉搏,“疼么?以你的年纪,骨头似乎不该这么脆。”
      萧漠苦笑,“如此不经打,令阁下见笑了。”以手撑了撑地面,觉得身体沉重,断折的骨头随着呼吸一阵一阵地抽痛。他叹口气宣布失败,靠在身后的柱子上,一手按住受伤的肋骨,强忍剧痛深深吸气,听见骨头复位的响声。萧漠喘过一口气来,闭了眼,听见杜子规拾起他的剑,纳入剑鞘,将他的手杖放在他身侧,“能站起来么?或者,我可以叫人来帮助你。”
      “多谢。”他轻声,握住手杖,“拜君所赐,一时半会,怕是站不起来了。”
      杜子规道,“那你就坐到能起来为止,然后离开这里吧。”将一块四方玉牌放在他的左手中,他再一次感到那股森冷的寒意,手指轻轻摩挲,他发现那玉牌上只铭有一柄剑。
      “阁下,”萧漠还是微声开口道,“那块玉佩……是我友人之物,阁下方才也曾说过,那玉佩属于红叶夫人。此番回去,我又应如何开口?”
      “你会知道应说什么的。”杜子规道,“不过如果你想活着回去,就最好别再说话了。”
      萧漠听见杜子规的脚步远去,身上伤痛让他无法站起。他闭目试图调息,但随着呼吸折断的肋骨火烧火燎地痛。片刻有人步入这座大殿,在他身侧蹲下来,“你死了没有?”
      他听出是那个孩子的声音,微微偏了头笑笑,轻举起左手中的玉牌,“看起来还没有。”
      那个孩子伸手把他拉起来,萧漠因为牵扯到伤处而微微皱眉,那个孩子又开口,“既然他没杀掉你,也不留你吃饭?”
      萧漠道,“看来在下还没有那般荣幸。”勉强站直身子,“何况,现在这样子,也实在是不堪多用。”
      那个小少年看看这个被打得很惨的人,摇摇头道,“纵然被打得这样,你身上居然没有剑伤,难怪他会给你这面剑神令。”搀住萧漠,“不过也说不定你让他想起了哪个女人。我送你回客栈,让他一个人看着屋顶哭去吧。”
      “无论如何……他毕竟是你的父亲,你不应这样刻薄。”萧漠微声,“罢了,是我无端多言,胡言乱语,还请见谅。”
      那个小少年还不及他的肩高,搀得也颇不得法,萧漠一路走至客栈,觉得自己没有半路就昏倒实在是太坚强了。客栈老板看到活着回来的人,表示了意料之中的惊讶与欢迎,不过因为这回得贴钱,面色就开始有点不好看。萧漠是看不见客栈老板的不悦,打坐片刻,那个小少年还是未走,“东西到手了,觉得值得不值得?”
      萧漠微笑,“看来我得一边养伤一边赶路了,到时候还得因为丢了友人的信物而被责怪。”
      小少年声音略带好奇,“丢了信物?非鄞拿走了你的东西?实话说,在近三年所有的访客都被杀掉以后,我以为他已经不会对任何来访者有兴趣了!……他为什么没有杀你?”
      萧漠道,“或许是因我为止战而来,意不在战。”苦笑,“他没有杀意,虽然我被一脚踢断两根骨头,但性命终归没有大碍。”顿一顿,“既然剑神令已经取得,我必须赶回友人身边了。”
      小少年瞥他一眼,“我看你这样子可赶不了路,走几步路都痛成这样,要是被马一颠,不掉下去摔断脖子才怪。安生休息几日,待好些了再回去罢,反正既然你敢来这里寻死,要剑神令应付的纵然是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就当自己死了好了。”
      萧漠点点头,不再答话,只是默默调息。这时他才有工夫细想之前发生事情。忆枫知道这块玉佩是剑神令么?以他一定要杀掉对方了事的举动来看,他或许不知道,而他得到它的时候红叶夫人也没有说明?对燕红叶而言,这只是一块被刻得乱七八糟的小玉佩吧。
      不……无论如何,红叶夫人应是知道这是剑神令,刻成这样遮人耳目的形状,却又将它挂在燕忆枫的腰带上,她给予他危急时用以自保的力量,但是却放任他去杀戮?她一早就知道他会对上流星门,她任他一个人去挑衅,这面剑神令是他最后的后盾么?
