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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旧事 ...

  •   宁知越说的凿凿有据。

      从春儿放下花,也就是辰时二刻后一直到公主犯病,凡是有机会靠近水榭的人都有可能换花。

      在春儿走后,去过水榭的除了没能进水榭的映秋和韩玉娇等三人,最有嫌疑的便是水榭里值守的丫鬟内侍与跟随公主来到水榭的丫鬟内侍。

      映秋与韩玉娇等三人没有机会进水榭,自然无法换花,后者若想动手却是很容易。

      但漪兰很坚决地否定了。

      公主虽然失势,但留在她身边当差的这些人都是当年从京城里跟来的,还有一部分是陛下亲自指派给公主的,他们怎么可能会背叛公主谋害公主呢?

      但没过一会儿,她的底气在瞥见凝神沉思的虞循后,显得摇摆不定,犹豫了片刻,问道:“有没有可能是公主病发之后换的呢?公主发病无迹可寻,每每需合数人之力才能使公主安定下来,另有找大夫的找大夫,煎药的煎药,虽算不上乱,但终究顾及不到这么多,若是有人趁这个时候进了水榭换花,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公主病发之后?在她和虞循来之前,进了水榭的不就只有大夫和驸马吗?大夫在众目睽睽之下而来,在水榭的行动又处处受限,根本没法作案。

      但不是大夫,那不就是指驸马吗?

      宁知越讶然,看来祝十娘说的那些传闻并非空穴来风,看漪兰这个态度,毫不顾忌,将矛头直指驸马,究竟发生过什么?

      而虞循听到漪兰这一番质疑的言辞,神色并未有太多变化,想是来汜州就知晓了,或是漪兰和他说过了?

      但让宁知越更觉怪异的是,虞循竟在为驸马申辩:“水榭内丫鬟内侍不少,大夫与驸马先后而至,必为众人注目。”

      漪兰讪然,却又听说:“且凶手既已下了毒,又有周全的布局和行动计划,为何又在不到三个时辰里改变了主意,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去换花。”

      漪兰略作思索,说道:“也许是突生变故,若不去换花恐会更快暴露身份,所以销毁证据?”
      “是不是销毁证据还难说,今日有什么意外能让凶手冒险去换花?”

      漪兰道:“宁娘子无意打翻了花,春儿又换了花…可不对,他若是知道春儿换了花,便不会再去换了。”她想又沉思片刻,倏地说道:“是因为你,今日你来得意外,又碰上褚玉苑那档子事…

      虞循是皇帝派来的钦使,又是为了探视公主而来,凶手得了消息,自然不敢在他面前露馅,这才要销毁证据。

      虞循认同漪兰前半句话,但对凶手销毁证据一说还是不太认同。

      若非雪团儿,公主病发仍旧照前例,谁也不知道花里被下了毒,更不用说这人还换过花。真要销毁证物,那一整瓶花都不应该留在水榭。

      但恰恰因他后来有所行动,可以推测他并不知道春儿换过花,那么只换掉茶花和竹叶对凶手来说根本无法抹消花瓶里已经发散的药物,换掉茶花和竹叶又什么用?

      除非他是故意而为,他以为花瓶里的水还有影响,会使公主发病,但又换了花枝混淆下毒的时辰。

      漪兰听得似懂非懂,仍是问:“真如钦使所言,凶手谋害了公主还敢如此猖狂,这几个丫鬟内侍中我还真想不出有谁会如此。”

      虞循说:“沉雪园里内外苑管理分明,内苑可以随意进出内外苑,外苑进内苑不仅需要传召人指引,还需对牌。凶手能在花苑下毒,又能在水榭换花,明显这条规矩对他不管用,所以还存在两种可能:第一,凶手能自由出入内外苑,极有可能是内苑中人,但春儿也说今日离开花苑时并未察觉出有什么地方不对,说明这个人进出内外苑并不让人觉得意外,也就是说,这个人平日里就有机会游走于内外苑且让人觉得合情合理;第二,下毒的凶手与换花的其实是两个人,一个在内苑,一个在外苑,两人里应外合,设下了这个局。”

      漪兰大惊,问:“可这样一来,不仅多了一个帮凶,又分了内外苑,不是更难找出谁下了毒,谁换了花?”

