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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邪物追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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溟珞捻指打入一道玄符,妇人之身停止了腐化。
“她已经死了,三日前去灵巡寺时,体内盘踞的恶灵盗取了她的记忆。”
手心里清晰地传来颤意,溟珞收手退开,没有将话说尽。
萧湄母亲肺疾缠身数年,她尽心服侍榻前,始终不见好转。之前妇人身体每况愈下,不是没有征候。有时夜半咳得狠了,便会呕出一滩血。
那附着断指的血雾耗着精元,使得她如今阳寿未尽,却病死榻前。
妇人的魂魄在阴阳界游荡数日,刚死之人鬼气弱,又被血雾所伤,上不来阳间。
她见不到萧湄最后一面,不肯随阴差去幽冥界投胎,受了三百饮魂鞭,魂魄散尽,永无转世可能。
“我感应不到阿娘的魂息,她……”萧湄心中如重石积压,痛而沉重,她眼眶泛红,不敢再问下去。
血雾附身已久,妇人的魂魄怎么可能保全。
溟珞轻叩手心那食指大小的青玉哨,答案却有些出乎意料。
“她已过了奈何桥,阴差没有刁难。”
天色愈发暗下来,血气浓重。
萧湄忽然想到了溟珞衣袍上蛰伏的异兽,背生半透明长翼,青面獠牙一脸凶相。
透过模糊的泪眼,她对上溟珞略带凉意的目光,深邃莫测,红光无迹可寻。
“我知道您有神通,风中雨中来去自如,可否求您一件事?”
“溟珞,我的名字。”溟珞忽然道,答不对题,眼底有了不易察觉的温和笑意。
四张剪成小人模样的纸从袖中跳出,互相推搡着往地上一跃,变成了脸颊圆润、扎着小团髻的娃娃。
溟珞知晓萧湄所愿,没有多问,对着四个符灵娃娃道:“将那妇人带去后山的衣冠冢旁,好生安葬。”
灵力流转交织,把妇人尸身包裹成茧。
符灵娃娃齐齐道了声‘喏’,便带着她往雨中去,直到淡出视线,未被淋湿分毫。
不过申时,天如同蒙上了层厚实的黑布,已经完全暗下。
窗外电闪雷鸣,狂风忽然将窗户吹开,血雨洒满两步远处,鬼魂被通灵眼的气息吸引,将屋子围得水泄不通,哭嚎声无比刺耳。
溟珞眸色越发深沉,她忽然抓过萧湄的手刺破中指,而后祭出灵符往上面滴了殷红的血。
十指连心,伴着眩晕的耳鸣,通灵眼开启无异于放大了萧湄的惧意,任何逼近的危险都清晰无比。
灵符在血液浸染下越发赤红,溟珞低声念着什么,快速将灵符叠成约三寸高的纸人。
小纸人被掷出窗外的一瞬,雷声像在院中炸开,轰然巨响。
顷刻间,万物噤声。
风雨声几乎停住,围屋的鬼魂消失得无影无踪。
溟珞背过身,唇角溢出血丝,又被她极快擦拭干净。
萧湄手心忽然多了样东西,她低头一看,是支青玉哨,通体碧绿,玉却是暖的,系着条红绳。
“今日不要外出,谁叫都不要出去,明日子时三刻,带着青玉哨和玄符,一直往东走,不要回头。”
溟珞面上血色浅薄,看起来疲累而虚弱,她压着涌至喉间的腥甜,缓缓往外走,声音极低。
“莫问为什么,你信我,我不会害你。”
萧湄攥着青玉哨,忽然想起通灵眼已开,世间鬼怪阴魂一览无余。
她看不清溟珞的魂魄。
随着溟珞的离开,风雨去而复返,一直持续到子时。
雨停之后,一轮圆月当空升起,血色遮蔽,处处透着诡异。血水渐渐凝涸,混在泥土中,目之所及皆是死寂,夜色浓得化不开。
萧湄步履不停,一直向东。
青玉哨系在脖子上,泛着莹莹光泽。
呼吸之间全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萧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信溟珞,二人甚至只见过屈指可数的两面,认识不过半日。
不知是什么东西在摇动林稍,落叶簌簌落下,夜风穿透宽大的斗篷,像碎刀打在皮肉上,萧湄冻得鼻尖发红,吸进胸腔的空气都变成冰锥刺进肺里。
昨夜一整夜,她都没有睡意,无数鬼魂藏在屋子四周,贪婪目光来回巡视,似乎下一秒就会破窗而入咬断她的脖子。
通灵眼开启,萧湄想聚阴为鬼魂指路去往阴间,可随着鬼门大开,那些鬼魂却似有目的般,密密麻麻爬满整个房体,不愿离开。
她忐忑地等到了子时三刻,将一方木匣抱在怀中,披上斗篷就往外走。
里面是当年替她封印通灵眼的高僧所赠,一卷书,无字。
溟珞告诉她,一直向东。
一直向东,就是邙山的方向。
离宣启城越来越远,身后无数双脚踩在血泥中,杂乱的脚步声和嘶吼声也越来越清晰。
萧湄凝神,释放通灵眼的能力扫视四方,却感应不到一丝鬼魂的踪迹。
屋外窥伺的鬼魂没有跟来,紧紧跟在身后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有一瞬间,她觉得溟珞欺骗了自己,但只是一瞬间,这种想法又被否定了。