      那样的话,还是得早些启程才行啊。萧漠叹口气,如果剑神令能止战,能不能让那小子在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之前住手呢?想到这些,他不知为何,觉得受伤的肋骨更痛了。

      夏季将尽,檀瞻晨风也略有凉意。驿馆里的使官连着接到几封黑皮的书信,发现相国对于其领着薪水却不勤劳工作的举动施加了一般意义上的谴责。
      不过,那个遥远东北方的国度,拥有武力却不爱征战,和所有的国家都抱着打哈哈的态度,有无数的诗人和歌手在世上走动,还需要这么担心与他国的关系不和睦么?尹晗揉皱那封信,决定去和萧城主讨论一下需不需要一首酸掉牙的英雄长诗来歌颂他们的事迹。
      走到城主府邸附近,尹晗觉得似乎有人跟踪自己。她兜了好几个圈子,成功地把那个小鬼头抓到手里,“说吧,找姐姐有什么事情?”
      被抓到的小孩子迅速把脸抹得脏兮兮的,露出一副认打认罚的样子,开口就是一口弯腔拐调的卫国土话。尹晗听得发晕,也不多说什么,拎起对方就从围墙上光明正大地跳进城主府。这样的时候当然不能去说正事了,她绕到后面,找到正把小人书盖在脸上打瞌睡的萧澈,拍醒他,把那个孩子扔到他面前,“少城主小朋友,你的城池里有个喜欢盯梢的小细作。他的话我听不懂,劳烦你替我听一下。”
      萧澈用无辜的眼神看看尹晗,又看看那个似乎比他自己更无辜的脏孩子,“这还是小孩子啊,能问出点啥。”
      尹晗晃晃脑袋,“问他跟着我干什么,我从驿馆出来他就跟着我,一直跟到你家墙角。”
      萧澈问了,那个小孩又是一堆土话爆豆儿也似蹦出来,他皱皱眉头,看尹晗,“我,我不知道好不好说……”
      尹晗没好气地,“我知道没啥好话,你把所有的脏字儿换掉就行了,免得你爹听见了,又要家法伺候你。在这里一个月,我可见识到这位萧城主的火爆脾气了。”
      萧澈干笑两声,“那个,他是说,觉得你很漂亮,想趁机摸一把……”脸顿时红起来,“我,我不要说了……”把小人书再盖在脸上遮掩自己的表情,“我想应该揍他一顿,他才会说实话。”
      尹晗点点头,“很好。”叫一声,“喂喂,小公子,你不觉得大好景致没揍人手痒么?”
      萧澈把小人书拿下来一点,露出一只眼睛,“小心啊,这小孩如果要趁机杀掉大夫,你就成了引狼入室的罪人了。”
      尹晗皮笑肉不笑地,“如果有人能在城主府里杀人,那你们也太丢人了,不是么?”
      萧澈笑笑,起身拍拍那个小孩身上,零零碎碎掉了一地。他打个呵欠,“好了,我想以他的年纪,还不至于能赤手空拳把大夫拍死,你可以让大夫随便揍他了。”
      尹晗微微正色,“小孩,普通想摸女人的小鬼头,可不会带这么多危险的东西。你到底是谁,为何而来?”
      那个小孩不吱声了,湛淇从屋里出来,嘴边上还有墨迹,尹晗看了发笑,“小公子,你又咬笔杆了?”
      湛淇叹口气,“闲着无事,继续写我的方子罢了。这种时候,我又不能像你一样到处跑。”看到那个小孩,“你们让我揍他?我看起来是那么暴躁的人么?”