      “所以,需得排查出今日去过花苑的人,找到‘仙子笑’的来源。”

      去花苑排查,漪兰自会安排,但拥有‘仙子笑’的胡商身在何处,该如何去找,只有宁知越知道。

      漪兰看向宁知越,缓和了语气,但宁知越还是感觉到她的颤动。

      “宁娘子,此事还需你费心,也不用为找人的事分心,有我与洛长史亲自督办,一定给你一个答复。”

      宁知越正要道谢,漪兰又说:“先不忙着谢,还有一件事,也需宁娘子帮忙。”

      说着她看向虞循:“如今发生这样的事,不管怎么说,都是我们失察所致,我也不想找借口,但像‘仙子笑’这类药物,连府中的大夫都发现不了,我们即便严防,也不知从何防起。抓下毒的凶徒固然重要,但我更担心公主身边群狼环伺,再出现如今日这般的祸事,我们岂不是都还蒙在鼓里。”

      “那姑姑的意思是……”

      “我想着公主的寝阁还有其他休息的居所都得严查,以防混入了不该有的东西。宁娘子心思细腻,人又聪慧,熟识药石,又是女子,由她去更方便。”

      宁知越与虞循相视一眼,虞循点点头,“也好,正好趁此机会,我去见见给公主看诊的大夫,问问公主的病情。”说着又让阿商与周陆然借着出入别苑的名头,去前院探听消息。

      漪兰见虞循思虑如此周全,不敢松懈,也道要去寻一两个可靠的人,早些发现有用的线索。因对虞循道:“我已命人传告过怡景殿,仍由福寿带你们过去,去后自有绿珠接应。”

      末了又提醒虞循,“公主身边的丫鬟本来都可以相信,但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也说不准。但是绿珠是公主年幼时所救,对公主极其忠心,绝对可相信。”

      **

      漪兰走出好远,宁知越还望着她的背影出神。

      见她这个样子,虞循想起了宁知越刚留在邢州时,两人并不熟识,即便有周熙然姐弟故意从中说合,两人熟悉起来也是一个月以后的事。

      最初在周熙然绘声绘色地形容里,宁知越是个见识广,有胆魄,武艺颇精的爽朗女子,言语间提及,常对她充满的艳羡。

      待熟识后,他却觉得独处时的宁知越眉目间有散不去的愁闷,总是像现在这样想什么事想的出神,只有当有人来时很快转换了另一副豁朗的模样,将那股愁绪硬生生压下去。

      周熙然问过,他也问过,究竟是什么事使她忧虑,但她只说要找人,至于到哪儿找,如何找都咽在心里随着一声声叹息排出。

      现在,她要找的人,漪兰和洛长史已经答应帮忙了,还有什么事让她如此烦心?

      宁知越踌躇不决,虞循让她不必顾虑,但说无妨。

      宁知越这才将祝十娘的嘱托告知,又解释:“其实有漪兰姑姑与洛长史的允诺,本该无需担忧的,但他们这些年求告官府无门,费时费力,也是怕了,所以听说我与你认识,再三嘱托我一定求你帮忙才行。可我听陆然说你来汜州是有正事,所以犹豫这事要不要提起。”

      虞循听了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反问她:“你与你师父师娘关系很好?”

      宁知越想不通他为何关心这个,只说:“他们年幼时教过我一些戏法,但一直有书信来往,三年前他们来信,说妙芙不见了,托了各处的关系打听消息也没有结果,我惦记着此事,才回了找他们。”

      “你当时不告而别也是急着来汜州见他们?”

      宁知越顿了一下,说:“也不算是。你也知道我是自己偷偷回的中原,到邢州的时候还有兄长派来的人抓我,我本以为留在邢州他们暂时发现不了,谁知兄长带着人亲自找来了。我想着即便要走也得给你们留一封书信说明白,但是兄长以为我又想着法要偷溜走,不仅没应允还将我强行带走。”

      “那你现在这是……”

      宁知越赧然,“我趁着上元节时又偷偷溜出来,直奔汜州,路上遇上了一些麻烦耽搁了,但好在师父师娘将我带进公主府,也算是暂时避一避,免得被发现行踪。”

      虞循听得目瞪口呆,转念一想,她都敢孤身一人从西域回中原,只是在大周境内跨山越海途经几个州府来到汜州又算什么。

      想到她这一路的危险艰辛,终是没忍心说什么,只道:“眼下公主的事你也看到了,让我去找人的确分不开身,你且等等,先由漪兰姑姑和洛长史查查看,究竟内情如何,待找出给公主下毒的凶手,我定会给他们……也给你一个答复。”

      宁知越觉得他目光灼人,点点头又很快避开他的视线,胡乱寻了一个话题,问起刚才漪兰言语中似乎对怀疑驸马。问完又觉得刚才漪兰提起这件事时颇为隐晦,应是不好对外提起。

      虞循默了一阵,说:“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都是些陈年往事,这是在公主府里所以忌讳些,但知道这事的人不少。”因问她对平宁公主的事知道多少?

      “若你说的是公主与驸马的婚事,倒是听过一些传闻。”

      平宁公主未出阁前封号是‘衡山’,是当今圣上所有子女中最为宠爱的一个。

      五年前,公主已年满十七,陛下有意为其择婿。

      公主与驸马冯昭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在婚嫁之事上尤为一意孤行,为了嫁给冯昭甚至不惜以死相逼,陛下无奈只好应下,却又觉得公主任性妄为,稍有不如意便寻死觅活怎么得了。圣上有意给公主一个教训,在其出降后降了公主封号,又将这二人遣送到汜州。

      再多的,就是祝十娘所言公主溺水与驸马有关的事,宁知越没敢说出来,隔了一会听他又问道:“那你对驸马知道多少?”