月色清辉,萧湄重新开启通灵眼,夜视能力极好,没有点火,往邙山的方向越跑越快。令她稍稍安心的是,脚步声始终咬着一段距离,不知为何没有靠太近。
她放缓,那脚步声就放缓,她加快,那脚步声就加快。
快到官道上时,紧咬其后的脚步声消失,万物噤声。萧湄心里发毛,却不敢回头去看,脚下速度更快。
身后的东西见诱骗不到,心中气急,忽然炸开变作烟雾猛窜过来。
萧湄避之不及,被迫吸入,神志顿时变得混沌不清,她受蛊惑般怔然回过头。
无数邪物猛扑上来,将她撞翻在地。利爪似弯刀,在她身上割出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狂涌。
血气激得邪物更加狂躁兴奋,它们露出獠牙,吼声震天,如箭离弦般密密麻麻地扑来。
眼看着萧湄就要被分食殆尽,玄符忽然青光大盛,震得邪物飞远,撞在四周的树干上。
借着青光,萧湄看清了那些黑影,均是半人高,佝偻着背,头上毛发稀疏,它们身上覆满蛇皮般的鳞片,不断往外分泌粘.液,面上长喙,双目外凸。
是魔人。
萧湄想要朝身后跑,可无数魔人徘徊在外围,低吼着将她困住,长着倒刺的长舌贪婪地舔舐地上已经凝固的血水。
迫于玄符压制,没有一只敢扑上来。
血月终于被完全遮蔽住,最后一点亮光被黑夜吞噬。
就在魔人俯低身子不断靠近之时,玄符自燃起来,烧起灼人的热浪,不断高涨的火焰中环绕着无数神秘符文。
魔人低吼着四爪并用朝后方掠去,却还是被飞速追来的符火吞没,烧出刺耳的刺啦声,不断冒着浓黑色的雾。
等火光散去,萧湄再看时,只剩一地灰烬。
逃得快些的魔人只受到了玄符震慑,内脏全碎,但还不致死,它们见大批同伴殒命,拖着残躯躲在远处,不敢再靠近。
一双双血目闪烁着,藏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萧湄不敢迟疑,忍着身上撕裂的痛意,趁势爬起,使尽全身力气往邙山的方向跑去。
此时,邙山,碧水山庄。
距离子时方过去一个多时辰,天色还很暗沉。
仆从往空杯满了茶,看着虚空中奋力奔跑的那道身影,忍不住问出声:“您不出手吗?”
溟珞耐心撇去浮沫,抿了口茶,未显急色。
“灵隼一直盘旋在暗处,无数眼睛盯着,我干预太多,于她无益。”
仆从不再言语,垂首安静地烹茶。
溟珞将虚空镜拉近,看着萧湄身上那些几乎致命的伤口,目色冷凝。流出的血已经变得青黑,她伸手欲触碰,快碰到虚空时又怔然收了回来。
护身符已经毁坏,只剩青玉哨,而黑夜还很长,距离天明还有两个时辰。
没了玄符震慑,萧湄的处境岌岌可危,已经成了刀俎之肉。
“阿九,我该去救她么?”
明明是一个问句,唤作阿九的仆从却看到溟珞已经迈步出去。他心中一震,忙冲到门口拦住要下山的溟珞,双膝触地,如沉木撞钟。
“他们都在暗处窥伺,您等了如此久,为长远计,绝不能毁在今日!”
溟珞的脚步停了下来。
邪物的利爪和獠牙携带剧毒,寻常人被挠伤顷刻间就会毙命。
青玉哨泛着莹润光泽,在萧湄心脉上缓缓注入一股温和的力量。她伤得很重,脚步虚浮,额头上不停渗出冷汗,心口却泛着源源不断的暖意。
脚踏生死两界,死亡这样近。
萧湄实在没有力气走下去,仿佛全身的血液已经从伤口流干。
仿佛脚下所踏,就是她的血。
脚步慢下来,萧湄自暴自弃地跪坐在地上,脑子混沌一片,意识渐渐模糊,木匣子脱手掉落在尚未干涸的血水中。
魔人围困过来,萧湄茫然环顾四周,却只有一双双赤红的眼睛。她抱起忽然沉重的匣子,忍着剧烈的痛意起身。
那滩血水已被匣子吸收,干涸后只剩一个浅坑。
萧湄站在本应繁华热闹的官道上,举目四望深感无助。热泪划过脸颊,混着血一滴滴渗入木匣。
明明不过两日光景,什么都变了。
她得活着。
负伤在身,加上连续两夜精神高度紧绷,萧湄吃不消,已经接近身体的极限。她知道妇人并不是正寝而死,她爹的失踪也绝非偶然。
溟珞希望用善意的谎言让她好受些,可是萧湄心里明白,双亲之死很可能是因为自己,她不想就这样带着怨恨不明不白地死去。
伤口血肉外翻,因为中毒已经变得青黑。
青玉哨护住了萧湄的心脉,才不至于使毒素扩散全身。嘴唇因脱水而干裂,渗出血丝,跑到后面意识已近麻木,她只能凭着本能向前。
灵隼徘徊在上空,无声扇着翅膀。
一直到鸡鸣时分,墨绿色的点变成了起伏的山峦。青玉哨的光芒愈发微弱,魔人低吼着,不知畏惧什么,纷纷往密林中撤离。
萧湄又强撑着走了一段,视线越来越摇晃,直到天地变色,一头栽在了邙山脚下。
葱郁山林间忽然出现一条青石小路,若隐若现延伸而来。
阿九来到萧湄跟前,蹲下身查看了眼那支青玉哨,而后招了招手,身后凭空多了顶轿子。
他伸手刚想将萧湄横抱起,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吩咐,又恭敬地收回手垂在身侧。而后使用术法将萧湄小心地放入轿中,轿子浮起,随他走了几步便消失在莽莽山林中。
徘徊暗处的灵隼看着青石小路缓缓消失,而后尖啸一声,扇翅飞离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