      尹晗笑道,“你和那位燕公子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比那小子暴躁多了。”眨眨眼,“这么多日没见到那小子,你想不想揍人?”
      湛淇点点头,“尹尹,你真是我的好兄弟,不过揍小孩子胜之不武,我还是留着这力气揍忆枫好了。”大言不惭地,看萧澈一眼,“萧小弟,你觉得这副棒疮药怎么样,是不是还有改良的余地?”
      萧澈苦着脸,“棒疮药是好,可我希望自己永远用不上。上次四叔捎消息说大哥去找了王上一趟,王上要求加强王城防备,结果爹从鑫城回来就把我揍一顿,说我没看住大哥,让他又出去折腾,弄得族人又要赶工去做王城上的机关。”扔掉小人书,“结果前几日小弦偷偷跑过来,说大哥去伤城了,问我要不要告诉父亲,这种事情打死我也不敢和爹说!”
      尹晗吓一跳,“什什什什么?我才几天没过来看,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看看也被吓到的湛淇,“小公子,不是我说,相交一场,他们两个都这样对你,你面子也太大了!”
      湛淇沉默片刻,“萧君手臂伤势未复,如今若要去伤城,事必凶险。可是,除了忆枫那小子,世上却没有人能拦住他……”叹口气,“事至如今,都是我之过错,但事已至此,尹尹,你说我又能怎么办呢?”
      尹晗不怀好意地看看那个一看就是在偷听的小鬼头,一手刀打晕他,扔到树下,“燕忆枫已经把找他去的那几位名气很大的的客人都打发走了,可惜小鬼难缠,你又偏偏不肯学武。当年如果你跟着我学多好?偏偏像个女孩子一样喜欢占卜和医术。”撇嘴,“你要当真是个小公主也就罢了,没有继承权,你叔叔也不会对你起杀心。我说啊,你父亲也是死得不明不白的,你当真不打算深究?依我看来,让燕公子带着他的人把那个王宫扫荡干净,然后你回去当你的大王,这样多么完美。”
      萧澈惊讶,“哇,大王?”看看湛淇,“我还以为是个落难小公子,原来我家住了一位落难王上?……我还让这位王上帮过忙?这可不得了,劳动一位王上做杂事会被雷劈的。”
      湛淇道,“尹尹,你还嫌想杀我的人不够多么?”
      尹晗道,“如果你是男子汉,你应该报仇的!”
      湛淇沉默片刻,道,“我父亲失足坠马,摔断了脖子。那是意外,和那个人无关!那个人想杀我,是为了继承权,我可以让出,反正我对此毫无兴趣!那一天我在场……如果是他做了手脚,根本不用留下我的性命!”
      尹晗叹口气,“我说,小公子,我听说卫王的世子叫和平,你改名字叫战争好不好?”
      湛淇白她一眼,“按照辈分我记得卫王世子该叫我叔叔!”
      尹晗笑,“你又不是王上,怎么可以让卫王世子屈尊叫你叔叔。实话说,真的,你纵然再和燕公子瞒下去也瞒不长,让他疑惑了你的身分又猜得不得法的话,他很可能去把所有的王上都戳个透明窟窿的。”
      湛淇道,“老实说,尹尹,你觉得以自己的功夫,能杀掉他不留后患么?”
      尹晗斜眼,“小看我!你后悔当初没让我动手了?”
      湛淇道,“无论如何,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他可以不仁,我不能不义,我没法对他下手。”
      尹晗愤怒地,“那么他杀了你也无所谓?你现在敢出这城主府么?他是你的亲人,你是不是他的亲人?苍天啊,你怎么这么妇人之仁!难怪到现在都没有女孩子喜欢你!”
      旁边的萧澈捂着嘴偷笑,湛淇捏了捏拳头,“你知道的,我喜欢忆枫啊。”
      萧澈惊讶地,“啊?”