      宁知越仔细想了想,记忆里,大多是说公主如何痴恋驸马,为了驸马出生入死云云此类,而关于驸马,只知道他出身世族,但不知圣上为何对这门婚事极为不满。

      虞循说:“我来汜州算是奉命探访公主病情,今日向漪兰姑姑问起公主染病的缘由,她说……此事与驸马脱不了干系。”

      饶是已经从祝十娘那儿捕捉到一点讯息,真正听虞循说出这个结果,宁知越还是觉得惊愕,“为什么?”

      虞循摇头,自顾自地说道:“公主落水是两年前的事……”

      那时,公主来汜州已三年有余,沉雪园尚在兴建中,二人寻常便是在汜州境内游山玩水。

      那是七月末的一天,因落了雨,天气不那么暑热,又有风,很是凉爽,公主嫌府里待得沉闷,便要出去走走。

      双雁山并非第一次去,周围也早已叫侍卫围起了幔幕。饶是如此,公主出行,随扈众多,也显得十分吵闹。

      公主当即呵退了一众丫鬟侍卫,与驸马单独在一块待着。

      没过一会,便传来公主的呼救声,漪兰等人赶过去时,只见到公主在河里挣扎,驸马却呆愣的站在岸上,没有反应。

      漪兰当时便疑心冯昭谋害公主,强势将其关押,只待公主醒后审理。但谁也没料到,公主醒后,单独召见了驸马,两人说了什么谁都不知道,但之后,公主为驸马辩解,任凭漪兰如何盘究驸马过错,都无济于事,此事到公主这儿便作罢了。

      宁知越不解,两人一同在水边,公主落水尚且存疑,驸马却只在岸边看着,这说不过去吧?而公主,她心里就没有隔阂吗?无论如何,自己喜欢的人,用性命去争取的人,对自己见死不救,还出言维护,这……难以理解呀。

      “你觉得冯昭薄情寡义,见死不救?”

      宁知越看向他,这不是很明显的吗?

      虞循道:“若你听闻过冯家与皇室曾有过血海深仇,还认为如此吗?”

      宁知越睁圆了眼,听他继续道:“其实以臣子的身份来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说是血海深仇算是僭言,然冯家的确因皇室……或者说是圣上的一念之差遭遇了灭门之灾。”

      那还是永成五年,大周内外叛乱平息不久,阮御史便被查出与逆党勾结,意图谋反,被捕入狱。

      冯家与阮家是世交,阮御史更是冯太傅的门生,也是那个时候唯一站出来替阮御史说话的人,因此也被冠以攀附逆党之名被严查。

      当年十月,冯太傅阮御史罪名已定,于次年三月被下令处死,其家眷尽数流放。冯太傅得闻此事怒火攻心死于狱中,冯昭之父也在狱中喊冤而受刑罚而死。

      那时公主早已知晓冯阮两家遭遇,然关乎政事,即便贵为公主也无从过问。况且当时冯太傅历经两朝,以他的声望本可以不至于此,直到阮家的处决下来,大家才明白阮家与冯家彻底倒了。公主这才求到陛下跟前,请求放了冯昭与阮家幼女。

      “阮家幼女?”

      虞循说:“那时,与公主年纪相仿的世家公子小姐中,与公主最为要好的,便是冯太傅之孙,与阮御史之女。公主救他二人自然是因为年幼玩伴的情谊。”

      “那后来呢?公主是如何救下他二人的?”

      虞循叹了一口气说:“当时冯阮两家皆已在流放途中,京城却陡起传闻,称阮御史勾结逆党属实,而冯太傅却受阮御史蒙骗,为其辩驳而惨死。”

      宁知越眉头紧皱:“这是将所有罪名都推到阮御史头上,尽力保全冯家?这事是公主所为?”

      虞循说:“有人这样怀疑过,然而当时公主也堪堪不到十岁,众人皆以为此事大约与她无关,至于究竟是不是,如今也只有当事人知晓。之后,陛下恢复冯家名誉,然而冯太傅已死,冯昭的父亲业已亡故,其家眷更是因半年的牢狱与漫长的流徙之路病的病死的死,最终活着回到京城的只有冯昭……”

      这……难怪漪兰会怀疑冯昭。

      只不过,若真是冯昭为报复谋害公主,说他忘恩负义,他惨死的家人横亘在二人之间,终是难以泯灭仇恨;说他报仇雪恨,但公主又何其无辜,这恨也不该落在公主身上,左右皆不是,错的还是隔着血海深仇就不该结下这般姻缘……

      倏尔,她意识到虞循不会无缘无故提一个不相关的人,他突然提及‘阮家幼女’是什么缘故?

      正待问,两人已到怡景殿外,一个绿衫女子早在殿外等候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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