      尹晗叹口气,“你如此直白,吓到少城主了。别怕,他喜欢的是你表哥,反正你知道你那表哥也很奇怪不是么?”再叹口气,“小公子你说,现在到底该怎么办?燕忆枫死也不肯回临安,肯定是打算在这边干点什么;萧君跑去伤城,现在不知安危。外面一群人等着拿你的脑袋,但是如果你真的甘心送死,燕忆枫那小子发起疯来肯定先把我砍死。虽然我不一定打不过他,但是我可不想再和他动手。”
      湛淇干笑,“我怎么知道?开始不是说在这里躲一年半载那混蛋就会把这事忘掉么?这还不到三个月,你们怎么那么心急?”
      尹晗吼他,“还不是因为你太显眼!”想想觉得这样有点不给对方面子,朝一旁看热闹的萧澈眨眨眼,“算了,也不多说了,你改个名叫战争,然后贴个半年胡子再恢复原状,我想他们大概就把你忘了。”
      湛淇幽怨地,“你总是这么说,可是我出门的时候已经换了多少种胡子了?干脆你们弄个尸体来,我把它弄成我的模样,然后我们分了那一百两黄金算了!”
      萧澈点点头,“听起来是好办法……不过,你身上有没有什么不好伪造的记号之类的?”
      湛淇道,“别的没有,就一点伤疤,非常容易。”看看尹晗,“其实只要找个和我脑袋差不多大的脑袋就行了,尸体被怎么样了谁管呢?”
      尹晗叹口气,“小公子,与其找和你一样绣花枕头一包草的脑袋,还不如找个全尸把脸花了来得快些。”朝萧澈抱怨,“在这一群漂亮的家伙中间待久了,真是觉得自己快变成男人婆。啊,我不是说你很像女孩子……”
      萧澈笑嘻嘻地,“没事没事,自从看到我表哥,你们再怎么说我,总还有个垫背的。反正只要小弦不嫌弃我就行了,你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不会生气的。”
      湛淇忍俊不禁,“少城主好涵养。”
      萧澈道,“哎,各家有各家苦衷。我母亲光揍小弟,父亲只揍我,被逼着学武的是姐姐,大哥倒总是用功得让人想让他歇一歇。”笑,“不过我是真的被我娘惯坏啦,几天不揍一顿皮子就发痒。爹说如果再让人看见我爬树翻墙,下次就换粗一点的棒子。”
      湛淇看着长得和燕忆枫很像的小萧澈,笑笑,才不要想自己跑这么远到底为了什么,“那你觉得我是给你准备新的棒疮药好,还是偷偷往你家家法上涂点麻药?”
      萧澈道,“我觉得双管齐下比较好。”继续先前的话题,“做假来骗过杀人者倒也不错,但是脑袋真的很不好找,你叔叔不可能相信你逃亡着逃亡着就变成大饼脸什么的,给他一个打烂了的脑袋,他也不可能相信是你。奇怪了,如果尹姐姐你能杀掉那家伙,为什么当年不曾逼迫他停手?”
      尹晗气愤地,“你以为我被驱逐出那个国家是因为什么?那家伙消停了几年,现在出尔反尔!我这边还有他盖了国玺按了手印的文书,他不承认,继续偷偷买凶杀人,能管什么用!别的国家谴责就有用的话,这小公子早做大王去了!”
      萧澈道,“原来你们并非不想利用外交途径,而是外交途径完全无用。”踱几步,“或许,你们可以再与我母亲谈谈这事情,她也算是江湖中人。”
      尹晗小声,“如果她给出的条件是把燕忆枫砍死,那事情就好玩了……”
      萧澈笑,“看在大夫的面子上,她倒是不会和你们提这么刁钻的要求的。不过两家毕竟有些说不清楚的恩怨,她肯定不会喜欢你们提到我那位表哥。”走到那个被揍晕的小孩跟前,拿袖子擦擦他的花脸,“咦?这看起来很眼熟啊,不是谭老大的跟班么?”蹲下来看看被自己拍出来的零碎,“谭老大还是只教他用暗算手段?作风太毒辣了一点吧。”把那小孩裤带扯下来反缚住手,打个花巧又难解开的死结,然后拍拍他的脸,用五个手指头印子把他叫醒,“小孩,谭老大叫你来的?你应该知道你打不过尹晗吧?”
      那个小孩似是知道现在土话也没用了,眨着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使劲地想要眨巴出眼泪来。但是装可怜的行径被这三个人不是用滥便是看滥,六只眼睛斜斜盯着他,盯得他有些不好意思。他发现自己没被点穴,一下跳起来想跑,裤子掉下来绊住他的脚,让他摔了个大跟头。尹晗无语地转了头,而始作俑者笑得让湛淇觉得他爹没事揍他一顿也不是毫无理由的。
      “这招太损了,萧小弟,不过你怎么知道他里面是光屁股的?”
      “多谢夸奖,大夫。其实我不知道哎。”
      那个孩子又羞又气,脸涨得通红,但在这里又没有半点能揍人或逃走的余地,只好使劲在地上蹭脏脸,然后对站他面前的萧澈干瞪眼。萧澈笑嘻嘻地,“谭老大让你跟着尹晗的?他应该知道檀瞻城很讨厌江湖组织介入吧?别说你不认识我,我对你们那搭可熟得很,知道陆嘉和辛晴不?那可是我从小一起捣蛋的老朋友了。如果你不想以后在流星门三天两头被人无缘无故揍一顿,最好对我说实话。”
      尹晗背着身,幽幽地,“他还光着屁股呢?”
      萧澈看看院子里的老槐树,跳上去折两小枝叶子,盖在那个孩子的屁股上,“好了尹尹。小家伙你可别乱动啊,到时候准叫流星门所有人都知道你在这里光过屁股。”
      尹晗道,“他是谭谨的随从?流星门现在还想着这桩生意?”
      萧澈道,“快回答,否则我把我家家法拿来,打肿你的屁股,让你瘸着回寂山。”
      那个小孩终于放声哭起来了。湛淇看看那个宁死不回答的小孩子,想想是揍他一顿好还是别理他好。半晌他叹口气,“就这么直接扔出去吧,反正既然流星门还在想着这件事情,我们又不能只因为他带点暗器就直接砍死他。事至如此,尹尹你觉得要如何才好呢?”
      尹晗面无表情地,“他们再这样骚扰下去,我就给鑫城的燕公子写封信。以他打败闻人兄弟和后来几位客人的身手,我赌一个月内谭谨准会被燕忆枫砍死。你觉得如何?”
      湛淇道,“我倒想问,你有办法让他回临安去么?”
      尹晗叹口气回答,“把他揍得半死,然后给他的手下们点好处,他们会乐于把那臭小子捆起来送回临安,可那样的话一者我说不定会栽在那小子手上,而如果我把他打得太狠,你又会恨我的。”
      萧澈道,“既然你们觉得这小孩没用了,那我就把他扔出去好了。流星门那边的事情我再和小弦说一下,不行的话,还是让我娘帮忙好了。”帮那小孩提上裤子,拎到墙边儿扔出去,然后拍拍手回来,笑嘻嘻地,“大夫,你真的喜欢我表哥?这种事情很奇怪啊。”
      湛淇打哈哈,“可惜他倒是没那么喜欢我啊。”
      尹晗没好气地,“他如果没那么喜欢你,也不会天天叫嚣着去流星门砍死谭谨了。实话说,谭谨绝对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如果真的去了,你觉得我们不用去收拾残局?”想一想,“你到时候倒说不定会觉得终于有点事做了。我还是去找萧夫人帮忙吧,只要让流星门消停了,事情也就差不多了了。”
      萧澈点头,“真是不知道,那些喜欢打架的家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回首终已矣,何处故归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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